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间,简汩妄分不清脑袋里嗡嗡作响的究竟是蝉鸣还是耳鸣。

    或者是充盈到爆炸前一秒的心脏发出的抗议。

    回家。

    短短两个字如同上膛的手/枪抵在她胸口。

    她张了张嘴,想说的话凌乱地堵在喉管,争前恐后。

    最后只有一个单音节从缝隙中挤了出来。

    啊?

    楼逸看着面前凝滞的女生,闪着光的眸子沉了瞬息。

    下一秒,他就整理好心绪,微微俯身,唇角勾着点痞气,鼻尖直逼上她的。

    “害怕了?”

    果然,简汩妄被他精准拿捏,顿时来了劲,叫嚷道:“怕什么,怕你光天化日把我埋进你家后院?”

    楼逸:“……”

    明白了,昨晚她不接电话是在忙着写埋尸案呢。

    简汩妄见他不说话,乘胜追击挺起腰板:“怎么,你对我下一本小说的情节设定有什么意见?”

    楼逸摇摇头,笑得无奈又包容:“那倒是没有。”

    对峙结束,两人只见到氛围在沉默中又回到微妙的状态。

    楼逸揉了揉面前晒得有些烫手的脑袋,温声开口,像哄孩子似的:“先上车吧,这里太晒了。”

    简汩妄确实也有些耐不住周遭的高温,难得乖顺地点点头。

    楼逸的车与所有学生的车子被一视同仁地关在校门外。

    学校对面不算大的露天停车场内。

    他从小就没有搞特殊待遇的习惯,平时走在校园里也全靠一身帅气吸引目光。

    标准的一八五白皮男大。

    ……

    阳光毒辣,黑色大G不过停了半小时,就热得堪比桑拿房。

    楼逸先行拉开车门坐上去,点火后将空调风开到最大档。

    简汩妄闭了闭眼,紧跟着坐上车。

    她已经准备好直面滚烫的坐垫,却发觉那里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热度。

    正相反,皮质坐垫竟然还透着点温凉。

    与此同时,驾驶员正把一件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外套随意丢进后座,转身回来正好对上她茫然的眼神,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像在嘲笑她的傻愣。

    而简汩妄此刻却顾不上那一点嘲讽。

    敏感的脑瓜高速运转,几乎瞬间就抓住重点。

    三伏天,这种温度……

    还有人会在车上放外套?!

    不是脑子有病就是脑瓜子不对。

    虽然楼姓妖孽的脑回路的确异于常人,但也不至于缺心眼到这份上。

    除非——

    她的脸在空调冷风的作用下烧得滚烫。

    那是专门留下来防止座椅被阳光炙烤加热的。

    是为她……

    她正想开口,却看到本该开车的人又压过身来,一手拨动空调扇叶,一手把向安全带的方向。

    “天气是热,也别直对着空调吹。”

    兜头而来的一句教育,将她彻底定在原地。

    女生的双颊红扑扑的,像嘭开的棉花糖,香甜可口。

    楼逸眸色微沉,忍不住轻咬了一口。

    女生柔软的呼吸描摹着他的脸颊。

    少年尚未练就的心性尽数暴露于透红的耳根。

    ……

    直到车子一路从高架下来,那股似有若无的微妙静默才被打破。

    简汩妄清了清嗓,怎么措都感觉不对劲的词还没出口,就被人先抢了白。

    “我养的薰衣草这两天开得旺盛,正好我哥跟着爸妈去其他分公司考察,这段时间都不在家,我就想带你来看看。”

    “就……当作是景区,别紧张。”

    原来是这样。

    简汩妄松出一口气,憋闷在胸口的紧张瞬间被旺盛的好奇心取代,“原来你之前说薰衣草要多少有多少是这个意思啊。”

    楼逸斜睨她一眼:“不然你以为是什么,买空整个桐城花市?”

    她不服气:“小说里那些公子哥不都这么来的。”

    他游刃有余地操持方向盘,语气漫不经心:“是啊,但现实里如果真这么干——”

    “也太愚蠢了。”

    车子平缓地划过转角,如同他不疾不徐的话语,“比起抢占普通人戳手可得的资源,我还是喜欢享用专属于我的资源。”

    与这句骚气十足的话语同时出现的,是一座堪比皇家宫苑的中式宅邸。

    用富丽堂皇四个字来形容都显得掉价。

    即便随性如简汩妄,也止不住瞪大双眼,屏住呼吸感受视觉盛宴,完全忘记上一个话题。

    车子从前门开到主屋花了快十分钟。

    前院内亭台水榭一应俱全,简直比江南园林还园林。

    楼逸不仅放缓了车速,还配合语音讲解:“我妈也是南方人,她很喜欢这种风格的设计,家里几乎每个细节都有她的参与。”

    简汩妄了然地点点头,视线始终没离开过庭院内的花草树木。

    楼逸笑了笑:“我还以为你在南城已经看腻了这些。”

    副驾的车窗被完全降下来,简汩妄双手扒在窗框,下巴轻轻搁在上面,还抽空冲他翻了个白眼,“那是旅游景点,和私人宅院完全是两种概念好吧。”

    驾驶座的车窗同样被缓缓降下。

    楼逸单手把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则撑在窗框上,半撑着头看向简汩妄,随后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简汩妄总算收回视线,奇怪地看着他。

    车外阳光明媚,一点不客气地直直洒落在地面,四处都闪着耀金的芒彩。

    与之相较,车内的光线实在黯淡,以至于她竟然看不太清他的表情。

    半晌,车子稳稳地停进车库。

    楼逸关闭发动机,随后完全转过身,平直的视线落在女生被暑气闷熟的脸上。

    “早知道你喜欢,我就省得挨到薰衣草开好了才带你回来。”

    车库里没有开灯,视线就像被蒙上一层黑色纱布。

    男生硬朗的线条在明灭光线下褪去了往日那股柔和的魅惑,显露出难以忽略的侵略性。

    简汩妄忽然不敢直面他的视线,下意识选择回避。

    拉开车门的手轻微晃动,那声“咔哒”却好像比平时更加干脆。

    她逃得太快,心里填塞着狼狈。

    落在旁人眼里,就只剩下有恃无恐,拔X无情。

    楼逸拉开车门,边往外走,边说道:“不过现在也不算晚,走吧,烦请领导移步餐厅,填饱肚子再去赏花。”

    俏皮话并没有抚顺简汩妄炸开的毛。

    心里那面不知何时响起的鼓愈演愈烈。

    他在无形中透露出的进攻将她逼近角落。

    好像再不逃离,就彻底没有机会了。

    几乎是下意识的,像某种应激反射,她的目光被那道奄奄一息的细缝牢牢攥住。

    只想抓紧时机从哪里漏出去。

    顾不上思考前因后果。

    就像他们开始时那样。

    ……

    楼家室内的空间不比庭院少半点。

    简汩妄算是切身体会到刘姥姥的心态,先前来不及搞明白的微妙情绪也在这段参观中被抛之脑后。

    楼逸将她拿捏得到位,许多时候几乎只要她偏过头,他就知道她想要问什么,而后迅速开启讲解模式。

    走走停停将近半个点,他们终于停在一间偌大的餐厅内。

    出乎预料的是,虽然餐厅本身面积巨大,餐桌却并没有影视剧里看到的那样浮夸。

    与整间屋子的装修格调保持一致的中式圆桌,座位之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密切联系。

    显示出这户人家之间关系紧密。

    楼逸替简汩妄拉开座椅,等到她坐好,才转身走向候在门外的管家。

    午餐是简单的鸡汤小馄饨,配了几碟自制腌菜。

    清爽可口,配着窗外金灿灿的光景很是惬意。

    简汩妄满足地瘫靠在椅背上,绒质的棉料轻贴在脖子上,触感竟然是清清凉凉的,像丝绸。

    整间餐厅里只有她和楼逸两个人,她不自觉地松散下来。

    双眼微微眯起,失焦在明黄的灯光中,而后拍着肚子感慨:“我还以为你会上套满汉全席呢。”

    楼逸微挑了眉:“失望了?”

    她摇摇头,脑袋搁在椅背上,感受着上面的精细雕工:“那倒没有,就是感觉你跟我想象中的人又不太一样了。”

    “简汩妄,”他冷笑一声,念出她的全名,“你是说,我们在一起快三年,我在你心里还是个虚拟人物?”

    几乎是条件反射,她立刻从椅背上弹射起来,坐的板正,头摇得像拨浪鼓,“当然不是!怎么可能!我就是吃饱饭了话不过脑……而已。”

    楼逸狐疑地看了她两眼,叹一口气:“算了,今天放你一马。”

    ……

    饭后的消食地点显而易见地被定在薰衣草花田。

    从某种层面上而言,偌大一片紫色花海与他们刚刚穿过的中式庭院并不很相衬。

    但如果忘记身后环绕的别院,面朝花海,衬以远处的蓝天翠山,就美得仿佛穿入异世界。

    在一望无际的紫色汪洋之前,无论什么杂乱的想法都翻腾不起来。

    大脑一片白芒,只有眼前的无尽幻梦。

    即使顶着夏日午间最浓烈的阳光,心情也如沐春风。

    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被温润的香气所净化。

    “你听过薰衣草的传说吗。”或许是气氛使然,简汩妄心念一动,偏头看向楼逸。

    男生像是没想到她会突然这么问,愣了片刻,才恍然开口:“嗯,没有结局的那个?”

    “对,”她的视线重新回到紫色花海,“不过其实在我看来,从男生消失不见的时候,故事就已经画下句点了。”

    只是世人多不愿意承认,没有结局的等待本身,就是一种结局。

    很难得的,楼逸没有接下她的话。

    一时间再没有人开口,两道平行的视线双双陷进花田。

    或者他们只是回忆起那则传说,沉浸在那个不算完美的故事里。

    传说有位普罗旺斯的少女碰巧遇上一位受伤的旅人问路,善良美丽的少女便将旅人带回家里。

    养伤期间,双方难以自拔地生出情愫。

    可旅人毕竟只是过客,伤口愈合,便要离去,少女最终还是不顾家人反对,决定跟着旅人离开。

    然而就在少女心中念想无比坚定时,家中老人却拿来一束薰衣草花,要她借此测试旅人的真心。

    原本坚如磐石的决心在此刻被撬动一角,随后那股动摇的念头愈演愈烈。

    最后,在临出发的前一刻,她将那束薰衣草丢向旅人的身上。

    旅人散成一股紫色轻烟,从此不见踪迹。

    传说没有结尾。

    没人知道那位旅人是否对少女饱含真心,也无从知晓后来少女是否等到旅人归来,或者孤身前往寻找旅人。

    简汩妄甚至一度觉得这个传说原本就是为了给薰衣草冠上等待爱情的花语,才被人为编撰出来的故事。

    而此时此刻。

    身侧正与她牵着手的本该是心之所向,可她的目光却止不住望向紫色尽头的那片心之所向。

    她也很难说清自己的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就像世人猜不透那位姑娘抛出花束时在想什么一样。

    如果不那么做,等待爱情会不会变成追逐爱情。

    可如果真的不那么做,又要怎么抚平心底猝然腾升而起的躁动。

    他们就像是庄周与蝴蝶。

    好像谁都可以是谁,又谁都不是谁。

    扯不开的思绪被愈加糅杂地拢在一块。

    再也分不清对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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