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

    罗景明再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罗景元坐在床边打着瞌睡,他虽然努力撑着越来越重的头,但最终还是败给了睡意,一头磕在床栏上。

    “啊!”罗景元疼得大叫一声,直接从床边蹦了起来,睡意被一扫而空。

    “哥……”罗景明张嘴想要跟罗景元说话,却发现喉咙干涩疼痛,嘴唇张合间只能发出嘶哑且残破的音节。

    罗景元并没有听到罗景明的声音,只是习惯性地去看床上的罗景明,刚好看到他睁开了眼睛。

    “景明,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痛?”罗景元伸手抚上罗景明的额头。

    “哥……”罗景明再次张嘴想要跟罗景元说话,罗景元这才看明白原来罗景明的咽喉受了伤。

    “你先躺着,我去找大夫。”罗景元给罗景明掖好被子,而后跑出去找大夫。

    薛家找的当然也是陵阳城里最好的大夫——宁无尘。

    宁无尘此时正在薛家,只不过不在罗家这半边院子里,而是在属于薛怜心的那半边院子里。

    薛老太太的屋子烧成了一片废墟,薛怜心便让出了自己的屋子暂时给薛老太太居住。

    薛老太太被罗鸿飞袭击受了惊,后来又在火场里吸入了浓烟。虽然有罗景明保护她没有被烧伤,但仍然伤得不轻,一直昏迷不醒。

    宁无尘也无法保证她是否还能醒过来,只说用些名贵药材吊着命,也许她自己会醒过来。

    薛怜心陪在薛老太太床边照顾,整夜都未曾合眼。阿碧拿了药方亲自去煎药,丝毫不肯假借于人。

    罗景元来找宁无尘的时候,他正在薛怜心的房间里收拾药箱准备离开。

    “大夫,景明醒了,你快来看看!”罗景元冲进薛怜心的房间里,对着宁无尘大声喊着,完全不在意房间里的其他人。,

    “出去!”薛怜心怒目而视,斥责道。

    罗景元瞪了她一眼,拉着宁无尘快步离开。他着急让大夫去看罗景明的伤势,没时间跟薛怜心计较。

    罗景元拉着宁无尘回到罗景明的房间,发现罗景明正挣扎着往外走。

    “你这是干什么!”罗景元不由分说地把罗景明按回了床上,完全不理会罗景明的挣扎。

    罗景明有话说不出口,也反抗不了罗景元,只能急在心里。

    “大夫你快来看看,我弟弟是不是脑子烧傻了!”罗景元按住罗景明,连忙喊宁无尘过来诊治。

    宁无尘不慌不忙地放下药箱,来到床边,示意罗景元先放开罗景明。他诊了罗景明的脉,而后又检查了罗景明的口腔咽喉,最后大笔一挥写了一张药方给罗景元。

    “火场里受了惊,没什么大碍。”宁无尘说着又在收拾他的东西。

    “那他怎么不能说话?”

    “被火场里的烟呛坏了嗓子,按时服药,多休息即可。”宁无尘收拾好东西,把药箱背到身上,“诊金就劳烦罗大少爷差人送到我的医馆即可,在下告辞。”

    “大夫慢走。”

    罗景元送宁无尘出了院子,把药方随手交给一个下人去煎药,自己回去找罗景明。

    罗景明又想起身去找薛怜心,结果又撞上回来的罗景元,再次被不由分说地按回床上。

    “大夫都说了要要多休息,你怎么就是不听话?”罗景元也被折腾得不轻,坐在罗景明床边擦着额头上的薄汗。

    “薛……”罗景明用尽全力从干裂疼痛的嗓子里挤出一个音节。

    “薛老太太是吧?”罗景元无奈叹了一口气,“托你的福,没死。”

    虽然罗景元很希望薛老太太就此死去,但是他也并不想牺牲自己的弟弟。

    罗景明冲进火场里那一刻,罗景元的心里满是震惊。他平日里确实总想着怎样利用自己这个攀龙附凤的弟弟,但是真到生死关头,他的心中果然还是存在着最朴素的兄弟之情。

    “爹……”罗景明这一次终于连破碎的声音也说不出来,只有双唇无声地张合。

    “你问爹是吧?”就算没有声音,罗景元还是看懂了罗景明想说的话,“昨夜你被就出来之后他就跑了,估计躲在清风楼之类的地方不敢回来吧。”

    昨夜他们亲眼看见薛老太太屋子的屋梁被大火烧断,房顶坍塌。当时所有人都以为被困在火场里的薛老太太和罗景明必死无疑,就连下人们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只眼睁睁地看着那冲天的火光。

    那一刻,罗景元真的感觉到了心痛。

    他之前并没有觉得自己跟这很少见面的弟弟之间有什么兄弟之情,看着罗景明冲进火场里的时候,他心里想得也只是希望薛老太太在罗景明进去之前就已经死去。但是当真正失去对方的时候,他的身体却比他的感情更加诚实地告诉自己心会痛。

    不过他的心痛并没有持续多久。

    着火至今一直没有露面的薛怜心终于姗姗来迟,她的身旁跟着阿碧。

    手中握着那把漆黑绢伞的阿碧。

    薛怜心并没有靠近火场,站得比在场的所有人都要更远。

    就在罗景元准备去奚落她一番的时候,他看到阿碧如同一只苍鹰一般腾空而起,飞向火场上空,接着她在空中打开了那把漆黑绢伞。

    罗景明并没有看清楚阿碧的动作,他只看到突然有风将燃烧的木材吹散,阿碧持着那把黑伞落入火场之中。

    而后又是一道如同苍鹰一般的影子从火场中飞出,等到罗景明再回过神时,罗景明已经躺在了薛怜心的脚边,阿碧站在薛怜心的面前,怀里抱着昏迷不醒的薛老太太,手中还持着那柄漆黑的绢伞。

    薛怜心什么也没有说,只看了他们一眼,便带着阿碧和薛老太太离开了火场。

    只是那一眼,就足以让罗景元心惊。

    他在薛怜心的眼中看到了比身后冲天的烈火还要浓烈的恨意。

    “爹……”罗景元下意识地想要找罗鸿飞商量对策。

    “你爹早就跑了。”

    结果罗景元只听到了罗秀丽的回答。

    罗鸿飞就这样抛下生死不明的罗景明逃走了。

    罗景元管不了这个落荒而逃的爹,只能先去看罗景明的情况。探过鼻息,听过心跳,罗景元确认罗景明还活着,才放下心来,找了两个下人把他抬回房间,之后继续组织下人们救火。

    这场火一直烧到了天亮,终于才被完全熄灭。薛老太太的屋子已经完全烧成了一片废墟,混了碳灰的污水四处恒流,像是薛家那个腐烂的伤口终于流出了脓水。

    罗景元不知道这件事要怎么善后,至少罗鸿飞现在还不敢回来面对薛怜心。

    “你是没看见啊,薛怜心那个眼神,像是要把人活吃了一样。”罗景元绘声绘色地给罗景明讲当时的场景,还不忘添油加醋,“那个阿碧也不知道是哪来的,火烧的那么厉害,她居然一下子就把你和薛老太太都带出来了。”

    要是薛怜心让这个阿碧来对付自己,自己恐怕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罗景元这样想着,觉得似乎可以理解自己的爹为什么当时会落荒而逃。

    罗景明还想说什么,但是下人熬好了药送了进来。罗景明被罗景元看着喝了药,不久便睡了过去。

    等到罗景明再次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要落了。

    这次罗景元没有守在他的床边,罗景明睡过一觉之后恢复了一些体力,披着外套走了出去。

    他想去找薛怜心,看看薛老太太身体如何,还想谢谢阿碧的救命之恩。

    罗景明并不知道薛老太太已经被薛怜心带去了她自己的房中,只能在属于薛怜心的那一半薛家庭院中慢慢寻找。

    路过被烧焦的废墟的时候,罗景明看着那些残垣断壁,想起昨夜的大火,只觉得后怕。

    他当时义无反顾地冲进火场,是不想做见死不救的帮凶,也是不想让罗家继续害薛家的人。

    要是问他怕不怕,那还是怕的,只是当时他心中的怕已经完全被愧疚所掩盖,只剩下为了救人的一腔热血。

    如果昨夜阿碧没有救他出来,那么他就像是眼前的这些被烧焦的木炭一样,成为一具难以辨认的焦尸。又或是直接被烧成灰烬,随着救火的那些水一起流淌满地。

    罗景明只觉得自己欠薛怜心更多了。

    以前欠她一个家,现在又多欠了她一条命。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欠下的这些“债”要如何还。

    罗景明最终来到了薛怜心房前,原本想着来找阿碧道谢,再问问薛怜心把薛老太太安置在哪里。

    结果他站在窗边看到了薛老太太正躺在薛怜心的床上,薛怜心用丝帕给薛老太太擦脸,眼中满是担心。阿碧并不在房里,也许是又出去煎药了。

    罗景明想绕到门口,进去见薛怜心。就在这时,薛老太太醒了过来。

    “太奶奶。”薛怜心唤着薛老太太,话语中满是惊喜。

    “你是谁?”薛老太太吸入的烟尘比罗景明少,并没有影响她正常说话。

    “我是怜心啊。”薛怜心握着薛老太太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

    “你不是怜心,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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