戚澜已经收拾齐整装成个正人君子跨进了总督档房,白治在她身后两步远的地方的跟着。

    从前陈宴维管着守备军,十天半个月不见人影,白治没什么正经事,整日在练兵场看着一群人扫叶子,这几天戚澜天天在总督大院进进出出,大有大展拳脚之势,立马就扔下了扫叶子的活计,天天门神一样守在办事大院等着接风洗尘。

    戚澜隔老远看见一个球形站在门口,烦的后槽牙一阵发酸,对身后的天青说:“赶明儿把那俩石狮子撤了,让他站上去。”

    白治一弯腰一拍手,展示了一下自己圆润的腰身,:“哎呦,可把您盼来了。”边说还便围着戚澜前前后后的打量,“哎呦,昨儿可吓死我了,怎么样,大人没伤着呢吧,”

    戚澜不忍直视的合了下眼,崔颂单薄的身影在她心里又顺眼了几分。

    天青也看不惯这个满脸谄媚的马屁精,左挡右挡不让他近戚澜的身,嘴里还不住讥讽:“怎么白大人现在才想起来担心吗,昨日情况那般危机,也没见白大人来护主啊?”

    白治显然是一早预备下了说辞:“姑娘说的是,说的是,昨日喝多了反应迟钝,一出门就见总督站在栏杆上,那简直是天神下凡,神武非常啊,那时白某人上前,岂不成了跳梁小丑,在下这三猫脚的功夫,岂敢上前碍手碍脚,您说是不是总督。”

    戚澜宿醉正头疼,屁股还没粘到椅子,猛地又想起了还有这一桩事,“可说,昨日走的急,剩下那几个伤的送哪去了?人呢,送大理寺了没?”

    “没呢大人,昨夜您刚走,夜巡的守备军就去把死尸收拾了,还有几个活口,一并拿了回来。”

    “皇上知道了?”戚澜揉着太阳穴歪头问。

    “这点小事何必惊动陛下呢,大人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白治见戚澜不反驳,以为自己马屁拍对了地方。

    戚澜知道朝廷中有不少人与崔颂为敌,担心是他们捣鬼,怕人一旦送去大理寺就被人暗中料理,到时无从查起,她现在谁也信不过,听说人被带了回来,送了一口气。

    但审问毕竟归大理寺管,一般审问断案,往往先经大理寺,大理寺审定后再交刑部复核,守备军只负责抓人,同,剩下的同她是八竿子打不着,自己留下了私自处置难免显得越俎代庖,别到时候把杀人的屎盆子扣自己脑袋上那真是有力说不清,自己刚上任,还是尽量不要和什么人起冲突的好。

    她坐在椅子上仔细回想,昨天忽然打成一锅粥,满屋都是惊慌逃窜的人,可台上好像有个说书先生稳如泰山,丝毫不慌,那像是寻常人的反应。

    戚澜站起身来,先去四美楼看看,回来我亲自押着人去大理寺,看看他们怎么审。

    “对了。”戚澜又想起一件事:“新定的规矩都传下去了?”

    守备军纪律散乱的不成样子,活像一群地痞流氓,戚澜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他们明白什么叫军令如山,先把新的军规放出去,就看谁要做用来儆猴的鸡了。

    “印了几千份发下去了,早晚都有人看着诵读,还有人随时抽查记诵的怎么样。”白质回答。

    戚澜脸上登时五味陈杂,倒也不必如此严谨,又不是要送去考科举。

    白质见她不赶人,就厚着脸皮跟在明显不待见的他的两人身后,一起去了四美楼。

    昨日的闹剧并没有给楼里生意造成多大影响,摔碎的碗碟一扫,打坏的桌椅一换,又是歌舞升平。

    “心真大啊。”戚澜拨开轻轻靠上来的舞女,径直走向那个举着扇子说的摇头晃脑的说书先生。

    “只见那少女凝眉屏气,飞身而出,四五个彪形大汉竟拦她不住,眼睁睁见着她飞身上了二楼,单脚勾栏,单手武剑,任是多飘逸多高明的轻功也近不得她的身,常言道这武功高超者向来是不在乎武器的,摘叶做镖,飞花杀人,这无花无叶,就地取材震碎酒坛做了钢刀,直刀得敌方是抱头鼠窜,叫苦不迭。”

    说书先生见正主进门,闭了口笑而不语,戚澜知道他说的是自己,也不恼,只是站在一侧听他说完了这一段。

    几个小孩手里捏着化的黏糊糊的麦芽糖,围在他身边七嘴八舌的催促询问

    “先生快说,后来如何了?”

    “先生,哪里可以习得这样高超的武艺”

    “先生……”“先生……”

    青袍说书人拽出被拉扯的衣袖,对沾上的糖渍视而不见,醒木一拍,朗声道:“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戚澜一拱手:“尧都守备军总督戚澜,叨扰先生了,这书说的有水平,改日来府上领赏呀?”

    说书人还了一礼:“久闻总督大名,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在下姓贺谦,字小满。”直起身又补了一句:“四月初三的那个小满。”

    他一身长袍有点像书生打扮,穿的素淡,却生了一双浓墨重彩的狐狸眼,透着一股狡黠。

    实在不像个正经人。

    戚澜正要叫人去请酒楼的主人,已经有小厮下楼来说老板娘楼上恭候了。

    戚澜一边上楼,一边用余光扫视贺谦脚下,见他虽衣袂飘飘,青袍浮动谪仙人一般,脚步踏在台阶上却沉重的很,绝没有习武之人的轻盈。

    小厮引这五人转过楼梯,进了走廊中最里面的雅间,推开门一阵暖气就铺面而来,想来是炭火生的极旺,这屋子的主人应该是个体虚畏寒之人。

    戚澜正想着,那说书人已走上前,对着看着窗外出神的姑娘温声道:“芸娘,总督到了。”

    那芸娘闻言回过头来,盯着戚澜看了半晌,眼神空洞无神,盯的戚澜心理不自在,又听见那说书人立在她身侧,当戚澜不存在似的,同芸娘说:“这位便是昨日我同你讲的戚总督了,传言不假,真的生的很漂亮,身高五尺有余,瑞凤眼,弯月眉,不施粉黛,不怒自威,暗红窄袖骑装滚着金边……”

    天青从小跟的都是干脆利索的人,打来了尧都,从主子到仆从无一不是婆婆妈妈的,见他竟然放着人不理了,那姑娘也不起来行礼,还有滋有味的听上了,不是挑衅是什么?

    戚澜虽然还没说什么,她却已经按捺不住,皱着眉头喝问:“大胆,还不起身行礼,目中无人?。”

    窗边的姑娘身着一身浅黄色的薄烟纱,外罩同色锦缎袄,周围一圈都镶着兔绒,闻言把无神的目光偏过来些许,扶着摇椅的把手起身,对着戚澜的方向行了一礼,说:“大人说的对,我确实瞧不见。”

    天青本是随口斥责一句,竟不想一下戳中了人家伤疤,面色顿时有些过意不去。

    幸好那姑娘并无责怪之意,只是继续说:“大人别见怪,小女幼时体弱,一场高烧烧的从此不见天日,这世间万物可爱,只能靠别人的眼睛来瞧了。”

    戚澜见二人举止亲密,就问:“先生与这位姑娘才子佳人,想必是良配了?”

    那说书人闻言扇子一展遮了半边脸,只漏出一双笑意盈盈的狐狸眼眼来,说:“在下一介说书人,相貌丑陋,自然是配不上这样的神仙姐姐的,不过云游至此,借姑娘宝地卖弄点小本事,赚碗饭钱罢了。”

    戚澜背着手转了几步,停在一副美人图前:“昨日我见先生坐于乱局之中,面不改色,敬佩非常,先生是身怀绝技,还是早有准备?”

    贺谦又是一笑,说:“在下就是个说书的,靠嘴皮子混口饭吃过一天算一天的,哪里认识大人这种显贵。。”

    戚澜看着他盛满了笑意的眼睛,只觉得和崔颂的笑是不一样的贱,具体是怎么个贱法也说不清楚,总之不是师出同门,功力确实是不分伯仲了。

    她又向前走了两步,侍立在盲女身边的两个侍女却上前两步挡在了戚澜面前。

    戚澜漠然转身:“这么大的家业,留条密道不稀奇,也别弄这么显眼啊,这么大张画挂在着,谁想不起来掀开看看?”

    说罢也不为难他们,转身出门去了。

    戚澜看不出他有什么破绽,楼里早就搜查过没有什么疑点,只能转回守备军研究几个倒霉俘虏,进了院又想起自己的中兴守备军大业还处于创业未半阶段,唯恐中道崩阻,左思右想放心不下又让白质把守备军佥事连城喊了过来。

    守备军军务荒废已久,连城这有名无实的官做了五六年,除了偶尔被白治点去查收叶子扫的怎么样了,其余的正经事半点也没做,好好一个意气风发踌躇满志的少年郎硬生生熬成了个昏昏度日的废柴。

    晕头转向的听戚澜大展宏图的天南地北扯了半个钟头,心里不住的惊叹,不愧是戚大帅的女儿,这样一个烂摊子丢过去也显出天大的野心。

    他像个经年未用的旧器械,脑子里各个关节都咯吱咯吱作响,没反应过来似的瞪着没睡醒一样的眼睛:“啊?不扫叶子了?”

    戚澜听见扫叶子比看见了崔颂还来气,咬着后槽牙瞪着眼前的哼哈二将,恨恨的说:“以后我要是再在守备军听见扫叶子这三个字,先给我打他三十军棍。”

    吓得二人一哆嗦,同手同脚的逃出门去。

    戚澜见连城仓皇离去的背影,觉得此人大抵同白质异曲同工,没抱多大希望。。

    戚澜不知道,眼前这个胡茬满脸,顶着一头乱发的懒汉,是也是当年的三甲之一,风光无限,前途无量,只是因为在翰林学习期间不理会朝中帮会拉拢,还出言讥讽,才被人使绊子,好好一个文人,塞去了守备军,做了个小小佥事,若不是天上掉下来一个戚澜。

    就是珠玉蒙尘,永无出头之日了。

    连城在家里如何斗志重燃,将经久蒙尘的兵书翻出来细细回忆,就着灯火一页页的精雕细琢治军之策,戚澜就不知道了。

章节目录

风雪千山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燕衔青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燕衔青并收藏风雪千山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