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恨无情刀与月,半世红尘半世书。倚马残阳谁与醉,执剑天涯岁已忽。据说这首诗是前朝一个浪人所写,这诗平仄未分,韵律不齐,并非诗词佳作,写手也是籍籍无名,诗里讲述的大概是浪人的江湖经历和所知所感。林昊小时候便听过这首诗,那会并未有什么特别的感观,不多时便忘了,此次离开山门,心中却突然响起,萦绕耳边久久不曾散去。此番出山,林昊心中原也是三分憧憬,三分不舍,三分惆怅,还有一分对江湖的隐隐不安,此刻这十分光景却也更加深了。

    时光隐逝,不觉数月有余,林昊便已从壅州北部走到了江州南部。正直盛夏,路上到处花团锦簇,树木郁郁冲冲,比之初春的壅北更加生机勃勃,只是天气却也更加炎热了。行进途中,林昊一面探听江湖消息,一面也是拿起剑残鞘把玩起来。残鞘质地柔软,带有磁性,林昊将内力灌注输入,残鞘便从原来的尺许拉升到两倍有余。仔细看去,残鞘通体发红,红中隐隐带着一丝乌黑,上面歪歪斜斜地有行小字,正是残缺的火元心法和地图,其间透着一丝说不清的诡异。心法残缺,其实不可修炼,但林昊比对家传武学,却也猜着七七八八,就此揣摩起火元剑意,只用短短一月便将灵剑与火元剑融汇贯通,功力自然更上层楼。只是林昊江湖经验毕竟不足,平日支出无度,下山所带的银子数月间便已花完,连宝马也已卖掉。林昊前几日还能往山上采摘些野味,今日在小镇中却无处采集,此时早已饥肠辘辘,四肢乏力。林昊此刻不免有些后悔了,回想起在剑门的时光,才发现江湖路远,只是前进一小步都如此艰难。

    林昊无力地走在小镇上,看着旁边香喷喷的包子,嘴角口水忍不住滴落下来。卖包子的瞧见林昊模样,不耐烦地就将林昊赶在了旁边。林昊本欲教训,又想起卖包子的并非武林之人,以力欺压,实非什么英雄行径。就在林昊被推攘着离开时,余光一撇,却看见一个十来岁的少年,衣着破烂,半蹲在墙角,眼珠子盯着行人不住地左右滑溜,嘴角时不时抿嘴笑着。林昊顿时来了兴趣,便暗中观察起来。

    不多时,少年起身便向前走去,林昊随即也暗中跟着前行。行不过数十步,少年突然往行人间侧身一闪,便没入人群,林昊不敢大意,紧盯着少年背影悄悄跟去。兜兜转转,少年几番转折后步入了小镇外一处破庙,见左右无人,便从胸前掏出一堆物品来,竟是几块银子、首饰。少年脸上不掩得意之色,口中楠楠说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神之左手,天下我有,今天看来又发财了。”

    林昊此时已在门外,这才明白少年原是个小偷,方才所掏之物,当是偷窃之物。只是这少年年纪不大,这偷盗之术却已臻至卓绝,林昊一路尾随而来,都未见此人出手,但看样子居然已得手几次。林昊暗暗说道:“若是偷术也如武术一般,此人恐怕已是偷中称尊,盗里为王了”。见少年正在得意,林昊猛然从门外现身,便向少年手里银子夺去。少年见有人突袭,心中慌地一惊,待定稳身形,看来人身形瘦弱,年纪也不过二十来岁,便又丝毫不惊,反向林昊攻去。林昊也并未急着出手,只是略微防守,暗暗打量着少年的身手。林昊见少年只是身手灵活,武功却是稀疏平常,便再无留情,只几招便擒住少年,作势要将少年扭送到官府。

    少年此刻已然慌乱,急给林昊跪下说道:”小弟马六有眼不识泰山,大哥你就饶我一次,小弟也是身不由己。大哥武功高强,初来咱们这乡下地方,若不嫌弃,还望赏个薄面,小弟给大哥接风洗尘。”

    林昊本欲扭送马六去官府,但此刻腹中实是饥渴,听见马六接风洗尘,当即便停当下来。林昊心中暗忖:这少年钱财都是不义之财,此番请我吃饭,也算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了。便佯装高手模样,轻咳一声,背对着马六说道:“本少侠游历江湖,专治不良之事。念你年少无知,偷盗之外并无其他作恶,此次便宽恕你。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这不义之财,本少侠就要全数给你散去。”马六听见此言语,不敢怠慢,慌忙将林昊引入酒楼,吩咐老板上好酒好菜,然后便站在一旁,服侍着林昊吃喝,眼神里满是殷勤。林昊也不客气,不一会便酒足饭饱,在马六目送下离去。

    经此一事,林昊心中便琢磨起来,如今这顿已然解决,但手中并无余财,后续难以为继。灵门乃江湖正派,我断不能行非法之事。这少年偷窃为生,恶习定难去除,我若偷偷跟去,一则腹中可饱,二来也是行侠仗义,教人为善。此想法一经冒出,林昊心中不免得意,忍不住夸赞自己一番。林昊身形一闪,几番兜转后,看似已出小镇,实则暗暗跟踪马六。此后的十数天,每当马六行窃自以为得手时,林昊便挺身而出,将马六一顿教训,然后再大行吃喝,美其名曰散不义之财。

    马六刚开始还暗自吃惊,待多几次时,心中已再无波澜。这次马六正得手后,林昊正想出手教训,没料到马六却对着背后跪拜起来,一边磕头,一边说道:“少侠大哥,我自小无父无母,也就只有这些本事,你就放过我吧。镇里不止我一个小偷,您就大人大量,去找其他人吧,我这也是小本生意,这十几天除了担惊受怕,一文也没捞着,全在您肚子里去了。”

    见马六磕头求饶,林昊哈哈笑道:“本少侠也不是有意刁难于你,你这本非正途,对你也非长久之计。如今看你应该也是知错,望你以后好自为之。”说完,林昊便要缓步出去,马六却站起身,对林昊说道:“大哥行走江湖,何不把我也带走,有我在旁,既不愁盘缠,也多个乐趣。”说话间,马六从兜里掏出银两首饰,仿佛源源不尽般,恭恭敬敬就给林昊递去。

    林昊本想拒绝,但见马六极有诚意,便勉强答应,但也疑惑问道:“你这财宝从何而来?这几日我见你应没这么多才对。”

    听闻林昊疑惑,马六面色得意说道:“大哥恐怕是疑惑我如何藏宝的吧。不瞒大哥,咱们这做盗贼的,虽然是个低贱行当,却也学问大有。每次出手,虽可能有些收获,但也难免被正主和官府调查寻找,又有所谓江湖侠客背后出手。尤其是那些侠客,出手即重,盘剥也狠,所以咱们这些做盗贼的,每次得手,总是将财物做三七分,七分放在身上显眼处,三方另做他藏,每次若被逮着,便七分奉出,三分留存。那些做侠客的,看着这七分财物,却也不难为咱们了,更有些精明的,更是指着咱们这七分财物过活。我刚准备给大哥的,正是历次遗留三分财物。当然,这藏东西,也是咱们这一绝,一般人就算把我脱个精光,也绝搜不出这些财物。”

    林昊听到马六说起这盗贼行当,自是知晓马六是其中行家了,只好笑着说道:“确实大有学问,不过日后你我行走江湖,却也不许再做这些行当了。”马六听闻当即答允。

    不自觉二人已行走一个月,林昊算着行程,估摸着已离家不远。此刻虽是初秋时节,却也烈日时常相照,两人只得沿着山林小路行走,早出午休,走走停停,一日也行不得几里。好在二人作伴,闲时即参悟武学,林昊自然武功更为精进,连马六也有几分学武的样子了。

    这日二人正走着,远远看见一山涧,山涧茎藤缠绕,密密麻麻,而涧下水声许许,似有水源。二人已行进多日,壶中饮水几乎已用完,马六便提出去山涧打水,林昊闻言点头,而后马六独自循着山涧向里走去。

    日影西斜,马六打水已有许久,林昊空等难捱,便向远方望去,只见不远深山之中屋檐乍现。深山藏古寺常有,但看这房屋构筑,却只是普通民宅。林昊一则担心马六,二则也是好奇,便运起轻功向远方飞去,没多久已到了房前。

    林昊在屋外观察许久,屋中似乎没人,林昊推门而入,见房屋破旧,墙壁皲裂,显然已有了许多岁月,但屋内被褥整齐,厨具俱全,显是又有人居住于此,林昊不免疑惑。林昊细细望时,见墙体内测刻有一首小词,小词如此写道:

    忆昔少年壮志游,

    心醉何曾愁。

    只是今朝游历,

    倦懈掠心头。

    鬓星白,

    颜稍瘦,

    眸微秋。

    途劳无忧,

    流光何惧,

    依然风流。

    小词字体工整,词下留名寒光,题词之人林昊并不认识。林昊往旁继续看去,小词旁刻有几幅图画,画中均是小人舞剑,只是位置不同,姿态各异,显然是些剑招。林昊自小在灵门习剑,更兼学有家传剑法,年纪虽小,于剑法一道却颇有心得。林昊向这剑法看去,剑招看似简单,但剑理深邃,变幻莫测,乃是当世第一流剑法,正要细细揣摩,却听到门外脚步声传来,忙滚身躲入床底。林昊俯身贴地,听其步伐,知是来者有六七人。来者皆步伐沉重,显然并非庸手。

    只听一人说道:“也不知宗里怎么想的,把咱安排在这几年,天天练这刀法阵法,也不知有个鸟用?”

    另一人说道:“练就罢了,偏偏还在这破地方,连个女人都没有。”

    又有一人说道:“老三老四,可不敢胡言乱语,若是被宗里知道,咱们免不得被训。再说了,莫说你我,便是星君这般,不也老实在此潜伏。”

    林昊听几人呼吸沉稳,又听见几人谈论什么宗里事情,显然来路不凡,自然不敢大意,只得继续趴在床下。不多时,屋内几人离去,林昊忙爬出床外,小心谨慎向外走去。

    刚出房门,林昊正要转身下山,却听见身后呼啸声传来,两把大刀擦身而过,林昊急运起轻功,这才堪堪躲过。但突袭二人身法矫健,绝不弱于自己。林昊暗忖,自己一对一尚可应付,以一对二却是不敌。正暗忖间,六道黑影飞来,加上方才偷袭两人,正有八人。林昊向八人看去,这八人皆身着黑衣,左手持索,右手握刃,正向自己围来。

    其中一人嘿嘿说道:“刚说老子寂寞,却不想把你送来,难不成天意如此?”

    另一人笑道:“老四,瞎了你的眼。想女人疯了,你且睁大双眼瞧瞧,这娃娃虽是可爱,可却是个男的。”

    前一人回道:“老三,这你可就不懂。这娃娃长得精致,梳妆打扮一番,正合老子兴致。”

    见二人说笑,身后白面黑衣人说道:休要胡闹,此间若是走了风声,宗里定不会饶了咱们,快摆出阵来。其余几人闻言,各持刀索分开,方位踏定,是一个阵法,林昊一眼认出,阵法虽有变幻,但阵理不变,赫然是灵门剑阵。林昊暗忖道:灵门剑阵乃不传之秘,自己身份特殊,这才有机会接触。灵剑门并无分支,这几人举止轻佻,绝非灵门弟子,怎会剑阵如此娴熟。未及多想,几人已向林昊攻来。

    若是几人各显手段,林昊决然难以抵挡,可挟阵攻来,却正中林昊心意。原来但凡创阵之人,不论如何英雄,于内心深处总是贪生怕死,若非如此,怎会以人多来打人少。既如此,任何阵法,均有生路,林昊本就是灵门中人,自然对此知晓。见众人围来,林昊左转右突,隙中破袭,不过盏茶功夫竟已脱离此阵。

    林昊暗暗得意,正要落地离去,一阵刀气却朝身后袭来。袭者功法高绝,似已看破林昊般,竟在他刚出阵未曾落地的间隙突袭,若不是林昊强运功法,此刻恐怕已被刀气齐肩劈为两半。饶是如此,刀气袭身,林昊也是受了重创。袭者身形高大,手持长刀,脸上有一条极深疤痕,从左额直伸至右脸,好似山门前的怒目金刚,看着极为可怖。只是金刚面狠心善,而这来人,恐怕是面狠心毒。

    来人也未急着出击,立刀于前,冷冷看向林昊。其身旁白面黑衣人喝道:“小辈,看你这身形剑法,有几分灵剑影子,想来是灵剑门人。没听长辈说过木眠星君吗,还不快引颈自戮,免得自取其辱。”

    林昊闻言一惊,长老曾说过,十年前江湖上杀手辈起,其中十六人最是武功高强,被人称作“十六时尊”,木眠星君正是其一。十六时尊凶名在外,终于激起江湖正派联手围剿,五年前一场大战,双方手段频出,对战激烈。正派伤亡惨重,灵剑门诸多长老也曾参与,战后大受刺激,之后便屡屡闭关,寻求突破。此战过后,十六时尊死伤多人,未死者则销声匿迹,从此再无踪影,不曾想竟在此地遇见。

    林昊知道此人武功极高,本想逃走,但前有强敌,侧有伏兵,若贸然而逃,恐怕难免成刀下亡魂。不得已,林昊只得先杀向木眠星君,以求空隙间伺机而逃。

    高手对决,其实都是以强凌弱,以长击短,挟势凌人。所谓以弱胜强,终非常态,可一可二,却不可三也。木眠棉星君身为十六时尊,本就是江湖一流高手,这几年逃难隐藏,刀法更是已臻至极高境界。不出十多招,林昊便已剑招纷乱,木棉星君并不相饶,刀法俞快,刀势更沉,林昊只得往后避去,却被身后绳索束住手脚。木棉星君此刻飞身上前,竖刀力劈,林昊情急之下,只得左臂上前隔档,□□之身,却又如何挡得。只在瞬时之间,林昊左臂已被砍断,额上冷汗直流,眼神中全是迷离恍惚。木眠星君并不停手,一刀直往林昊心头捅去,不出两息,林昊便已气绝。

    白面黑衣人见林昊倒地,忙向林昊身上摸去,几下摸到了火元残鞘。白面黑衣人手举残鞘略一琢磨,就将其献给木眠星君,面带谄媚道:“名剑现世,玄日当空。此刻玄日当头,星君又得残鞘,正与此剑有缘。他日星君必能夺得火元剑,练就绝顶神功,称霸武林。恭喜星君,贺喜星君。”

    木眠星君闻言,反叹气说道:“似我之人,早已无名无姓,本就是莫名之辈。只是而今无奈隐居于此,若被宗里得知,恐怕自身也是难保。”

    白面黑衣人忙上前说道:“星君神功盖世,天下无双,我等皆尊星君号令,绝不会泄露半句。”

    木棉星君闻言,拍拍白面黑衣人肩膀,面露喜色道:“很好,很好。”白面黑衣人立时下跪,带头拜道:“星君神功盖世,天下无双。神剑在手,武林称王。”正跪间,眼前刀光一闪,竟是木棉星君长刀袭来,白面黑衣人避之不及,胸口中刀,立时毙命。一击得手,木眠星君再不留情,几招间便将其余人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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