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申云烟刚结束工作,就听到村支书打来电话,说是有人掉水里。

    申云烟和陈济紧赶慢赶到了现场,没看见事故现场,只看见魏延坐在自行车后座上,长腿一伸一屈抵着泥地轻晃,将自行车后轮摇得嘎吱作响,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陈济身上还背着急救箱,刚刚火急火燎这么一顿跑,在冬日里都赶出了一身薄汗。

    他抹了抹额角的汗水,气喘吁吁地问:“人……人呢?”

    魏延闻声转过头,挑眉:

    “什么人?”

    “掉进水里的人啊,不是说有人掉水里了吗?”陈济慌张地四处张望。

    陈济左看右看也没看见人,只有地上还未干的一大摊水渍证明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这不是就在你眼前么?”魏延站起来,指向自己。

    陈济顺着他修长的手指看向他湿了大半的外套,这才反应过来。但魏延毕竟是申云烟的朋友,所以他的第一反应是去看身旁的人。

    申云烟大概也没想到他就是事故当事人,一时间也是站在原地发愣,反应过来后快速扫视魏延全身,应该没什么大碍。

    不过他旁边的那辆自行车倒是很眼熟,魏延刚来这里不认识人,不可能会骑别人的自行车,那就是有其他人和他一起落水。

    刚才村支书只说有人掉水里了,没把话说清楚,但这周围都是稻田,也没有河流池塘,想来也不会有事。

    于是她松了一口气,走上前将手里拿着的白色床单丢给魏延,道:“小朋友在哪里,有受伤吗?”

    床单是体检时铺床用的,还带着一股消毒水味儿和几个灰蒙蒙的鞋印,不用想,肯定是躺过无数小朋友的。

    魏延跟拿烫手山芋似地拿着床单,微微侧过脸,极力克制住即将溢出眼底的嫌弃,道:“没有。但是他摔了一下,磕到了膝盖上的旧伤,缝线有点裂开渗血了。”

    “人呢?”

    “被村支书拉走了,她让我在这里等你。”

    他们摔下去的时候恰好遇见村支书从这里经过,二话不说就先把小孩儿给载走了。

    “你认识村支书?”陈济疑惑。

    “不认识。”

    “那你怎么就让她把人带走了?万一是骗子呢?”

    魏延斜睨了他一眼:“你觉得我看起来很好骗吗?”

    魏延生得一副好皮相,还是当下小姑娘最喜欢的斯文败类贵公子型。尤其是那双潋滟的桃花眼,漫不经心看向你时最为致命。

    但这招只对小姑娘有用,反应迟钝如陈济,他仔细看了看魏延脚底的皮鞋,还有因为失去发胶固定的而乱糟糟的头发,认真点头:

    “像。”

    突然回忆起昨天被饮料迷晕的魏延:“……”

    “我去看看,你们先回宿舍吧。”申云烟可顾不上这些,直接拿过急救箱就往村支书家的方向走。

    “我也去。”魏延拿着床单就要跟上去,但走了两步想起还有自行车,就又折返了回来。

    自行车上没有车筐,后座上的弹簧夹也不翼而飞,正不知道要放哪儿时,瞥见旁边的人两手空空。

    于是,陈济看着两人急匆匆的背影,还有被塞了一手的床单,默默将‘我也去’三个字咽下了下去。

    ——————————

    村支书家就在这条道最底端的马路边上,走过去也不过几分钟,所以两人很快就到了。

    魏延刚到门口时就看见一个头戴银饰,身穿蓝色印花特色民族服饰的妇女端着盆衣服走了出来。

    看见两人过来,眼睛一亮,当即挥手:

    “申医生。”

    她的面容极为和善可亲,笑起来也非常有感染力,一看就是好相处的人。

    申云烟回以一个礼貌的微笑:

    “杨姐。”

    “哎哟,真是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咯。”杨姐边说边起申云烟的一只手,一脸愧疚。

    “应该的,他现在怎么样了。”

    “伤口不流血了,而且我已经给他换过衣服了。”杨姐一边说一边带两人进门,“汉麟这孩子不坏,就是有点调皮,你们多担待。”

    他们刚到村里那晚,司机师傅就告诉了杨姐差点出车祸这件事,结果隔天又发生了意外,所以这会儿才会这么和她说话。

    对此申云烟并不怎么在意,不过想起少年那双倔强又防备的眼睛,倒是让她想起另一个人。

    说话间三人已经进了屋,杨姐提高音量喊道:

    “陈汉麟,申医生来看你了。”

    申云烟看向屋内,只见少年站在一扇窗户面前。此时窗门大开,少年一条腿已经跨在窗柩上,他想要干什么,显而易见。

    许是没想到她们会来的这么快,少年脸上还挂着一丝惊愕。窗台不大,他长腿长胳膊地搭在窗台上,跟只被困在笼子里企图逃跑的猴子一样,说不出的滑稽。

    杨姐“哎呦”一声,就飞速地走过去把他提了下来:

    “我说你怎么回事?腿上有伤还爬窗台,等会儿你在摔一下,我看你的腿还要不要。”

    说着她又把少年按回了客厅的长椅上。

    可少年并不怎么乐意,手一放就又站起来了,他看着杨姐低声恳求道:“大嬢,你就让我走吧,我不用看医生,我好的很。”

    少年虽才十五六岁,但却比杨姐还高出半个头,可他实在是瘦得厉害,此时他低着头,半弓着腰,神情萎靡,活像只半死不活的大头虾。

    他说的是方言,申云烟听不太明白,但医生这个词她还是听得懂的。单看他愁眉苦脸的表情,她也就约摸能猜到,少年大约是不想看医生。

    “听话,就看一下,不然等会儿你回去被你奶奶看到怎么办?等会儿看完了大孃给你做好吃的哈。”杨姐拍着他的手安抚道。

    少年犹豫再三,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杨姐扶着他坐下后,转过身对申云烟说:

    “可以了,申医生。”

    申云烟这才提着急救箱走过去,蹲了下来。

    见眼前换了人,少年的表情就又变得和以前一样欠揍,他扬着眉,声音冷傲地说:

    “你要是不行就赶紧走,不然等会儿出了什么事我全怪你。”

    申云烟向来不喜欢废话,她看了看伤口,发现有些地方已经有些红肿发炎。她从抢救箱里拿出一瓶双氧水,拧开瓶盖,对准伤口就是一倒。

    液体接触到伤口和缝线,瞬间产生许多泡沫。

    “啊啊啊啊!!!”

    安静的小楼里顿时发出一阵哀嚎,惊飞了屋顶停留的鸟雀。

    而另一边,魏延这里,被热情地拉到了另一个房间。

    “你这一身都湿了,天气又那么冷,再穿下去等会儿肯定感冒。”杨姐把从衣柜里找到的干净衣服塞到他手里,道:

    “这是我老公年轻时候的衣服,你先将就穿一下。”

    “我……”

    “哎呀,不用不好意思。你是申医生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有啥子难处就和我讲,我给你解决。”

    “谢谢,但是……”

    “我都说了不用谢,你长得俊,和我家那口子年轻时又一样高,肯定合适。”杨姐一边说一边走出门,“你在这儿换,换好了就把脏衣服拿出来,我给你洗。”

    话罢还不等魏延反应,就贴心地把门砰一声地关上了。

    魏延这才有机会把下半句说出来:“真的不用……”

    可惜,人已经走了。

    魏延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红色皮夹克和毛衣,心里几番挣扎。虽然他很不想穿,但比起穿别人的衣服,此刻身后的泥泞和湿冷更让他无法忍受。

    他掩面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抬手拉下了运动服的拉链。

    ————————

    门外。

    陈汉麟靠在椅背上,双目无神地望着天花板,一时意识有些模糊。

    医生什么的,果然最讨厌了。

    申云烟哗啦一声扯开胶带,在纱布最下端贴上最后一段,而后结束工作。

    她脱下手套,一边将用物收进急救箱,一边道:“这几天不要碰水,每天来我这儿消毒换纱布,不要做剧烈运动。”

    少年抬眼看了一下,有气无力地拒绝:

    “不去。”

    他才不要再受这个苦呢。

    申云烟颔首:

    “不来我这儿也行,我让杨姐带你去卫生所。”

    ”我不去。”少年猛然坐起,怒目圆睁。

    “这也不去那儿也不去,那你想咋样嘛?”杨姐走过来拍了一下他的脑袋,直接拍板:

    “好了,每天下午放学你就去申医生宿舍,不准不去。要是申医生和我投诉你不去,我就和你奶奶讲。”

    像是被戳到了软肋,少年的肩膀瞬间耷拉下来,不再反驳。

    沉默间,身后传来嘎吱一声,申云烟转头,看见魏延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前。

    他已经换了一身衣服,暗红色的皮夹克外套里面套了一件黑色套头毛衣,下面搭了一条浅色牛仔裤,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浓浓港风扑面而来。

    申云烟很明显地愣住了。

    魏延是第一次穿这类型的衣服,屋里又没有镜子,他也不知道现在自己是个什么样。见申云烟不说话,他更加局促了。

    他看着申云烟,略带小心翼翼地问:

    “怎么样?”

    申云烟没见过魏延十七八岁的模样,不知道他以前是否也会如现在这般穿搭。遇见他时,他大多数时候就已经是一身西装或是慵懒的休闲服,所以很难想象出他穿牛仔裤的模样。

    魏延身材好,又有一双大长腿,暗红色的皮夹克穿在他身上非但不俗气,还多了几分危险和迷人,黑色毛衣更是衬得他眉眼熠熠生辉,英气逼人。

    这不由地让她想起最爱的一部港风电影,里面的男主也有类似穿搭,只差一辆摩托就可以风驰电擎。

    于是她不由地点点头,温声回答道:

    “很好,很适合你。”

    这是两人这两天来唯一比较温馨的对话,魏延看她,嘴角不自觉地泛起一个迷人的微笑。

    “真是太好看了,我就知道你穿这个合适。”杨姐也连连点头称赞,脸上满是笑意。她走过去拍了一下魏延的肩膀,视线在皮夹克上反复流连,眼神里满是回忆地道:

    “我都好多年没看过这件衣服穿出来了,你和我那口子身型真像,真像。”

    她反复嗫嚅着,眼神似乎在透过他看着另一个人,不一会儿便眼眶湿润。

    魏延有些慌乱:

    “杨姐……”

    杨姐这才如梦初醒,赶忙抹去眼角的泪水,故作轻松地说:

    “没事没事,我没事,不用管我,我就是突然想起我家那口子了。时间不早了,你们在这儿坐着,我去煮饭。”

    说着她就脚下生风的离开了。

    留下两人愣在原地,不明所以。

    一旁的少年忽然冷不丁地道:

    “大孃孃的老公十年前出车祸去世了。”

    申云烟这才明白过来杨姐刚刚那个表情的含义。

    大约是思念故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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