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可偏偏这许多杀人,往往从月圆夜开始。

    南华主峰,虚明堂,六大长老正自踱步,面色忧愁,抿嘴无声,而这六人中间,赫然瘫坐着剑派掌门南明子,嘴角溢血,胸前中剑,红迹已渗满衣裳。一天前,南明子尚在墓山训话指点,而一天后,却已瘫在木椅上没了呼吸。

    尸体是道童片刻前发现的,六长老已验明伤口,查出南明子死于南华剑气之下。在这主峰上,能正面以南华剑法杀死他的,除却六长老别无他人。而这六人,自小便在一起,情同手足,又岂会相杀。就几人所知,江湖之中,能演化仿照南华剑气剑招的,除了天之都的“不灭天劫”,便只有剑宗的“千冥剑法”,天之都神秘高绝,剑宗剑法无敌,这两者,南华剑派都招惹不起,更遑论差人上门,追问可能因果了。想到此,六长老暗自愤懑,默不作声。

    寂静总要人打破,一长老说道:“当初便劝师兄,火元乃至妖邪门之剑,咱们得到他本就未必好事。偏师兄还大摇大摆,广邀武林,这不是自惹祸端?如今却把自己的性命都送了。”

    众长老叹息,另一人说道:“若非我剑门最后一式失传,我们也不会兵行险招,到此地步?”原来剑门最后一式多年前莫名失传,经此变动,南华不复当年声威,这才有属下各峰暗动。后来残鞘偶得后,南明子提出,以残鞘会友,前辈高人自持身份必不会来。而若是仅派门下弟子,交流之时难免争斗,南华剑派居间调和,必能重震声威,既可交好各派,亦可震慑属下诸峰。只是此举也势必将南华剑派推向峰口,若有好事者故意为难,南华剑派也难善了,众长老当初便也疑惑,只是南明子自信非凡,力排众议,故才有此活动。南明子何以坚持,墓山活动何以不派长老跟去,随着他的死,其中因果也就此凐灭,再无人可知。

    又有另一长老说道:“如今师兄已死,恐怕凶手还在主峰之上。天元仙鹤、慕家玄家,加上七十六峰,本次都已派人前来,若是凶手趁此下手,剑派恐怕再无宁日。当务之急,一是重新确立掌门,安抚上下人心;二是立马停止墓山活动,保护众多弟子。”这长老稍作停顿,看向一人说道:“大师姐,咱们之间以你为长,武功又是你最高,掌门之位,还请你担当,领我南华上下度过此关。”

    大师姐南怀子看向众人,又看了看南明子尸体,微微点头,随即便传呼所有弟子,齐往墓山出发。

    就在虚明堂变故时,王玄风等人也沿墓道进入墓穴之中。墓内灯火通明,墓洞广阔,墓道宽长,地底墙壁布满苔藓,头上不时有乌鸦、飞蝠闪现。众人不由吃惊,只觉这全然不似一个尘封已久的墓穴。剑陵对王玄风说道:听说南华剑派以洞为穴,祖师墓磅礴无比,今日一看,果然是大手笔。众人再往前走去,墙壁苔痕已渐消失,光滑的墓壁雕凿着剑派武功和心法,人群中早有人沉浸其中。

    王玄风也往墙上看去,扭头间见了几个刻字,字体奇怪,仔细辨去时,几个刻字又变成图样,扭扭斜斜,似几个舞剑小人。再多看几眼,图中小人似乎舞动起来,其中剑势正与王玄风这两天所见过的一般。王玄风倏然进入空灵状态,脑中浮现起种种剑招,竟与小人对战起来,先是用鬼手剑法,后是用寒珏三招,再往后用的剑法,却连王玄风也不认识,但仿佛刻在王玄风脑中深处一般,极其自然地便使了出来。就在王玄风脑中与小人对战时,体内真气自行运转,两股内力在体内追逐,一热一寒,一弱一强,游遍周身,冲击着众多穴位。

    王玄风在此悟剑,剑陵则随人继续前行。越往后走,武功、财物越发显现出来,初时众人尚自克制,渐渐争执就已四起,众人哪管当时入墓约定,只是随意争抢。又行数十步,墓地中央悬空吊着一根红绳,空中绑着一块寸许长的黑红色镔铁,随着灯火晃动闪着阵阵红光,这正是火元残鞘。

    人群中早有数人飞上前去,取下残鞘对众人说道:“神秀峰已得残鞘,各位请回吧。”

    几声冷哼响起,一人闪身上前冷冷说道:“神秀峰这是想独占吗,我栖云峰可不答应。”

    人群立时鼎沸,现场纷乱,众人纷纷相互攻讦起来。原来自南华剑派主峰失势后,七十六峰中神秀、栖云脱颖而出,分庭抗礼,其余诸峰隐隐以这二者为首。当然,也有一些小峰另有他投,向天元、仙鹤、四大世家,甚至是向天之都和剑宗寻求庇佑。

    人群中又有声音传道:“残鞘乃我剑派所有,大家不妨合力先把外人除掉。”此声过后,南华众人纷纷向剑陵、慕氏兄妹、玄非空及几名天元、仙鹤弟子攻去。除玄非空出招攻杀外,剑陵、慕氏兄妹等不愿伤人,故此几人只是全力防御,极力闪躲。

    正当剑陵等人奋力闪躲时,王玄风尚在墙角揣摩剑法,空灵之态并未醒来,全然不知周围变化。许是地处偏僻,加之王玄风气质平常,却也无人向他杀来。过得片刻,终于有二人打到王玄风身边,许是命中注定,又许是这二人身逢杀劫,凑巧间,这二人竟将王玄风身上残鞘碰撞显露。这两人眼冒精光,转身便向王玄风杀去。此时王玄风空灵之态刚醒,见有人杀来,慌乱中忙伸剑隔挡,手上不自觉舞起方才所悟剑招,在这拆解之中,剑招愈发娴熟,利剑宛如与手合为一体。而随着挥剑运气,小腹处隐隐升起一股热气,游遍周身,使得王玄风全身燥热,连带着气息也跟着狂燥起来。见来人咄咄逼人,并无停手之意,王玄风腹中气息再难控制,数道凌厉剑气从剑中突然发出,似正非正,似邪非邪,霎时之间,这二人便已被剑气杀死。

    江湖之中争斗,杀人实属平常,但王玄风不一样。这是王玄风第一次使出剑气,也是他第一次杀人。王玄风素来仁善,饱读经史,虽未立志做个道德君子,总的却也想做个好人,此前连鸡都未曾杀过,但初入江湖,竟在惊慌之下,仓促不觉间连杀二人,王玄风不由呆立起来,怔怔地盯着自己的手和剑,仿佛做了一件很了不得的错事般。此刻又有二人杀来,若非剑陵闪身到旁边拉开,王玄风早已是剑下亡魂。自思间,又二人杀到,王玄风忙伸剑隔挡,只盼望着二人退去,可腹中火气却似更盛,难以自止,剑招反愈发凌厉起来。王玄风正难自制时,突感到身体酥软,体内真气消逝而去,再看向场上众人,也是东倒西斜,瘫坐在地,正疑惑间,墓地中央不知从何地窜出七八人。这七八人身着黑衣,衣襟袖口绣有黄色天字变形,全身包裹严密,左手持刀,右手持索便向众人走来。为首者眼神锐利,扫向众人,缓缓说道:“旧的江湖将要消逝,新的时代就要到来,可惜各位却是见不到了。各位已中“噬魂绝命散”,虽非毒药,却能让人真气全无。墓中已布满炸药,等下我便送各位下去青冥。”

    玄非空已然力竭,挣扎着爬起问道:“你们到底是谁?”

    为首者冷哼道:“天命恒常,大道不衍,死人不配知道。”说罢,便下令引爆机关。

    就在机关将要引爆时,一道人影从人群中闪出,这人白衣白剑,突施着轻功向前,呼啸间就点了七八剑,黑衣人反应不及,除为首者外,全都倒地不起。白衣人回头,恍惚中王玄风看清,这人正是剑陵,只是剑陵平素所用武器是折扇,这柄长剑不知何时得来。

    黑衣人为首者看着剑陵,回想起方才剑法,又看着剑陵手持长剑,而后惊诧道:“千冥剑法,莫非你是剑宗之人?”

    剑陵笑道:“是或不是,又有什么关系呢?”

    见剑陵淡定模样,黑衣人对此更是深信,也因此更为惊诧起来。原来当时江湖之中,以天元仙鹤为首,四大世家、五方剑派为架构,组成了现世白道江湖最基本秩序。而在这之外,尚有隐世武林,天之都和剑宗则并为隐世武林之首。相比于天之都神秘莫测,剑宗对江湖颇有介入,于江湖中极有威望。而剑宗为保声望,其行走江湖弟子,非得达到剑行十二剑境才被允许下山。而眼前少年,年纪不过二十上下,竟已达到如此境界。

    黑衣人冷喝一声,提剑就向剑陵杀来,只是快临近时,黑衣人突然从袖□□出几枚飞针,剑陵正侧身躲闪,黑人人却突然向后飞去,而后极速间杀向了倒在地上的黑衣人,只刹那之间,黑衣倒地者已然丧命。剑陵正惊诧间,为首者飞身一闪,引爆了墓中机关,而后又是一闪,飞一般逃出了墓洞。

    剑陵也不追赶,横剑一收,快步走到王玄风背后,一股极纯内气从剑陵掌中源源不绝流传,王玄风体内真气也随之运转,这才从失神疲软中醒来。

    见墓穴已开始坍塌,剑陵低声对王玄风说道:“玄风,咱们等下趁乱逃出。方才那几招极耗内力,再加上方才救你,我已内力有失,再没精力照看他人了。生死之间,各凭本事,这些人既然冒险前来,也该有此觉悟,咱们也不必怜悯自责。”

    王玄风环顾四周,见众多年轻弟子身负重创,血流不止,蠕动着,□□着,眼神里满是惶恐与不舍,不由得心生怜悯。众生可敬,生命无常,王玄风于那一刹间思虑了许多。王玄风走入人群中央,朗声说道:“等下我与剑陵兄将带各位出去,还望大家不要争执,抛弃成见,然后一起走出去,等下剑陵兄带队,我来殿后。”只是王玄风所愿虽然美好,但洞中却依然有人争执,这些争执的人,或许是吸服药散较少,或许是功力较深,又或许是修有特殊功法,见到大部分人倒地,这些人反而更觉这是个机会。见有人依然争执,相互拉扯,王玄风顿了顿,目光横扫过去,缓缓说道:“若有未能摒弃成见,不听安排的,玄风能力有限,为众人计,只能得罪了。”

    王玄风此言一出,立时便有人反对,这人说道:“哪里来的小子,就凭你也想号令众人。”

    这人身旁一人冷哼一声,也朝王玄风说道:“若是不听又待如何,难不成你杀了我等?”

    所谓对人对事,如遇分歧需沟通时,恩威并施最好,娓娓道来最佳,可若是时间紧迫,或所沟通之事难以调和,态度若是先硬后软,抑或是先软后硬,难免给人以外强中干,色厉内荏的印象,反倒是让人小觑了,王玄风自是深信这个道理。而此刻洞已不稳,时间紧迫,王玄风深吸口气,便提剑向二人奔去,刷刷两剑刺向二人胸口,二人急忙舞剑格挡,却见王玄风虚晃一招,二人肩上已然受创。

    二人还欲还手,剑陵飞身横在三者之间。墓洞开始坍塌,这二人也不想丧命,便双手一拱听从王玄风安排。争斗平定,墓洞中也安静下来。

    王玄风说道:剑陵兄,接下来由你带队。剑陵闻言,本想再说点什么,但看见王玄风坚毅目光,只得默默点头。慕韵如此时也凑前,对王玄风说道:“玄风兄,我功力似乎回复了些,等下我也助你一臂之力。”王玄风本对慕韵如之前的突袭略有成见,但此间患难却显侠义真心,王玄风忽又想起初见慕韵如的场景,一刹间似乎有种莫名情绪,只是而今事发紧急,情绪一闪而过,王玄风也不及多想。王玄风对二人点点头,随后剑陵带队,众人相互搀扶着往墓外走去。

    墓洞还在坍塌,待走出数十人时,墓墙阵动,似乎已难以支撑。王玄风不愿慕韵如身陷险境,便催促着随人离开。又走出数十人后,墓洞轰然倒塌。此刻南怀子等人也已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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