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末璃离开租界,回到张府后,已经是后半夜。下车时,她没什么神色,只觉全身没有力气。也不知是因这血腥的变故,还是因看穿了张坤他们的所为。

    她没想过自己被人骚扰的时候,先出手的会是张怀瑜,一个没认识几天的暗卫。

    “没事吧。”张怀瑜见她久久不从车上下来。

    她苍白一笑,道:“只要不死,就不是什么大事。”

    此刻,紧跟着他们的另一辆载着张坤的车停在了张府门口。

    “今日多谢你出手相救。”她朝张怀瑜道,见张坤下车朝她走来,那双墨眸上下打量了她,最终眼神定在她苍白的脸色上。

    她淡然着一张脸,除了道谢,已无话对张坤再说。终于,她也是渐渐如大多张家人那样,面无表情,万事不惊了。

    “多谢相救。”她只简单地说了四个字,便朝府中走去。

    张怀瑜冰冷的桃花眼瞥了眼张坤,于是跟在她身后进了张府。

    张坤望着他们的背影,墨眸是一如既往淡淡的,看不出任何神色。在张家,似乎多数是这样无声的交流,他知道,张末璃已经不再信任他了,从她点守宫砂开始,便是不想让自己再靠近她,他便如她所想。

    可……见她这样孤寂的背影,他心中竟有怜惜之情。

    张末璃沐浴之后,进了张府的佛堂,这里祭祀着张启山去世的父母以及族人,正厅是一尊白玉佛。往日她是不来这佛堂的,是因以前她年少不识忧,心中有事遇人便讲,而今才发现有些话只能埋在心底对佛说,或者说是对自己说。

    她上了几支清香,跪在佛前,拜了又拜。

    鼻间是檀香的香火气息,与张遥身上的如此相似,令她落泪。

    起先是一两个眼泪无声地落下来,后来似连珠,而她渐渐压低声音捂着脸哽咽。

    张坤不知何时站在她的身后,安静地见她哭得悲恸,抬起脚遇上前,但想起她不喜欢自己的触碰,于是又停在了原地,只是静静地听着她哭。

    “我想回去。”张末璃忽然道,“你把双响环拿下来,放我回去吧。”

    墨眸一怔。

    “齐佳青瑶早死了,张墨白也死了,张末璃只是他的复活青瑶的长生作品而已。”

    “我突然明白,好像我落在谁的手里,都是一样的,不过是你们想追寻长生的工具而已。”

    张坤抿紧了唇,不置可否。

    “你知道的,我不属于这里。初见时你说的对,我早该死了。你当时为什么不杀了我。”她忽然回头,红肿的眼睛看着他。

    墨眸一颤,眼深似潭,虽他表面未动,心中已经如海水般翻涌,整颗心像是被她的眼神揪住了一般。

    “我知你怨我。”他道。

    张末璃笑了,“你错了,我不会再怨你。”

    她拿起身旁的药典,翻了翻,其中藏海花的功效与张杜仲描述的一致,竟再无其他特别。

    她用手反复摩擦那精简的一行字,读出来给张坤听:

    “藏海花,花赤红色,生于墨脱雪山深处,生者服用安定开窍,令将死之人服用陷入沉睡,唤醒后有三日时间可与生者交代遗言。其花有特别者,百色百味,隐于花间难以辨别,十分难得,然其功效尚未查明。”

    她道:“这里写尚未查明,而张墨白的居山记中提到了这种百色百味之花,自然是他得到了这花中特别者。也就是说这药典著于张墨白之前,而其后张墨白得知后记载在一处驭蛇篇里,而这篇内容又对我有帮助,也就是说百色百味藏海花确实是长生必需品,用来压制蛇性,令人不蛇化。照这么说我一定服用过这种花,不然也不会遇到麝香后激发媚毒。可张墨白却只浅浅写驭蛇,不言其他,更没有把这功效更新到药典里。”

    张末璃冷笑一声,本来她没把藏海花放在心上,但想到此处,她发现张墨白似乎在欲盖弥彰,让她不得不对这百色百味花感兴趣。

    这花生在在墨脱雪山,而张瑞桐又前往到了墨脱。想来是她都注意到的事,张家的人精不可能没注意到。

    她抱着药典跪在佛前,以她的角度,先看到了他被血渍浸湿的鞋底,夹杂着风雪,在他进来的瞬间,夹带一股凉气。

    “和尚不是说你杀孽太重,令你少杀生积攒福德。”她忽然道。

    “所以我只取了他的眼,并未杀他。”

    张末璃听到此处,一愣,随后笑道,“那你倒是在意自己的福德。”

    墨眸深深地看着她,什么也没说。

    他黑色的碎发挡住了些眉眼,张末璃也看不出他什么神情。

    张末璃将那药典中一行直接道,“这百色百味之花,有什么功效。”

    张坤瞥了她一眼,就当她以为张坤不知道时,他才开口,“除了抑制蛇性,它还会令人失忆。”

    “啪”地一声,厚重的药典掉落在地上。

    电光石火间,一切好像都有了答案。

    为什么张末璃这具身体躺在棺中后都会失忆,为什么她要靠双响环来恢复记忆。

    张遥一个并没有失魂症的人突然失忆,是否也因为他服用了藏海花,可他为何需要服用这花,是说他单纯地想要忘记前尘往事?如果是想忘记,如今怎会又来追查帛书的下落,妄图解密长生。

    如果说,她服用百色百味花是为了压制蛇性,那么张遥服用这花,到底是为了什么?他失忆后,反对他的张家人都会拿准这个时机向他出手,他这样铤而走险究竟是为什么。或许张念还真的在陨玉中做了手脚,令他恢复记忆失败是真的?

    如此说来张遥已经寻得陨玉,就像这双响环一样,可供恢复记忆,他已经得到长生所需品只一。

    而张墨白曾经将仅寻得的陨玉给了她做了一件玉甲,又将历代族长所持有的,用来恢复记忆来应对失魂症的双响环给了她,可见这陨玉的稀有。而张遥在这长久的年岁里,却寻得了新的陨玉来帮助自己恢复记忆。

    若说他不贪图长生,那么做这些是为什么。

    张末璃的脸色逐渐惨白。

    她记得在东北临走前听到张念还说道,阿遥的失魂症就要发作了,也就是那时张遥已经计划服用百色百味花了么。

    张末璃猛地想起来,张念还那日还提到了换血解除了张遥体内的相思蛊,而张坤又说她的血液似乎很特别,但又不同于麒麟血。她身上纹着双头蛇,半人半蛇相,这或许就是张墨白所解密长生后得到的躯体。

    如果这具身体真的是张墨白的长生杰作,那么她的血自然是特别的,具有蛇性的。

    而她与张遥换血之后,导致他也需要压制蛇性,从而服用藏海花,导致失忆,而他又寻得了陨玉来帮自己恢复记忆,而今他也在追查帛书下落,难道说在长生上,他还缺少些什么,所以在继续追寻。

    那日在明月楼处遇见的张遥,他显然对她纵瞳可以控制别人意识的事情也知晓。

    难道……所有的一切都是张遥的有意为之。

    越想下去,张末璃止不住地浑身颤抖,她想起初见时,张遥对她的百般宠爱,又在那夜他失血过度地出现在她面前,或许张遥算准她的性子一定会换血救他。

    张末璃忽然沉声笑了起来,妙啊,这种换血方法,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又不引起他人的注意,又可以让她一厢情愿地替他的长生铺路,等到利用完,便一脚踢开,任她生死沉浮。

    张遥算计了她。

    而他这场戏,怕是连张瑞桐都没有看穿吧。

    所以张坤那日才说,他今日才明白张遥所为?

    瞬间那些匪夷所思的地方,一切都说得通了。

    张末璃不停地浑身颤抖,攥紧拳头,不由地笑起来,朝张坤道:“你都知道对不对!”

    见她颤抖,在这春寒料峭的夜半,她穿了一件大红的裙子,衬得她肌若白雪,单薄的身姿。

    张坤解开披在身上的狐裘,披在她的身上,墨眸如常地看着她的情绪失控。或许是他情绪管理地太好了,而他这淡淡的,掌控一切,而又似睥睨众生的神色彻底激怒了她。

    张家人不过拿她当做笼中鸟,来证道他们所谓的长生秘密罢了!

    张家的男人个个野心勃勃,他们深知如果没有能力站稳脚跟,便没有生存可言,自然情爱在他们眼中永远不会是第一位。所以张瑞桐的儿子为了一个猎户之女放弃主族的势力,叛出张家,想去寻个世外桃源生儿育女像个笑话,而最终落得个满门被长沙地头蛇左谦之抓住做人体实验,只留得张启山一个活口。

    所以这些也是后来张启山选择争得权势,亲近主族的原因,因为他父亲的例子,使他深知这其中丝丝缕缕的利害关系。没钱没权却拥有这样的血脉等于任人宰割。

    张家男人皆是如此,而张遥怎会是那个痴情种!张坤是下一任族长,张家的人中龙凤又怎么会是个痴情种?

    哈哈哈哈哈。

    往日种种浮现在心头,她想起张遥说什么是为自己存在的,哪里是为她,怕是为了长生罢!这些人有区别么,张遥,张坤,二月红。

    答案是没有,都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女人不过是他们的工具罢了。

    “你为何告诉我实情。”张末璃深知,张坤这种聪明人既然今天告诉了她百色百味花的事,便是想让她知道这一切,正如她常说的——

    让你知道,是因为高位者想让你知道而已,不要好像自己发现了真相一样。

    “难道想让我知道真相,心里恨张遥,再真心与你吗,哈哈哈哈哈。”

    她又哭又笑。

    “你该知道他如何对你。”张坤道。

    张末璃看着面前人,张坤也看着她,墨眸不似往日清冷,他垂下眼眸,道:“我知道你并不想嫁我。”

    “也知道你点守宫砂是希望我们之间不再有接触。”

    听到张坤这样说,张末璃又大笑起来,她站起身来戳着他的胸口道:“起初我是如何待你的,而你又如何利用我的,你自己亲口所言,我与替身无有不同,我长久方明白是个什么意思,我与明月心,戴眉这些你逢场作戏的女人,无有不同!。”

    见她又哭又笑的神情,张坤只觉心中似被揪住般难受,墨眸中也闪过一丝迷茫,他从未有过如此感受,他见不得她如此伤怀。

    “我今日方知,你与她们不同。”他忽然郑重说了这几个字。

    她却讥笑道,“你没有心,你说的话,我一概不信,休想再与我做戏。”

    张坤忽然一反常态道,“你厌恶我么。”

    而张末璃却连眼皮都没抬,直接无视他,仿佛给出了答案。

    他却盯着她气得毫无血色的唇,此刻她脆弱地像一张纸,好像风一吹就跑,轻轻一揉便皱起来。他想将她抱在怀里,又深知她厌恶自己。

    张末璃知道,此刻说这些,暗卫定是被张坤支走了。所以现在这屋子里,除了张坤,绝对不会有任何人。

    “你有没有想过,张遥为什么会用这种办法与我换血。”张末璃轻轻一笑。

    也就是这一刻,张坤墨眸猛地一顿,瞬间转身,见她将手中玉环,只朝地上砸去,他飞扑过去,还是晚了一步。

    双响环其中的一只碎了,在他握住仅是双响环的碎片。

    玉声贵清脆。

    这一声很是清脆,她只觉得四周都静了。

    “我要走,你留不住我。”她对他的所为报以轻蔑,嬉笑地一字一顿,“我要告诉你,这世上也有你做不到的事。”

    墨眸微睁,她在这瞳仁中竟见到了前所未有的惊恐和怒气,张坤只觉得他的心脏像是被人狠狠一把攥住了般,大喊一声,“张末璃!”

    他知道张末璃性子烈,可从初见她,便知她是个惜命的,未曾想她会如此,难道只因张遥。

    这清脆的声音注定它不是一只平凡的玉环。在玉环破碎的瞬间,像是有一只手攥住了她的脑仁,头剧烈疼起来,比张坤上次尝试取下玉镯时疼过十倍。

    周围的一切逐渐离她远去,她像是被一层看不见的白色膜包裹起来。脑子像拧成了个麻花,一直重现这句话,且声音越来越大。

    “若陨玉碎了呢?”忽然她年少的声音响起。

    紧接着她看到张墨白的脸色青黑,那双带着杀意的眼此刻却看向她,他的脸逐渐长出鳞片,成了半人半蛇的怪物,一把掐住她的脖子道:“碎了的话,你就滚回到门后去吧!”

    瞬间,一袭黑衫闪身站在她的身后,张坤颀长白皙的手从她的腰间穿过,单手将她抱个满怀,他手臂的肌肉隆起,动作强势,力道却很温柔。

    只见他一边抱着她,一边匍匐在地,如魔怔般,四处寻找玉镯的残身。

    无人知道,引魂歌碎后,她的灵魂会去往何处,怕是碧落黄泉,都再难以寻得,他从未如此怕失去过什么。青铜门后那千万魂灵,周转往生,他该何处去寻她!

    玉碎的同时,张末璃似乎承受了某种无形的力量,仿佛捏碎了她的五脏一般地疼,瞬间她满口是血,吐了一滩,染在他的鞋底上,与那些血迹混为一起。

    因食用过麒麟竭,使她的血有淡淡的草木清香。

    他瞬间点住她的穴道止血,不敢碰她半分,更不敢随意移动她。

    “快去叫张杜仲!”张坤朝门外吼道。

    小丫鬟吓了一跳,她从未听到过坤少爷这样失态过,也不知屋中发生了什么。

    “我也不……不要……做你的妻,我死了……你能奈我何……”她笑吟吟的表情彻底激怒了他,她边说边吐着大口大口的鲜血。

    张坤抬起颀长白皙的手,看着自己的满手入目仅是她的鲜血,那一刻,他从未觉得鲜血这样刺眼过。

    “别说了!”

    “你不会死!”墨眸颤动着,是她看不懂的神情,不过今后她都懒得懂了。

    因失血越来越多,她逐渐觉得困倦,却仍旧笑嘻嘻地道:“我恨……啊。”

    她接连吐出几大口鲜血,满是鲜血的唇吐出了最后无声的三个字。

    忽然,墨眸睁大,他的手开始颤抖,她的心跳停住了,世上没有任何办法可以让人死而复生,即便是张墨白也不行。

    “末璃!”他喊着她的名字,竟连他自己也没想到过,有一天他会如此卑微,用几乎恳求朝一个人道,“别走……”

    ……

    没人知道,引魂歌如果碎了,应该怎么办,就连张瑞桐也不知道。

    他们本以为就这样哄着张末璃,一切不会有变故,毕竟她只是个小姑娘,又备受宠爱,可惜慧极必夭,是自古常理。

    张杜仲只稳住了她五脏六腑的出血,用点滴维持着她的躯体。除此再无他法,她虽有微弱的呼吸,却像个活死人般,似回到了泗州古城那日,躺在棺材中的样子。

    戴上引魂歌会有十年之期,令她魂归故里,但如今她失了一只双响环,不知是何结果。

    碎掉的双响环被张坤一片片地捡了回来,令能工巧匠,注胶复原,不日又回到了张末璃的手上,饶是张家人这种办事效率,戴上胶注双响环的她却依旧毫无反应。

    于是张坤便将她带出了张府,他在租界买了一处房子,屋中装潢风格是明清古风,与张家楼她那处住所,所有的百蝶穿花的帐子和金丝楠木床极其相似,甚至是一比一复刻。

    其实他一直都记得在张家楼那晚,她救了自己,与自己相拥而眠。

    此刻,墨眸定定看向她的手环半晌。

    从租界入口,到张坤的公寓有一段距离,他的手因紧紧攥着玉石碎片,已经鲜血淋漓,而他却没做任何清理,只抱着她坐在后面,整个车子都弥漫着血腥味,那血腥味中,竟还有着一股淡淡的松柏香。

    张坤的脸色很沉,眉紧拧着,那墨色的眸子或明或暗,看不出情绪,令司机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

    “少爷,到了。”

    一到公寓,随着他抱起她的动作,伤口处渗出了些许血流。他愿意留着这痛,是因手上痛,便可转移几分心中的感觉,可此处痛不及心中万分之一。

    他从未有过如此感觉,只能任由这感觉肆虐。

    想起她笑颜如花的那些话,张坤攥紧了拳,还是忍不住愤怒,是因张遥。

    他一直知道,张家楼时,张遥对她的轻浮所为,他明白张遥在她心中地位,却未想她会因为事情真相后,摔碎陨玉。

    那双墨色的眸子透着寒意,望着她手上莹莹的玉镯,就那样望着,他伤口上的鲜血一股股流出来,浸到那奶白的玉料上,墨眸越来越沉,越来越冷。

    白荷相随照看,见张坤如此,急道:“坤少爷,快将那伤口包扎吧,若是伤及筋骨,少不得要受苦。”

    张坤也不动,也不说话,就那样看着,良久,冷道:“无事。”

    饶是这人平时没什么表情,现下白荷都看出了他眉宇间的愠怒。

    白荷心叹一声,不能如此下去,她去拿了些绷带和药品,放在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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