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楼是城内最大的酒家,楼高三层,五楼相向,各有飞桥相通,下有南河蜿蜒而过,颇为华丽壮伟。

    沈璧君一行人选了临水的位子落定。不一会儿,小二便将酒菜端了上来。

    沈璧君拿起酒壶先给风四娘满上,再给自己斟上。她举起酒杯道,“风姐姐,今日你我故人相逢,璧君先敬你一杯。”

    风四娘亦举起酒杯,两人互碰了碰杯壁,一同饮下。

    放下酒杯,沈璧君复又斟满,道“当初在玩偶山庄之时,我见杨大哥被逍遥侯冻住身体时你那焦切的模样,我便知道,你虽嘴上嫌弃他,可心里也是极爱他的,你们早晚会在一起。”

    天宗圣殿崩塌后,一行人皆是度尽劫波。那时风四娘的师傅清净师太与她长谈了一次,欲要让她看清自己的心,之后清净师太便回了清凉寺,而在那段时间,她也意识到了,她早已习惯了杨开泰在她身边。

    可风四娘嘴上却不饶人,“那块木头,我只是可怜他罢了”。

    沈璧君歪头看着她,一幅“你就装吧,看你能装到几时”的表情。

    风四娘道,“我还没问你呢,你们家那位连公子呢?怎么,这结婚才几天呀,就敢放你这么一个大美人出门?”

    沈璧君笑笑,眼神闪烁了一下,回道,“最近江湖上事那么多,武林大会也要开了。整个无垢山庄忙得不可开交,我让他专心于事,不必管我。”

    “你不说我还倒忘了,你现在可是武林盟主的夫人,以后……”风四娘碰了碰沈璧君的胳膊,“有事可得罩着姐姐我。”

    沈璧君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笑道,“你可别开我玩笑了。杨家之势遍布九州,又富可敌国,哪里轮得到我来罩你这个手握着十八个金库钥匙的杨夫人?诶,风姐姐,今天杨大哥怎么没陪你?”

    风四娘正要开口,又好像想到了什么,她瞥了瞥流芳,没有说话。

    沈璧君会意,知道对于她来说,流芳是陌生人,于是对流芳道,“流芳,你先出去逛逛吧。我和风姐姐有些话要说。”

    “是,夫人”。流芳也未犹豫,温顺地服了服便离开了。

    “这下你可以说了吧?”沈璧君紧追不舍。

    风四娘无奈道,“附耳过来。”

    如此这般地耳语了几句,沈璧君惊道,“你有身孕了?”

    “小声点儿!”风四娘虚拍了她一下,又望了望四周,她还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堂堂风四娘,骑最快的马,爬最高的山,喝最烈的酒,想不到也有一天到观里祈福生一个女娃娃。”

    “女娃娃多好,多可爱,继承我的美貌。男的多半就得像那块木头,那不得愁死我了。”

    沈璧君忽然意识道,孕妇不宜饮酒,她欲让小二把酒撤了,被风四娘拦住。

    “没事,才两个月。再说,烦心事本来就多,连酒都不能喝了,这人生还有何趣味?”说罢风四娘又给自己斟满酒,眉尖微蹙。

    沈璧君见她心事重重,将她欲要喝的酒杯按下,道,“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风四娘也不欲瞒她,便道起了原委。

    “一个月前,杨家马场从西域引入了三百匹大宛的汗血宝马,在入关之后的陇西地界被人屠了,护送宝马的三十四个镖师也全部被杀。”

    沈璧君一惊。“怎么会这样?所以杨大哥是去处理这件事了?”

    “嗯。”风四娘点头,继续道,“而且听说,凶手戴着天宗的面具,拿的兵器是……”

    说到这,风四娘脸上似乎带着担忧和为难。

    “是什么?”沈璧君继续问。

    “是割鹿刀。”

    风四娘原本以为沈璧君多少都会和她当初一样震惊和疑惑。震惊的是天宗竟然死灰复燃,疑惑的是割鹿刀一直都在萧十一郎手上,她是万不会相信他会做出这种事的。要么这刀是假的,要么,萧十一郎有难。

    “割鹿刀?割鹿刀在天宗手上?”沈璧君记得这是她当初的陪嫁之物,后来丢失,至于刀流落到了何方,又落于何人手中,她却是记不清了。

    风四娘看她一脸疑惑的样子,心下惊到,这情蛊尽然如此厉害,她竟连割鹿刀一直在萧十一郎身上寸步不离这件事都能忘得一干二净?

    风四娘惊讶之余又生出了不甘心。萧十一郎在远走关外之前和她打过招呼,沈璧君失去了记忆她是知道的,她也答应了萧十一郎,向沈璧君隐瞒连城璧火烧沈家庄一事。

    但现在,她想试探,试探沈璧君到底将萧十一郎忘记了几分。

    “璧君,你当真……一点儿不记得了?”

    “不记得什么?”

    “一年前我们逃出天宗圣殿,割鹿刀还在……他……手上。”提到“他”的时候,风四娘故意顿了顿,也小心翼翼。

    “天宗?那一次,我记得是有人把我抓走了,后来我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你说的那个“他”,究竟是谁啊?”显然这个“他”,她和风四娘都认识,而且可能和脑海中那个人影重合,沈璧君也想知道。

    “他……是一位故人。已经去关外了。”风四娘打算暂时放弃试探,显然,对一个失去过去大半记忆的人来说,忽然抽出这么一块重要的记忆碎片给她,她消化不了。

    “这位故人是谁,他是不是你我的朋友?他叫什么名字?”沈璧君追问道。一步,只要一步,她的潜意识告诉她,这是关键的记忆碎片,拾起它,也许就能慢慢地还原过去的自己。

    “他……”

    风四娘面对着沈璧君,她看见那水杏般的眼眸中燃起的那一丝殷切和渴望。

    风四娘正为难之际,忽听得有人唤“璧君”,嗓音温润且持重。

    循着声音望去,只见由远及近走过来一个人,修身的玄色衣袍外裹着月白色的纱衣,英挺的身姿,清雅俊秀的脸,束好的发髻上只插着一根白玉簪子。若非风四娘不认得这张脸,还真以为是个刚下凡的仙人君子。

    连城璧的出现引来了一些游客的侧目,尤其是女眷。

    “城璧,你怎么来了?”沈璧君疑惑了,他此时不应该在归心阁理事么,怎么来这了?

    连城璧走近前,对上她的脸,温和地笑笑,道,“我听说你在这喝酒,怕你喝醉了,就过来看看。”说着帮她把酒后因热力濡湿的碎发轻轻别到了耳后。

    “我没事,今天难得碰到了风姐姐,就过来坐坐。”沈璧君对风四娘说到,“风姐姐,这是城璧。哦,你们应该是认识的,我这脑袋,不记事……”

    沈璧君虽然失去了很多记忆,但风四娘和连城璧却很清楚。

    连城璧始终记得他和沈璧君第一次婚礼上,是谁闯入了婚礼,带走了沈璧君。

    又是谁,在连沈的大丧典礼上,逼着无霜指认火烧沈家庄的凶手。

    他记得送走无霜的那天,风四娘紧追不舍,他只得亲手将匕首送入了无霜的身体——这个惟一劝他不要把自己关在“黑屋子”里的人。

    他如今已彻底将自己关入了“黑屋子”,还在外面加了一把大大的锁。

    他对风四娘,是厌的,也是恨的。但他不想让沈璧君察觉。

    连城璧对风四娘礼貌地笑笑,拱手道,“杨夫人许久不见。杨兄和夫人大婚之后,城璧还未登门贺喜,实在是失礼。”

    风四娘亦不喜连城璧,即使之后得知连城璧火烧沈家庄时烧的只是沈飞云的寝卧,其他各院的火是逍遥侯派了小公子放的,沈家庄上下五十多口人,也是逍遥侯为了嫁祸萧十一郎派小公子杀的,可即使如此,他却真真切切地在悬崖边要置她和杨开泰于死地。

    风四娘对那些动辄仁义道德的“君子”素来看不惯,对连城璧这样明明心思深重却还要显得云淡风轻的世家公子颇为看不上。在她看来,在一众大家闺秀和名门公子中,沈璧君和杨开泰已是例外了,一个单纯不做作,一个木是木了点儿,倒好在也不工于心计。

    她虽不喜连城璧的为人,却答应过萧十一郎要三缄其口替他隐瞒火烧沈家庄之事。

    于是,风四娘也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回礼道,“连公子客气了,倒是你和璧君妹妹的婚礼,我们本应去的,只是家中实是有事耽搁了。”

    沈璧君哪知道眼前这两人各怀各的心思,她想不如三人一起坐下来喝酒,于是道,“别寒暄了,这么多菜,还有上好的酒,不如我们好好聊天,叙叙旧。”说罢就要找小二给连城璧添副碗筷。

    风四娘早没了这个心思,叙旧?恐怕连城璧杀了她的心思都有。

    风四娘忙道,“璧君,我想起来了,家里还有一堆事呢,我还是得先告辞了。”

    “有什么事,不能把饭吃了再走吗?”

    “秋后杨家那些钱庄、当铺、丝绸铺子都开始盘点了,季末这帐我得好好看看,新来的账房先生终究不够放心。”说完风四娘拉起沈璧君的手拍了拍,道,“好好保重。”

    沈璧君察觉了风四娘的不耐烦,便也没再挽留。就这样,她望向窗外目送着风四娘的离去,依旧匆匆。

    外面虹桥上游人如织,午后的阳光洒落在南河上,波光粼粼。

    忽而背后被人轻轻拥住,微微的气息拂在耳畔挠得她有些发痒,是连城璧。

    “还要去哪里?我陪你去。”略显嘈杂的酒楼里,他说的话语调虽沉却无比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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