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张海客扮成的张坤从佛爷书房出来,张宁便一路跟着他,她本能觉得今日的张海客很怪。

    虽然他与往日并无不同,还是如平时那不着调的笑容,但张宁能够注意到他眉眼间微妙的变化,今日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令他与佛爷的眉宇间,都添上了神色。

    就算张家族长失踪,整个家族即将分崩离析时,她也不曾见张海客如此过。

    毕竟他自小在海外张家长大,那里的氛围与本家有很多区别,无论发生什么事,张海客都是一副逍遥模样,呲着牙满不在乎。

    究竟该怎么形容,当她打开书房门的瞬间,眼的余光见张海客站在张启山的面前一言不发的感觉。

    张海客走路很轻,很稳,由于这种习惯是常年形成的,平日走起来很自然,但今天却好似他的心中很不安,故意想让步伐稳住,走得十分刻意。

    想到这,张宁挡在张海客面前道:“今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没有啊。”张海客又露出那不着调的笑容,很快转过脸去,像是躲避她似的,快步朝另一个方向走。

    “想走?”张宁一把拽住张海客的衣领,用尽力气一撕,黑衫顿时被她撕坏,露出了他的肩膀。

    张海客嘶了一声,无奈道:“你这丫头怎么还是这么凶?”看着眼前这张脸,他不由得愣了一会儿,那人可没有这么大力气,毕竟她虽是张家的女孩,但每次醒来都会忘掉一切,自然没有身法可言。

    张瑞桐曾说过,那便是天授,天授使她每次醒来都失去记忆,把曾经的她自己割裂成好几个,只能记起一点过去的事。

    比如张末璃能想起一些关于张墨白,张遥的事情,但对自己儿时的事大多一无所知。她自然也不会记得,多年前,她站在神坛上,仰望她的那个小男孩。

    那日飘着雪,她也穿着一身单薄的白衣,如同献祭一般,交出了自己的手环。那时她朝神坛下的众人望去,眼神停留在年幼的张海客身上的一秒,朝他露出了一个笑。

    她的红唇缓缓吐出几个字:“愿诸君如愿得长生。”

    正是那一笑,与这几个字,令张海客脑中关于西王母神女的幻想,全部换成了她的样子。自此之后,这一面之缘也在他的心中埋下了一个种子。

    在他心中,她就是神女,神圣的,如雪般高洁的,不可亵渎的。

    所以他对张末璃,从来没产生过任何男女之情,即便当年她阴差阳错地送了自己一碗万花茶,他只记得那日自己的心跳得很快,脸色潮红,那时因为他终于从神坛下那远远望着的距离,走到了她的身边。

    为此,他付出了很多努力,才从海外张家一支脱颖而出,变成张家的精锐。

    张海客知道,她不只是他一人的神女,她也是诸多张家人对长生的信仰。

    名为长生之女,怎么会死,怎么可能死,怎么能让她死。

    不老不死,不生不灭,不垢不净。

    神女就该永远在高塔之上,不该被任何人亵渎,信仰应永立于张家。可是这样的神女,也无法逃脱天授的命运。

    虽然张启山收到了本家的来信,信中言张末璃的魂魄恐不久矣,而张坤带回来的上百玉镯,不知可有其效。于是让张启山去寻张瑞桐的下落。

    眼见着张海客的表情失控,张宁分明从他的神色中看到不甘与愤怒。

    “我不打算在这里耗着了。”张海客直言道。

    张宁一愣,问:“你的意思是,你要回本家。”

    “对。谁都可以扮成张坤,不一定非要是我。”

    “可是,你扮得最像。”张宁话音刚落,却见张海客眼中的坚定,“那人……的状况不好了?”

    张海客没有回答,而是看着她的眼睛道:“张宁,不要忘了本来的自己。”

    张宁的双目微睁,在人人都让她成为张末璃的时候,除了二月红,张海客是张家人中第一个,让她记得原本的自己的人。

    “可是,如果那人回不来了,我演的戏就永远不会谢幕。”

    “如果那人回不来,张家无真正的长生,你也没必要再演戏。”

    信仰崩塌后,张家还能撑多久。

    远处的丫鬟正在四处寻张宁,见她在花园的一棵树后面,道:“小姐,我以为您出了什么事,找不见您,原是与坤少爷在一处。”

    张宁没再说着什么,看着张副官紧随其后,二人互相望了一眼,副官低低喊了声小姐,二人便擦身而过了。

    转眼间,张海客闪身进一处花草葳蕤处,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那时,张宁没想到,演她对手戏的张海客,这竟是他最后一次演张坤,以至于后来的几年里,他都不知所踪。

    张宁犹记得初次见张海客时,她躲在一处远远地朝张坤他们望去,却被一个人从身后立刻捂住了嘴。

    她一双眼睛似要喷火,狠狠地咬了一口那双手。

    只听“哎呦”一声,张海客道,“张宁,你他妈要咬死小爷啊。”

    而她的身体本能地,毫不客气地一巴掌勺向张海客。

    张海客出乎意料,被勺个正着,又是“哎呦”一声,道:“你这丫头下手真黑!”

    “放开我。”见他依旧不松手,张宁瞪他。

    “深呼吸,别激动,要我放开你也行,你不要大呼小叫。”

    听他这么说,张宁脸色才缓和,点了点头。

    不久后,等人都走了,张海客松开了手,像看蠢货一样看她道:“我就捂住你的嘴也是对你好,如果被张坤发现你在偷偷朝那屋子看,你肯定就在这里呆不久了。”

    张宁不以为然道:“为什么,我不多观察,日后怎么戴上面具扮成她。”

    张海客看了看她,“哎”了一声道:“我觉得你肯定不知道一个人。”

    张宁翻个白眼道:“有屁快放。”

    “哎你这是求人的态度吗?”

    “我态度怎么了,嗯?”张宁又打了他那膀子几下,张海客龇牙咧嘴地乱叫道:“你知不知道缩着被打会更疼啊。”

    “你这膀子这么壮,挨不了我这几下?”

    “算了算了,打是亲骂是爱,怎么样,我这身子比张坤壮吧,是不是想揩油小爷,才假装打我。”张海客一脸犯贱道,“来来来,看咱俩熟,给你摸摸,回你也让爷摸摸。”

    说着,张海客的爪子就朝她的胸袭来。

    张宁眼睛瞪得像铜铃,从未见过这般不懂规矩的登徒子,这人究竟是怎么混进张家精锐里来的。

    “张海客。”张宁忽然正色道。

    张海客刚顺带摸了两把她的小手道:“怎……怎么了。”

    一阵痛扁之后。

    张海客抬着肿起的眼皮,道:“太泼辣了,有点消受不起。”

    “你说那人是谁。”

    “噢,就是张遥养的一个替身,叫张念还,因为她现在麻烦可大了。所以前车之鉴,张坤要求所有替身都要离张末璃远些,不能再生出第二个张念还来。”

    “这是什么意思。”张宁不懂,“扮成张末璃只是一个任务。”

    张海客见她单纯的样子,道:“所以张坤选了你。”

    ……

    此刻,快速消失的张海客顶着张坤那张气定神闲的脸,沉默地走进张杜仲的别院,见侍女们窃窃私语,眼神冷漠地扫过。他身着黑衫,在一处假山站定,耐着性子望着一处。

    张杜仲对侍女们很少立规矩,因此她们胆子很大,见到张坤就红着一张脸,嘀咕道:“你们说咱们爷和坤少爷相比,谁更俊些。”

    “当然是……”

    当然是老子更俊,张海客心中暗道。

    他总望着一处只觉得脖子有些发僵,但又不敢活动,只得生忍着,心里一边骂张坤有病,动不动就望着一处怔神,一边骂侍女不快点找个凉快地方待着,害他在人前得凹张坤人设。

    终于,侍女走了。

    张海客抬脚就走,发觉自己走得急了,又安耐性子走得平稳,直到进了张杜仲的内室,见四处无人,才原形毕露,活动着自己的脖子,急得眉毛打结,压低声道:“张杜仲,我要去本家。”

    张杜仲正躺在藤椅上,手拿一本闲书,好不悠闲,他新奇地打量着张海客的模样。

    张海客走上前一把夺过他的闲书,急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时间看金瓶梅。”

    “大俗即大雅。”张杜仲道。

    “没时间跟你扯,给个地址。”张海客道。

    “你走了谁扮张坤。”张杜仲笑看他。

    “我不管,你们想办法。”张海客没好气道,反正这张坤他是一天也不想扮了。

    “你认真的?”

    “当然啊,这么长时间,张坤不但找不到陨玉,连温养一个魂魄都做不到。难道眼睁睁看着她死吗?”

    “你回去能做什么。”张杜仲看向他,“你进得去张家楼?况且你阳气这么重,就算真进去了,你只会让她的魂魄消散地更快。”

    张海客突然抬头看向张杜仲,吐出实情,“其实,已经到最后一步了。”

    张杜仲忽然一愣,道:“你是说,张坤打算用那个禁术。”

    张海客点了点头,“生人养魂。”

    张杜仲长呼一口气,一下躺到在长椅上,不断道:“他是疯了,真是疯了,比张遥当年疯得都厉害。”

    “这不一样,当年她献出玉镯陷入昏迷后,张遥打赢了归来很快就为她戴上玉镯。如今迟迟找不到陨玉,拖得太久,几年过去,魂魄已经微弱……”

    “这个禁术,丧尽天良。”张杜仲缓缓吐出这句,“他想过后果吗?”

    “什么后果。”张海客问。

    “如果她执意离开,放她走不好吗。”张杜仲忽然道。

    “那神女谁来做,张宁吗?还是由其他替身来?”张海客有些激动道。

    “张坤本身便是最优选,这个位置本来就该是他的。”

    确实,张坤自出生,就被人称作是那个盒子里的千年婴孩,又或是张墨白转世。

    “她走后,今后他要稳住张家,只能亲自做张家的神。”张杜仲道。

    “张坤被选作张墨白的转生时,他自幼的生活环境,教育环境都模仿了当年张墨白的成长历程。张瑞桐是被指定管理转生的一切事宜的人,他在这次转生里充当了当年张墨白舅舅的角色。张墨白自幼一人生活在本家那座空旷的大宅里,终日所见之人只有身为族长,又博学多识的舅舅,这个舅舅为他带来了很多有用的书籍,而这些书籍成了他的精神食粮。但这位舅舅却因公事繁忙,对他疏于照顾,除了偶尔带来的名贵古籍,便无其他。因此导致张墨白性子寡淡,在亲情匮乏的家庭长大。”

    “你是说……张墨白认为,转生的人只有和他经历相似的事情,才能将当年的自己最高程度还原。因为当年张墨白独自在张家宅院里呆了十几年,一步未出,所以张坤也被禁足在那宅院里十几年……这未免有些……”

    “不错。”张杜仲继续道,“在情感匮乏的环境中长大的孩子,如果得到心爱之物,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毕竟那是他一生中唯一让他体会到情感的东西。因此这类孩子无法承受失去,也从不知道什么叫放手,总是很偏执。所以在齐佳青瑶死后,张墨白很极端地复活了她。但张遥至少还有母亲,所以他虽然极端,却不至于到这种地步。他是敢于给张末璃自由的,从他放手让张末璃离开东北张家就可以看出。”

    “你的意思是,张墨白和张坤实际上都做不到给她自由。”张海客长叹一声,“所以古有张墨白‘见者剜眼’,今有张坤用黑纸封禁张家楼。”

    “他们的爱都像枷锁,是任谁都无福消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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