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崔颂起身行礼“我心不假,至于新法推行的种种弊端,我已经决定前往各地考察记录,将法令加以完善改进,若法令真的为祸国家,回京届后甘愿领罚。”

    “崔……”崇光帝变了脸色。

    “行了!有什么事非要在这吵。 ”许久没说话的徐太后看这一池子水越搅越浑,面色不善的开口:“陛下也是,他才刚回来,你就咄咄逼人,兄弟情分都不顾了吗,就到这吧,先差人去查着,宴散了戚澜也去跟着好好查查,天子脚下出了这样的事情,到底是你们办事不周。”

    “好日子到头喽。”戚澜心道。心口不一的走上前去叩首说道:“戚澜定恪尽职守,不敢有一丝疏忽。”

    一顿热热闹闹的寿宴吃了个乱七八糟,两人草草吃了几口就寻了个借口出来。

    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细雪,已经在地上铺了薄薄的一层,崔颂抬手接了一片,它在之间一瞬间消融,在指尖留下了一个微乎其微的水珠。

    崔颂看戚澜难得没甩开他大步走在前面,问道:“去哪啊,回家吗?”

    “回个屁,你没听见徐太后说什么,让我吃完饭干活去呢。”戚澜的无限期休假告终,满脸都是生无可恋。

    两人站在宫墙廊下看雪,清清冷冷的寒意没有带走丝毫烦乱。

    “服球了,真是烦死了,溜达溜达吧。”说着信步走进了雪里,出了崇德门就见月白和惊蛰备了车马侯着,惊蛰掀了帘子。戚澜却挥了挥手:“算了,走走。”

    崔颂接了月白递过来的伞,撑开罩住了戚澜,两人就不言不语的走。

    雪雾让整个尧都变的朦胧且梦幻,一切锋利的棱角都变得柔和,漫天飞雪显的缱绻了几分。

    崔颂没有好好走过这条路,他从来坐车出行,骑马也是目不斜视,心里揣着事情,自然对周遭发生的一切都不那么敏感。

    这下乘着雪意,细细的将林林总总的商铺一一看过,方才惊觉世界竟是这般模样,也记不清形单影只了几年。只觉得岁月漫长,好像都是自己一个人走过。

    未曾想有一天细雪落京城,一人撑伞两人行。

    像所有的话本戏词里的一样,崔颂下意识的把伞微微像戚澜一边倾泻着,为她挡住细细碎碎飘落的小雪花。

    这画面背后看还挺美好和谐的,可惜戚澜伸手就推着罩在头顶的伞沿扒拉到了一边。“这么点毛毛雪也至于打伞,你快自己打吧,别在给你砸坏喽,你混的够惨,真是没一个人说你好话。”

    崔颂:“你不是也在家呆了好几个月。”

    “咱俩还轮流在家反思啊,这你也要攀比?就你怎么个作法,真怕你……”

    戚澜实在佩服他遇上什么事都泰然自若的本事,摊上多大的倒霉事他看起来都挺高兴。

    崔颂收了伞,接纳了飘然而下的雪花。

    戚澜余光瞥见一道高瘦的身影,脊背挺的笔直,与庭中梅树有微妙的相似,而细雪又恰似落梅点点。

    梅似雪,雪如人,都无一点尘。

    崔颂的声音又响起,清冷的声线与雪景浑然一体:“天地之功不可仓卒,艰难之业当累日月,坎坷点也算是应该的。”

    戚澜刚升起的一点惊艳瞬间就变成了由衷的感慨,好看是好看,可惜是拿脑子换的。

    “行行行,你说的都对,都对,别扯上我就行,我不求功名利禄,就图一清净!”

    “那现在怎么样,开心吗?”崔颂看了她一眼。

    “有病吧?有病吧这人。”戚澜腹诽。

    一边快走甩开他一边说:“开心,老开心了,最喜欢跟不正常的人打交道了,有一种自己也要跟着疯掉的刺激感。”

    “不走了?”崔颂颇感遗憾。

    “没工夫走了,忙着寻晦气去。”

    戚澜回头牵过自己的马,准备直接去看看那显然是死于预谋的庄太傅。

    闲在家里太久了实在是懒得办事,真是呆出了一身懒骨头。

    跨上了马半天也没驱着向前走一步,怎么看这前面都是一个巨大的坑了,这人怎么能见坑不绕还眼睁睁往里面跳呢。

    戚澜皱着眉头一脸苦相,半晌,低下头看着崔颂说:“咱不管行不行,直接把纸条递上去。”

    “不成。”崔颂仰起头和她对视,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不成的,齐王已经怀疑是尧都的人做的手脚,刚才都没呈报,过了这半天再递上去有贼喊捉贼的嫌疑,况且纸条是前几天发现的,反而落了个瞒而不报的罪名。”

    崔颂声音本就平稳,刻意放的轻柔后听起来哄小孩似的。

    戚澜听的鸡皮疙瘩起了一身,眉心一跳,没有做声。

    “走吧”崔颂从惊蛰手里接过了缰绳。“我陪你去。”

    他何尝不明白,戚澜不想卷进去,不论是在暨北扬鞭策马的少年,还是相府院中懒散的闲人,本质上都向往轻松无忧的人生,可身在此局中,独善其身又谈何容易,又如何谈起呢。

    从她的马蹄踏进尧都的那一刻,已经身在此局中了。

    两人到达现场时,方询已经忙活了半天了。

    “坏了。”戚澜突然想起来了,那天纸条上的云纹图案还没来得及拿给他看过,人多眼杂也不方便,暂且搁下吧。

    庄太傅的尸体没有被移走,静静的躺在床上,大理寺的勘察快收尾了。

    戚澜兴致缺缺,站在外围既不上前查探,也不喊人询问现场的收获。

    人的预感有时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有准头,戚澜看着眼前的人群,只觉得自己如果走上前去,就会陷入什么深不见的泥潭再难脱身。

    方询的眼光频频向这边瞟过。

    戚澜叹了口气,还是走上前去。

    话不过脑子的明知故问道:“尸体在哪。”

    多棒啊,就在眼前。

    “不好意思,在家待久了,脑子呆傻了。”戚澜冲方询尴尬一笑。

    “别说总督,我现在也傻了。”方询疲惫一笑,他本来在席上坐的好好的,听到出了这么大的事,椅子坐着都扎屁股,马不停蹄的奔到了现场。

    现场排查的都是些年轻的小吏,尧都风平浪静了几年也没见过这么大世面,震惊之余都有点手足无措,齐刷刷的看着官最高的三个人。

    方询说:“现场可以说是,干干净净,没有留下一点痕迹,挣扎的痕迹,打斗的痕迹,什么都没有,我甚至觉得是……自杀的。”说罢嗤笑一声,他自己都不信。

    “自杀,为了什么呢,没去问问齐王的人,庄老最近有什么闹心事没,对了,齐王呢?”

    几人齐齐无语,多会办事啊,人家家里过世了人,赶着上去问人家有没有什么闹心事。

    方询答道:“来看了一眼,悲伤的几欲昏厥,还要死要活非要把太傅的尸身带走,闹了好一阵才拦下来。”

    “闲的你!你拦他干嘛啊!你让他带走算了!带走让他自己查去,咱们落个清净!”戚澜不敢相信他竟然错过了这么个脱身的大好机会,差点也原地趴下闹个要死要活。

    “那怎么行,事情出在尧都,就有我一分责任,岂能推脱。”

    戚澜都快疯了,看着眼前一身正气直冲云霄的方询,觉得他和崔颂真是卧龙凤雏干脆自己退位让贤他俩结亲一块过算了。

    “算了算了。”戚澜认命般挥了挥手,走上前自己动手查看老太傅的尸身。

    “说是自杀也能自圆其说,也不算毫无痕迹,盛放致死药物的容器就在庄老枕边。”说罢递上一个瓷瓶,“醉鱼草,性温,有毒,可祛风解毒,驱虫,化骨鲠,服用过量则会呼吸困难,四肢麻木,甚至死亡。”

    戚澜啪的一拍手:“那这案子结了,自杀,快给齐王送回去好好安葬了吧,在这摆着让众人瞻仰算怎么回事。”

    方询无奈的尬笑:“别闹了行吗,过量服用会头晕,呕吐,怎么会是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

    戚澜无言,接过月白递过的鹿皮手套,在庄太傅身上一寸寸小心翼翼的捏下,一群人早把周围翻了个底朝天一无所获,现在没事干,都目不转睛的看着戚澜,现场落针可闻。

    一寸寸捏过手臂的皮肉,再捏过腹部,大腿,小腿,方询屏气凝神,看着戚澜上上下下的摸索。

    眼看就要捏完了,戚澜的手已经搭上了脚腕,却在捏过一块皮肉瞬间停滞,戚澜微微偏头拉起尸体的裤脚,呼吸都放的轻缓了,拇指和食指分别按住了距离很近的两块皮肤,微微捏起,轻轻揉捏着,像是要在皮肉里挤压出什么东西,另一只手慢慢的,揉出了一根及细的针。

    方询喘气都忘了,憋了半天,才转头扯开嗓子嚷起来:“医师呢,医师来看看。”

    针上的毒药不算复杂,太医一看便知,是一种能迅速令人陷入昏迷的毒药。

    戚澜说:“那死亡方式就明了了,凶手先用毒针将庄老迷晕,再喂之以醉鱼草毒,这种毒药好弄到吗,我在暨北没听说过。”

    一旁的太医答道:“是一味中药,寻常药铺即可买到。”

    戚澜立刻吩咐一边待命的小旗:“去,排查尧都所有药铺,记录所有近日买过这味药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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