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简汩妄一觉睡醒,已经是三小时后。

    她前段时间沉浸式赶稿,睡眠已经没法用日夜来简单丈量,即便初中之后就习惯性熬夜,她也没能在一觉之内补回来,整个人只要一静下来就昏昏沉沉,提不起劲。

    也就是被旧情人突如其来的闪现吓了好大一跳,才能忍到上车两小时后才陷入睡眠。

    楼逸当即察觉到身旁气息的变化,等到她下意识伸完懒腰后,开口问道:“喝水吗?”

    简汩妄没有客气:“喝。”

    然而偏头找过去,却没看到杯架上有多余的水,而提出邀约的人也没有要递水过来的意思。

    楼逸:“下个服务区还有半小时,杯架上的杯子和茶水都是全新的,我没碰过,你可以先应付一下。”

    简汩妄顺着他的话朝杯架上看过去,很小巧的一个保温杯,粉红色,想不注意到都难。

    但这种模样的杯子,她实在很难不联想到那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她连想也没想,清了清嗓子道:“没关系,我也没那么着急。”

    话语里藏着她自己也没察觉到的小情绪。

    楼逸有些讶异,余光快速地朝她瞥一眼,像是察觉到什么,轻笑一声,没有说话。

    缥缈气声乘坐热气球缓缓着陆在简汩妄耳畔。

    她有些懊恼,也不再说话。

    粉色大G发出与其外观并不相衬的咆哮声,头也不回地朝服务区前进。

    简汩妄懒懒地刷着手机,千篇一律的网络世界看得她困意不减反增。

    划拉屏幕没两分钟,她就烦闷地收起手机,转而将罪恶之手伸向鱼丸软弹的肚皮。

    一直到服务区,车内都保持着这股微妙的静谧。

    熄火停车后,楼逸无比自然地扭头看向简汩妄,“我去买咖啡,你需要吗?”

    简汩妄下意识要点头,随后想到接下来还有五小时车程,婉拒他的好意。

    楼逸却没走,目光始终停在她身上,“我很少开这样的长途,之后应该会常常进服务区休息。”

    没开过长途是真的,虽然他现在创办的公司与楼家没有干系,也有自己惯用的司机。

    需要进服务区是假,只不过私心想要让这段时光绵延得长一点。一点就好。

    简汩妄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没有再拒绝,“大杯冷萃,麻烦了。”

    楼逸轻点了头,伸手将车钥匙递给她,“咖啡店好像挺忙的,热的话你就把空调再打开。”

    简汩妄接过钥匙,目送男人挺直的背板消失在视野之内。

    传递钥匙的时候,两人的指尖短暂地通了两秒电。

    温热与温凉在半空中完成一次温度交替。

    她的体内像有一团躁动的火焰在噼啪作响,脸颊火烧云。

    半睡半醒的鱼丸在这阵骤升的温度中回转精神,靠着副驾储物箱伸懒腰,而后爬到窗边上,身体力行表现它想要出去活动的意愿。

    简汩妄没有阻止,拉开车门,躬下身送它落地。

    然后自己跟着伸起懒腰,感觉精气神都回来后,扶着车框跟着跳到地面。

    在乐市的时候,她带着鱼丸出行过几次。在不喜欢被束缚这件事上,鱼丸和她如出一辙。

    简汩妄前脚刚拿出牵引绳,它立刻就踩在那上面,异瞳里写满不赞同。尝试几次强行穿戴都以失败告终后,她不再挣扎,放任它自由地走动。

    说到底,鱼丸原本就是自由的,她也没资格管它来去。

    大G停在停车场内为数不多的树荫下,鱼丸颇为满意地在灌木丛中散步。

    简汩妄出声同它打了声招呼,就锁上车门往洗手间去了。等到她再回来时,鱼丸已经正襟危坐在后车轮旁,等着简公公猫砂盆伺候。

    一人一猫都解决完生理需求后,楼逸还没有回来。

    简汩妄朝咖啡店方向看过去,不大的玻璃房里人头攒动。看来确实得等上一阵。

    咖啡店内。

    楼逸其实早在车上时就已经点完单,一杯冷萃,一杯薄荷拿铁,本意就是避免到店后多余的等待。

    但他压根没料到服务区的咖啡店也会爆单,正如他也没想到简汩妄不知为何换了口味。

    该说是运气守恒吗。

    耗尽所有运气在千万分之一的概率中抓住她,往后发生再匪夷所思的倒霉事也有迹可循。

    起初只是从别人那里听说简汩妄恰好就在他将要出差的厂商隔壁乐市,又听家乡江市的同学说起简汩妄向他咨询了几家江市民宿的评价。

    好巧不巧,心念闪动的瞬间,下属半玩笑性质的话语为他心底摇摆不定的幼稚想法加上最后一块筹码。

    “诶,你说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离谱的事情。”

    “怎么了?”

    “我不是最近在跑顺风车,想赚点外快填补房贷嘛,谁知道昨天竟然接到我前女友的单子了,真是晦气,全程就看她和她新男友坐在那里黏黏糊糊,给我隔夜饭都吐出来了!”

    ……

    顺风车……?

    谁能想到,南城最神秘矜贵的楼总竟然边听墙角,边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在搜索引擎上输入顺风车进行检索。

    然后火速下载APP,注册,发布信息。一气呵成。

    接到单主打来的电话时,楼逸几乎快忘了这回事。

    正要抢白表示自己不打算接单了,听筒里却传来他熟稔到几乎快以为自己在幻听的声音。

    “哈喽?师傅你好呀,我刚才在xx平台接受了你的拼车邀请,你看我们是不是约个双方都方便的时间地点?”

    甜软的声音说着礼貌的问话,尾音却藏着似是而非的软钩。

    在听到他开口后,那声音不仅没有半点停顿,甚至话语间变得更加轻薄,好像除了他,她对谁都能生出两分意思。

    他气恼地挂断电话,骨节分明的手指却缓缓摩挲发热的手机。

    只有那里旋了又旋的螺纹知道,他心底那股沸腾究竟代表什么。

    “185号的两杯咖啡好了。”

    店员略微沙哑的叫唤声打断楼逸的晃神。

    男人颔首示意,向对方出示手机上的单号后,提起纸袋朝外走去。

    回到停车场的时候,简汩妄正陪鱼丸玩击掌游戏。

    或者更准确来说,是鱼丸正纡尊勉强陪铲屎官浅玩这种幼稚且没新意的小游戏。

    顶在上方的阳光将车内人照得通体发光。

    楼逸的心间没来由地拂过一阵春风,在这个闷躁的夏末秋初显得格格不入。

    他加快脚步,走到驾驶座边上,拉开车门。

    正午的热意不加掩饰地涌进车内。

    简汩妄和鱼丸同时屏住呼吸,好像这样就能把滚滚热浪阻拦在身体之外。

    楼逸将袋子递给她,上车关门。

    咖啡店的小票就贴在纸袋外侧,像打包好的外卖袋,上面的字符大到离谱,简汩妄一眼就看到上面的内容。

    薄荷拿铁?楼逸什么时候开始喝这玩意了。

    明明以前她喝得最欢的时候,他还嫌弃她喝完之后一嘴牙膏味儿。

    简汩妄从纸袋里拿出冷萃和习惯,将剩下的咖啡连着袋子一起递还给坐好的楼逸。

    吸管重重扎进杯里,深深吸上一口,清爽苦涩的液体顺着食管一路下行,透心凉的温度一直留存到食管尾端,而后被海纳百川的胃部同化,变得温热。

    楼逸看着她脸上满足的表情,积久的问题在大脑回神之前被轻易吐露:“你现在怎么改喝冷萃了?”

    简汩妄不解地看着他,“嗯?这不是成年人的早C晚A嘛。”

    楼逸听公司里的人提到过这个说法。

    但他很清楚,简汩妄也很清楚,这不是真正的答案。

    她在刻意避开他的试探。

    以前的简汩妄从来都不避不让。

    她的不避让不像他身边那些乖张的纨绔,纯粹只是骄纵放肆。

    她是能够在任何一个环境里找到最适合她的位置,用最舒服的姿势迎接所有当面而来的试探,或者攻击。

    就像一阵真正的风,因为无形,所以无畏。

    那么现在,是什么使她选择逃避。

    不等楼逸继续举矛试探,简汩妄状似无意地补道:“你不也改口味了?”

    都说喝咖啡的人有一个进阶梯度。

    从最初的咖啡味糖水饮料,到接受度较高的各式奶咖,然后才是美式、冷萃,以及更高阶的单品手冲。

    那么他呢,怎么三年不见,反而从冷萃倒退到奶咖。

    楼逸冷冷轻嘲一声,仰头看向车顶,“大概,睹物思人吧。”

    睹物思人。

    简汩妄咬住脆弱的纸质吸管,感受那点粗糙逐渐软化,瘫成一坨难以言喻的糟心质地。

    所以,确实是有了那么一个人。正主盖章的。

    简汩妄,你得摆正自己的姿态。

    充其量你就是个乘客而已。

    简汩妄拿起手机,“你开个收款码吧,我把咖啡钱转你。”

    楼逸:“……”他们是怎么过渡到这个话题的。

    她举着手机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蓝色的光线一遍遍划过屏幕,催促他别再墨迹。

    楼逸在心底叹息,认命地点开收款码。

    “叮。”手机轻响,显示到账三十五。

    像是为了赌气,男人“咚”得一声将咖啡杯重重按进仅剩的杯架,随后发动汽车,沿小路回到高架。

    简汩妄全当看不见。

    一手揽着鱼丸,一手举着咖啡,杯壁垂垂欲坠的水珠就当是洗手,扭头看向窗外。

    天山密卷的云层已经散去半数,阳光精准找到所有罅隙倾泻而下,某几个瞬间,丁达尔效应在眼前晃过,好像天光勘破车里人暗藏的心思。但它也只是静静地看着,没有选择点破。

    年岁留给成年人的,是不再轻易戳破每一扇纸窗的退让。

章节目录

再度深陷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肠旺粉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肠旺粉并收藏再度深陷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