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之后,司楠瑾似是颇为满意宫赋的剑术。总之,她不再教习。再过了两日,她下了山。在下山前夜,宫赋从方鹤年那里听闻了风声。

    烛火摇曳在纸窗前,透出一抹旧黄的光晕,人影憧憧模糊地印在其上。宫赋犹豫了几下,还是叩了门。

    这两日,宫赋随师兄们在武场练体。司楠瑾去藏经阁的次数也就多起来了。夜间也很难再见到她了。只是每次忧心蛊虫的原因,她又浅笑着带药汤来了。

    听说司楠瑾要下山,恰好是傅安书说漏了嘴。他想来也是,虽然知道门派长老有意留她。灵门天才,这么可能在人间待上这么长。

    “姐姐,是我。”

    门过了一会才悠悠打开,一见面又是那不变的笑颜。她看上去并不意外见到宫赋,放他进了屋,转身沏茶。许是风的缘故,她转身时的发丝擦到了宫赋手背,他抬眼看着月白色长袍勾勒出的身形。

    很快又收回视线,踏过了门槛,此时她已经沏好了茶。

    “怎么了?可是白天受欺负了?”司楠瑾端着一杯清茶来。

    他仰头看见青色的瓷杯,接过未泯。右手捏着瓷杯盖子绕这瓷杯口转悠。

    “听闻姐姐明日便要离开了。”

    “为何不与我讲?”

    “你这不也是知道了。”她接话很快,没有犹豫。

    她其实没什么行李。刚刚忙在桌前怕是又在写书信了,匆忙着藏了起来了吧。宫赋看到了桌上的白玉梅花簪子。

    “姐姐,还会回来吗?”宫赋放下瓷盖,又一次换上那副可怜的模样。

    司楠瑾上下看了眼旋即偏着低下眉,“宫赋。天下宴席,都是要散的。”

    “姐姐。”

    “真的不能不走吗?”

    宫赋右手藏在身后,模样装着叫人生怜。可是声音却含着犹豫。他凝目盯着司楠瑾的眼睛,一双剪水的秋瞳还是那样的清明。

    她披散着长发,那只簪子压在几案上的竹纸上。屋内灯火通明,把她照的那样柔和,身形那样的相似。那天夕阳光辉下女孩也是这样的模糊又清晰。

    右手上施行的法阵再继续晦暗之后彻底消失了。

    “姐姐……我想你留下来…”

    “宫赋。”她好像是第一次这样打断他的话。

    “夜深了。别休息不好了。”

    这样明摆的逐客令让宫赋盯着几近清澈的茶汤好一会。他不可能放弃这样的机会。空气静默片刻,突然想起了什么。

    “姐姐!稍等我片刻!”

    宫赋从他屋里搬了条银狐裘来。是前几天俞柳白带来的,今日刚叫人赶出了裘衣。他拿这衣服比划着说本就是好赠予姐姐的。

    宫赋欢喜着摆着狐裘,拎了起来,似乎是想要看看长度大小是否合适。司楠瑾才发现,他好似又高了些,这样长度的狐裘离地竟还留了不少空间。

    月光下的狐裘更显温暖。宫赋想要套上身,司楠瑾倒退了半步。

    她拒绝了。

    倒不是有多名贵,只是想拒绝了罢。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情况,但待在这里总没有什么好处。她只是修心固道心,不该再招惹上别的东西。

    她将银狐裘从僵硬的手上接过,重新叠好,置于一旁坐凳上。

    “山间寒深,你需要它。”

    “姐姐!”他眼睛瞥到了原挡在她身后的望舒剑,“姐姐的剑穗很特别。齐玉平生未有见。”

    司楠瑾此时才转过头来看他。她想说,“宫赋”,也没有什么话头,最终又合上了嘴。

    “与姐姐换可好。”

    她不知道如何作答,是该拒绝的。

    “好不好。”

    司楠瑾看了他片刻,最后还是拿过一旁的望舒剑,解开了剑穗。是紫玉雕刻的玲珑球,边上垂月白色的流苏。这是师兄都给她的玩意儿,是她在博仙会拔得头筹的奖赏。

    “里面熏的是海棠和沉香木。”仔细看那玲珑球,中间留有圆弧状的凹槽,深褐色的香膏似一片残月藏于其中。

    “姐姐…”

    “银狐裘也拿回去吧。”

    “姐姐!”

    这样几次周旋下来,宫赋还是捧着那件狐裘离开,也带走了那留有瑶台神祝言灵的剑穗。依着司楠瑾的话,簪子她既收下了,那剑穗便当回礼。

    宫赋握着剑穗上的紫玉在院中站了许久,他望着明月,嘴角还是扬起轻蔑。那日夜的月开始渐圆,鹅黄色的清辉笼罩着念棠院。

    司楠瑾又买了匹马,她认不得是不是之前那匹。总觉得有差别,可牵过手的时候却是格外亲呢她。即便这次比上次要轻松上许多,也整整两日之后她才踏入云汉的地界。

    离开前几日,藏经阁的老先生交给她一张盖着红方印的竹纸,那是通关文书。那时她不曾说过自己将离,虽有疑虑,还是恭敬着接下了。

    她牵着马在街上穿梭,没有什么目的。硬要说,大概约得是要先找一家客栈,天色已近昏。

    云汉热闹异常,她连找了两家客栈都已客满。在第三家的时候,二楼还有吃酒的客人,闹声满楼。所幸的是还有一间房。

    店家已经带走马匹好好安置了,她刚交完银两,一只瓷杯摔裂在不远处。抬眼就望见始作俑者半撑在栏杆,一手荡着折扇。

    “小美人,抬眼让爷瞧瞧。”

    墨色瓷片粉碎,中间还混杂着酒水。司楠瑾跨过了瓷杯,充耳不闻。

    “哎!小美人,别走呀!”

    那是个紫色长袍的少年,散发晃荡靠着扶手跑了下来,酒气愈发浓烈。

    “哎呦,怀文!怀文你可当心脚下!”

    动静不小,他身后还跟着人。店家只是来过两眼,并不敢管。司楠瑾停下脚,看着紫色长袍的少年笨拙地又贪婪地飞扑向她。司楠瑾边上跨步侧转,他直扑向了地面。

    “哎呦,怀文!怀文,来。”后面跟来的没顾上她,着急着扶起了那人。

    被喊怀文的直直打开了对方的手,踉跄着爬了起来,转头看到司楠瑾的脸更加激动,嘴一张一合喃喃着“小美人”。

    跟来的是浅色长袍的男子,拉住了怀文,却净说些歹意。这样大的响动,自然引来不小的关注度。却只有二楼那间包间前站着两三人,撑靠在一旁,是看戏呢。

    “怀文!你要喜欢,找个时间把人绑去府上不就好了!别一会闹大了。”

    “今晚上这么多人在!”

    “晏家兄弟和贺知见也在这里!你今夜真要得手了,他们定会和宫曦说!”

    那话好像戳上了他心窝一样,一下炸开,瞪圆了眼,声音陡然拔高,恶狠狠地说:“她就是个没娘的贱种!老皇帝不过愧疚而已,怎么敢给她这么大的权利!!不过一条贱狗!贱狗!!”

    衣袍挥动的声音也愈发地响。

    那喊将司楠瑾的目光从楼上吸引到他。瞥见司楠瑾眼神的时候,怒气好似冲淡了些许,“小美人~你别怕。哥哥会温柔待你的。”

    望舒剑挂在她腰侧,却没有把手搭上去。

    他酒意更盛,整个脑袋都呈现艳红,跨步伸手要拦上司楠瑾的腰。

    司楠瑾从袖中拿出一只银簪,抵在紫色的衣袍上。她不惹事,也不怕事,但是对方显然不曾管她脸上的冷淡。

    “小美人有点脾性哈哈哈!”

    “我喜欢!”他扶上司楠瑾的手腕,娇软细嫩的触感叫他欣赞。

    “哈哈哈哈!府上正缺个你这样的!”又猛然抓上,这才对上她双目,好似该从她眼里看出些惊错。

    在温软乡里待的久了,早就看不见像司楠瑾这样面无波澜下暗涌。

    后面的人还在劝阻,但显然已经起不了作用了。司楠瑾抬眼瞄了一眼楼上的人,执簪的手用了用力,一跨步,借着惯性手肘压上他的下颚。

    银簪尖锐,压到胸口不是难事。

    男子力大,他骂咧着挣脱开,想转身钳住司楠瑾。但这正合她料,在他挣脱开的瞬间,她膝盖已击上他腰窝,力度不小。

    惨叫着趴跌下,司楠瑾放下了持簪的手,抬头看着楼上显然清明的醉客。

    “姑娘,簪下留人。”开口的依旧是穿着紫袍的男子。他在楼上,是对着司楠瑾向上凝视的眸子说的。

    楼间不高,但也不是低的。他翻身跃下,很是轻松。走过来还拍了拍手,笑看借力爬起来的紫袍男子。

    “贺知见,太常寺卿。这位——”

    顺眼看过去,那人正在拍去身上尘土,“是林钧,林相独子。”

    司楠瑾不知道他的用意,平静地等待他的后话。楼上剩下两位也匆匆赶到,但贺知见似乎并不在意他们是否在身旁。

    “林公子这半年来被革去了官职,怕是不知道。文禺和书宁也入了议堂。”

    司楠瑾不知道这样的话竟也有杀伤力。那位林公子的面色僵硬,却依旧嘴犟,说话不依不饶。

    贺知见轻笑,带着鄙夷不屑,出言提醒:“尔玉殿下心系陛下,纵体有抱恙。我见她府案上堆叠的文书可不比常日少。”

    林钧心有余悸,可面上写满了不甘。还是后边浅衣男子打着圆场话,说要送醉酒的林公子回府。司楠瑾看着后来的这几位,还是道了谢,转身要请小二带去房间。

    “姑娘,认识周琼丹,周姑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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