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楠瑾听来说是在西北角有一处建了八角高楼,那是藏经阁。

    她适才出院时发现院门上立了牌匾,念棠院。院子建的地方山势偏高,她沿小石子路趋平时恰逢两位弟子。他们端着一块木牌,要司楠瑾撤开上头盖着的布。

    一面是无字碑模样,另一面刻着三足鸟,那是三足金乌。她将三足金乌的一面朝外,悬挂在腰间。

    凭着那小小木牌,藏经阁外守门的弟子见她竟扶手作礼,恭恭敬敬。或许还不知道她名字,并没有像之前那些人喊宫赋一般。

    塔内空间直达塔顶,八方置木柜,全都塞满书卷。顶上似乎封的是什么琉璃,有微弱的光线透下,只是照不到塔底。从中央开始一圈圈旋转阶梯攀延塔体而上,阶梯外有做外延,很小且不规则的面积。所以零零散散有光穿隙照尘而下。

    塔底散置着案几,几面上有油灯。此刻没有一个弟子待在这里,而偏高处的案台上盘坐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先生。

    左手里还握着散乱的竹简,好像正在修复。司楠瑾才从案桌向上看到老先生的眉眼。月牙般的笑眼,他看到了司楠瑾。

    “小友。”

    是那位老先生。

    “好些日子不见了。”

    那位被司楠瑾于枯林间救下的老先生。他们之前的距离不算远,但绝不是近,凭眼力如何能辨认出。

    “老先生身体可还安康?”

    有没有恶意,她是看得出来的。至少此下那位老先生面上的慈和是真切的。他案几上燃着烛灯,司楠瑾走近,烛灯的光藏进了他面中的沟壑。

    她不信只是会逢其适。但是他是从什么时候对自己产生了兴趣呢?

    “安康,安康。小友,来,坐着吧。”他手掌指向了对面的筵席。

    “老先生,竟是好巧,未曾想到还能再遇上。”

    在她左手边摆放了茶具,离的近,绿芽的清苦一直萦绕在她鼻尖,舒去了屋中尘墨气的燥。

    老先生又翻了翻手中的竹简,听着司楠瑾的话似是觉得好笑,又无奈般的摇了头。

    “小友。觉得是巧吗?”

    “先生不愿讲,我自猜不到什么。”

    老先生微有颔首,另一只手推过案上一本翻开几页的书,“你还未看过这里的武学吧。”

    她本意确是如此,但只是找线索罢了。既能施龙脉上的复灵阵,那必然会留下痕迹。这里的东西里,总该有从灵界遗留下来的古籍。

    偏巧的是,她遇上了不该遇到的人。或许说,他就在等她打开那扇木门。

    “老先生,我来此,并非为了这些。”她翻了三四页,又递还。

    “也是了,这里这些如何与你修习的能相提。”

    “先生知道我?”

    他眯笑的眼睛怔怔看了她几秒,又含起慈意,“我瞧,是入了出窍吧。”

    还没等司楠瑾反应,他又笑起,“比你师姐修为还高上不少。不怪观玉总惦记着你。”

    虽然说对方只是大概指了师姐,她心里却已然明了,那是二师姐。二师姐早些年便下山修习,这是人尽皆知的。只是没想到,她还下了界。

    二师姐是不同的,她的仙缘是门派内门中最低的。她的灵根,天赋也都堪堪中上。可不会有人去质疑她,毕竟她的实力让她成为了真传。

    只是,为何下界呢?这可不善修行,师尊说修心也不知道是否。

    依照大师姐的心性,怎会需要修心。

    可那观玉又是谁?

    司楠瑾问不出口,沉默着坐了许久。塔楼雕刻出的小窗钻进清风,抚去她面容上的碎发。

    “先生抛予我许多问题,想来,是止于此吗?”

    苍发老人捋上白须,慢腾腾地说:“小友面额饱满却隐有乌青。福祸相倚不相存,往后的路怕是更难走了。一念生一念死,一念仙,一念魔。”

    司楠瑾蹙眉,思索话里深意。

    她知自己一念仙魔,不过自己绝不会堕为魔。又如何去解那一念生死。那一念生死,是和仙魔相依,还是有别的什么条件?抑或是……

    他见司楠瑾如此,又捋过白须,眼里满是祥和。

    “小友,莫要烦心。胡诌乱道两句,不望点破迷津。”

    说罢他摊开竹简,不欲再语,执笔描纹,“小友可尽览,或许能有什么意外收获。”

    她木然坐了片刻,才起身谢过老先生,沿着阶梯步步朝典籍而去。

    仙魔之战已逾近十万年,人间封闭自衍也如此年岁。从前的人界,是与灵界相连,本为一体,多少大家门派皆都立足于此。劫难过后,仙苗难存,大家门派皆毁。灵脉暗淡,大部分地区失去灵气,陆地下沉便也成了现在的人间。

    海洋淹没了原先的神迹,至此,天地神界皆出了纰漏。

    灵界子弟辈出,那狭小一方之地早已容不下他们的未来。司楠瑾曾听浮光念叨过,有些门派早就把主意打到了人间。

    想的远了些。脚下这片大陆原有的光辉印迹光一次旷日持久的仙魔之战是抹不掉的。这藏经阁少说也得有万卷书册,总有那段辉煌留下的残卷。

    这片大陆不适修行,能布下阵法的人定来自灵界。或许便是老先生口中的“观玉”。

    小小塔阁,藏进了十万年的光阴。光她看到的便已有竹帛、竹简、谷纸、麻纸、宣纸、竹纸这类。也确是看到了遗留下来的心法,不难找,甚至数量不在少。只是残破程度比她设想的还要严重,大多都到了不堪读。

    塔顶透下来的日光从清透到了橙黄。她从早间来,不曾见到有弟子进来送吃食,自也不曾见老先生出门。

    人间之物,失了灵气变多了浊气。老先生的年岁应是比她猜想的还要年长。要能在人间长存,自然少服浊气。

    她缓缓走下阶梯,与老先生作别后才推开木门走下石阶。门前的弟子见着她,又一次扶手作礼,依旧未有言语。

    落日余晖映照而下,云暮染上灿金。高台下零散的着竹青色的弟子,见着她,嬉闹骤停,躬身垂眼。

    她绕过他们,开始思忆有关二师姐的事。二师姐是青霞真君门下,是门内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修为停滞不前,只能下山游历以找寻契机的弟子。

    司楠瑾冲出窍雷劫时,大伤。虽然修为确实稳在了出窍初期,可这雷劫,实不算她渡。映月仙尊怕她就此殒落,那剩下百道劫难皆都他承。

    掌门说,她需得要脱离师门,修长心性。最佳之地,选在了人间。无处可居,无人可助,凡事亲为,于绝境死局中方能助长心性。

    然,此方下界,另有他命。卧于病榻之上,映月仙尊正与司楠瑾商量下界事宜,佑圣真君恰巧前来。

    他总惦记着当年逃至人间的魔族小儿。他说,那是映月当年失误,被那狡诈的魔族逃走了。司楠瑾不懂,别说那只是一个孩子,那可是被师尊中伤了的孩子,逃到的,还是人间。没有灵气,就没有办法疗伤,况且只是孩子罢了,想也是早该魂过忘川了。

    佑圣真君始终坚持那孩子必然存活了下来。师尊说,佑圣真君当年在那孩子那吃到不少苦处。本就不是大事,映月叫她不必放于心上。

    大师姐下界也或许不是秘密。他们在下一盘棋,一盘为灵界未来谋生的大棋。

    等徐徐走回念棠院,已经只凭借日光看不明眼前路。

    今夜来送晚食的是俞柳白。司楠瑾进屋时,已在收盘。她白日忘了留下足够的药粉,见着俞柳白便示意要他留下替宫赋擦身。

    “姐姐!我自己可以!”

    司楠瑾话还没说完,她顿了一下继续道:“还有药粉,也要麻烦俞公子了。”

    “姐姐!!我们说好了的!”

    司楠瑾不解,只把药粉递交给俞柳白。他很是乐意,早早放下了食盒。还详细询问了药粉敷法,司楠瑾一一交代了。

    俞柳白拔开瓶塞,放于一旁,“聿之,你躺好。”

    “你轻些,伤口怕还是会疼。”司楠瑾想想该交代了也就这样了,心满意足地踏上廊道。

    宫赋似有挣扎,但这不重要。

    “姐姐!!”

    也不管宫赋。只是上药擦身,怎就活像要将他献身出去。

    白日天郎,此刻夜月明晰,恰适修行。司楠瑾带上望舒,指尖火光,逐步上山。

    竖日早早,宫赋便是苦着脸哭诉那俞柳白下手重。司楠瑾检查了伤口,全部结了痂。药粉已可以停下了。

    接下来几日便都是如此。只是偶尔与宫赋一起进食。司楠瑾熬了药汤,说是为他调理身体,自然也备了花蜜。

    宫赋并不愿吃,每每最终还是在司楠瑾眼下喝完。

    司楠瑾去藏经阁的次数多了,每每都能见着那位老先生。俞柳白告诉她,那位先生自他来浮玉山起便始终待在那里。而藏经阁其实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进的。

    见得多了,那位老先生的眉眼她愈发觉得熟悉。却始终未有一点头绪。

    期间池昭来了念棠院里。那天也是傍晚,不情不愿,眼里含着怨毒来致歉。司楠瑾不明白,明明他得到了更好的刀,为何还会怨恨。

    之后两天,宫赋的伤也好全了。

    说是还需静养,又如此过了半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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