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的洱海旁正是热闹的时候。

    应晓的民宿已经选在相对安静的位置,仍然能听到外面至少三股不同的歌声,混成一股天然多声道。

    将抵达洱海的第一份日落在回忆栅格里收纳好之后,简汩妄起身去洗手间收拾伤口。

    应晓给她的喷雾确实有效,烫伤的地方被一种凉丝丝的分子攻城占地,烧毁之处逐渐复苏。

    她将喷雾举到鼻子下嗅了嗅,在浓重的中药味之间,还有股淡淡的薄荷气。

    难怪。

    怪好闻的。

    处理完伤口,鱼丸也刚好享用完它的餐食,缓缓踱步到她腿边。

    粉嫩的鼻尖在伤口那里蹭了两下,然后抬头与她对视。

    简汩妄将喷雾放到桌上,伸手揉搓它的脑袋。

    “其实真没什么事,车子当时已经熄火了,我就是一下子忘记那里还有个排气口,有点吓到而已。”

    “你怎么跟他一样大惊小怪了,一点都不像霸道总裁。”

    鱼丸不满地咕噜两声,开始巡视自己新的住处。

    也不知道是在不满被拿去比较的人,还是不满自己丸总地位接连受到挑战。

    简汩妄伸完懒腰就站起身,简单地将行李箱里的物件归置完,就带着手机回到窗边坐下。

    在楼逸车上为了更好地装睡,她直接把手机拨到静音状态,现在拿起来一看,才注意到满屏幕的信息。

    最新一条是应晓五分钟前发的:八点我们准备在院子里烧烤,你来吗?

    简汩妄原本也没想好晚上吃什么,欣然应下,回了一个连连点头的熊熊表情包。

    安宜也给她发了几条消息,然而简汩妄还没来得及点开查看,就先接到一通陌生号码来电。

    她有些疑惑地接起,听到一个陌生却清澈见底的少年音。

    “哈喽,是简姐姐吗,我叫叶子瑜,是安宜姐的朋友。”

    爽落大方的自我介绍唤起简汩妄被重逢楼逸吓到遗忘的记忆。

    昨晚安宜确实向她提过,她妈妈有个嫁到江市的小姐妹,儿子今年大二,正好国庆回家来待十天,可以给她当地陪向导。

    简汩妄下意识就对这种人际关系的往来表示抗拒,但安宜却颇为怜惜地开口补刀——

    “我当然懂你,但我妈不是最近又在催我结婚,我已经惹得她很不高兴。这件事我也跟她来回掰扯过几次,可你也知道,我妈根本听不进去,据说已经把你的联系方式交给对方了,你……自求多福吧。”

    从她无奈的语气就能听出这件事已经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至少在安宜妈妈这里行不通。

    安宜妈妈什么都好,每回简汩妄去安家都能受到她的热情款待,唯一难捱的就是她对婚姻的执念。

    因为自己拥有美满的家庭,所以认定女孩子就该找个靠谱的男人,在两人毕业之后,念叨她们的次数随年月呈指数增长。

    只是没想到安妈妈为了劝解简汩妄,已经不择手段到对才刚大二的男生下手,而这男生也出乎她的意料,从他的语气听起来,他似乎还颇为主动?

    现在的男孩子都这么恨嫁的吗?

    电话都接了,简汩妄只好先应付:“你好,是我。其实我没有很明确的出行计划,你不用特意打过来……”

    叶子瑜:“那正好呀,我可以给姐姐推荐一些我们这里好吃好玩的,量身定制,保证姐姐满意!姐姐你平时有什么喜好吗,我听阿姨说你是个作家,那是不是对民俗文化会感兴趣?”

    少年像是完全没意识到简汩妄话里话外的拒绝意思,滔滔不绝,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永动机。

    简汩妄今天实在没有力气对付他,随便扯了两句应付过去,将电话摁断。

    其实少年的态度好得出乎意料,声音脆朗,如果放在平时,她或许会有兴致和他聊上一阵。

    可惜他偏巧撞上这一天。

    安宜发来的消息果然和叶子瑜有关。

    估计是刚得知安妈正压着花季少男的头来找简汩妄,于是匆忙赶来通风报信。

    可惜简汩妄没看手机,少年又颇为主动,这波战报还是来得晚了。

    已经七点过半,简汩妄想了想,干脆播了语音过去,对面果然很快接起,听声音像是正堵在回家路上。

    安宜:“到民宿了?”

    简汩妄:“是啊,还赶上一场日落,美死了。”

    安宜啧了一声:“没和旧情人一起?”

    简汩妄:“……别开玩笑了,人家自己盖棺说心里有人。”

    安宜戏谑的眸光顿住,连眼前已经转绿的信号灯都没注意到,直到后车不耐烦的闪车灯按喇叭双管齐下,才反应过来,边踩油门边说道:“啊?可我听说他们公司不让谈恋爱啊……”

    简汩妄顿时噎住:“什么年代了还玩这套?不是,楼逸什么时候给别人打工去了?!”

    安宜:“不是给别人打工。他在南城开了家广告公司,风生水起的。之前跟我关系还不错的领导就跳槽去他公司了,上回竞标的时候撞上聊了两句,听她抱怨过两句,说是去那边之后赚得确实更多,就是恋爱没得谈。”

    简汩妄:“……老板也不行?”

    安宜:“那谁知道呢,兴许就是州官失恋,百姓连坐呢。”

    简汩妄沉默下来,听筒里传来滋滋电流声,挠搔脆弱的耳膜。

    安宜跟着沉默,车流拥挤,眼前是红黄橙粉的暖光,却都被透明玻璃隔绝在外,落不进车里。

    两个人的呼吸声此起彼伏,交错在两股截然不同的背景声中。

    片刻,安宜开口:“其实……你们那时候……大家都挺遗憾的。”尽可能挑拣措词,生怕触到某点未痊愈的创口。

    简汩妄:“你就不用对我客气,其实比起遗憾,大家对我应该只有责怪吧。”

    她其实都明白,哪怕后来楼逸飞速找了新伴侣,但仅就他们俩的这段感情而言,她才是那个应该被万人唾弃的人。

    四年感情,说断就断,没有征兆,甚至没有一个像样的理由。

    出国留学。

    放在这个时代,放在她和楼逸这样的身世上,多么可笑的分手原因。

    根本没人相信她的鬼话。

    所以从她出国后,原先玩得再好的那群人里没有一个联系过她。

    安宜:“我是你这边的,当然是替你说话。”

    简汩妄笑笑,短促的气声之后,难得不知道该接什么。

    安宜继续道:“况且你们在一起四年,你到现在都空窗三年了,反而是他转头先找了新人,就算现在又被甩,那也是他该!”

    简汩妄难得为他辩驳:“别说的像我这三年守身如玉一样,那些趴体活动我参加得也不少。”

    安宜嗤笑:“得了吧,你不是跟小组成员,就是跟舍友一块,少把自己说得多浪荡。就你那点修为,也就你妈给你起的名字里带点浪荡,南城蛊王,嘁,根本不够姐姐看的。”

    简汩妄:“是是是,哪敢跟南城武则天您安大女王比。”

    话题又调转到嬉笑打闹上,一直到安宜回到家里停车场,简汩妄才挂断电话。

    手机电量恰好也处在岌岌可危的边缘,散发滚烫的危险气息。

    她看了眼时间,七点五十五,干脆把手机放在床头柜上充电,只带着房门钥匙就往楼下去了。

    临走前揉揉鱼丸的脑袋,“丸总想去吃烧烤吗?”

    鱼丸嫌弃地睨她一眼,慵懒地躺在落地窗边没有动弹。

    下到一楼的时候,前台已经没有人影,大门也已经紧闭。

    简汩妄环视一圈,在懒人沙发拥簇着开会的边上找到通往后院的门洞,圆弧形的吊顶下方连扇门也没装,只垂着半透的白纱,浪漫梦幻。

    撩开纱帘探出身去,外面还有一人宽的带檐廊道,院子里四处都是造型别致的园林景观,间或夹杂形状诡异的藤编座椅,地面上填着细碎的白色石子,颇有点深林沙海的意境。

    虽然庭院中间正腾腾冒烟的烧烤炉飞快地将这点意境打破。

    应晓正奋力地挥舞蒲扇,时不时把烤串拿起来确认熟没熟。

    边上还有一个女生,正背对着简汩妄,像在桌上收拾食材。

    简汩妄朝两人走过去,“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应晓注意到她的到来,欢喜地冲她打招呼,摆摆手道:“不用,你才刚来,又是个伤员,随便找个座等着吃就行!”

    说完,她将手里的串放回到烤架上,颇有点让它们自生自灭的意思,嘴上还在嘟囔:“老高这人怎么回事,叫他去拿个蘸料都这么慢,该不会一个人先喝起来了吧。”

    整理食材的女生注意到身后的动静,回身朝简汩妄笑笑,点头示意:“你好。”

    简汩妄:“你好,我能做些什么吗?”

    女生有些不好意思地指着烧烤炉道:“你会烧烤吗,厨师去后面拿调料还没回来,我们两个都不太会掌握火候。”

    简汩妄:“吃不死人的那种可以吗?”

    女生大概没料到她这一句,笑得眼睛弯成月牙,“听起来比晓晓好一些。”

    应晓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跳起来挥着拳头反驳:“我也就是烧着自己过!又没吃死过人!”

    简汩妄没忍住笑出声,女生也跟着吃吃笑起来。

    应晓忍了半分钟,最后也没忍住,与“敌军”一并笑开。

    “哟,看来没有我在,你们过得也很多姿多彩嘛!”

    爽朗的男声从屋内传来,简汩妄扭头看过去,先看到一双小麦色的大手穿过纱幔,而后才见到声音的主人。

    将近一米九的身高需要微微低头才能穿过门洞,厨师服也藏不住的健硕身材,从头到脚都散发着浓郁的男性荷尔蒙。就这么一眼,简汩妄忽然想到北欧神话里吹着口哨扬帆起航的海盗。

    应晓顿时收起笑脸,嫌弃道:“你偷人去了,来这么慢?”

    老高两步跨到烧烤炉前,“去去去,有你在,我哪敢偷人。不是你说的今天还有伤员,我又折回去专门拿了份不辣的调料,才慢了点。”

    应晓哼了一声,把位置让出来,叮嘱他好好表现,“要是烤糊了就扣你工资!”

    老高头也没抬:“反正都是打你卡上,扣就扣呗。”

    应晓:“……扣你烟钱?”

    老高顿时抬头,脸上带着讨好的笑,转身看向她:“别别别,我好好烤还不成吗。”

    应晓没再理他,挽着简汩妄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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