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中岛清平面色如常地走进办事大厅。
“中岛先生早上好。”
“早。”他对前台笑着点了点头。
登记打卡时，前台面带犹豫地看了他几眼。
中岛清平放下笔，无奈地抬头：“浅川小姐是有什么话想和我说吗？”
名叫浅川的女性倒没有什么被戳穿的尴尬，只是有些担忧地试探着问他。
“中岛先生……中岛先生之后是真的准备要辞职吗？”
中岛清平停顿了一下，他听见了背后陡然沉默的呼吸声。
“是的，就像我在发布会上说的那样，我不会推卸本应由我承担的责任的。”
他平静地点了点头。
浅川与另一个女性|交换了几个眼神，背后的呼吸声放缓，取而代之浮现的是一些细密的讨论声。
中岛清平很清楚这些反应为什么会出现，也很清楚这一个问题的背后有多少双耳朵正在等待他的回应。
但他没有给浅川再次提问的机会。
中岛清平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然后对前台两名女性眨了眨眼：“应急小组还有个会议要开，我可以先失陪一下吗？”
还在沉默的两人愣了一下，然后反应很快地笑着为他打开了右侧的电梯通道。
“抱歉，您先请。”
中岛清平对他们笑着点了点头，走进了直达办公室的电梯。
上周，在被匿名人士泄密、媒体公开报道罪行的三天后，对外联络管理组前局长村田尚一向警方自首，对报道中的内容一并供认不讳，随后由巡回组出面逮捕，押送到了警厅候审。
新闻一出，所有的关注者都在等待着后续相关进展的出现。
但可惜的是，之后的一周里，即使新闻热度一再上升，官方也并没有表露出一丝一毫向公众解释事件内情和审判进展的倾向。
某些人原以为在这种消极抵抗下民众的热情自然而然会冷却，但舆论却超乎他们的意料之外，持续不断地发酵了下去。
短时间内，大量专家和知情人士涌现并活跃在各大媒体平台上，各类节目公开对他们进行采访，不同立场的激烈观点向民众展开、在节目中公开辩论对抗，他们在大众视野里讨论案件细节，讨论村田尚一其人的作风，讨论审判应有的流程，他们站在幕府不作为之外，将民意渲染上了新的色彩。
面对不断汹涌的暗潮，再傻的政客也该知道这个时候普通的压制已经难以挡住大众的好奇了。
于是，中岛清平被推了出来，召开了那场以辞职宣讲结尾的发布会。
这场发布会一经召开，作为唯一一个站出来的官员，也是肇事者原先所在部门的现任领导者，中岛清平理所当然地成为了这股舆论浪潮下的众矢之的。
抓到了突破口的大众媒体没有放过这个机会，各式讨论中很快就出现了中岛清平的名字。
有人对他的辞职宣言逐字逐句地分析，认为他正在被幕府内部的反对人士威胁。
有人冷眼旁观，认为这不过就是幕府的另一块遮羞布，一个被推上来当作挡箭牌的倒霉蛋。
有人沉默，只把他当作茶余饭后的无聊谈资。
当然，也有人信任他，将这件事进展的希望尽数寄托在了他的身上。
他平静地面对好奇和关切的眼神，也平静地面对自发布会起便如影随形的闪光灯。
中岛清平对这一切早有预料，也早有准备。
因为，他正是为此而来。
[叮——]
电梯到达了对外联络管理组所在的十层。
“中岛先生早。”
“清平你来晚了啊。”
“中岛来啦。”
相似的问候，中岛清平并未在意其中或善或恶的视线，只是一一对他们点头示意。
“应急小组十分钟后到会议室集合，继续昨天关于转生乡事件受害者安置措施的讨论。”
他看向几个桌上摊满了资料的年轻人。
“是。”
几人反应迅速地应下。
安静的环境里，一段悄声对话变得清晰可闻。
“你知道吗？听说中岛先生前两天遭到刺客的袭击了诶。”
“啊？真的假的？”
“不是到处有人在说吗，说是因为惹到上面那些人了。好像中岛先生就是因为那次袭击所以才说之后要辞职的，据说是被人威胁着要把位子腾给村田家的人坐呢。”
“骗人的吧，那老头哪有这么大权力？”
“谁知道呢，不过这样才比较能说得通吧？不然为什么中岛先生在副局长位置上被压制了这么久，好不容易上位了却要辞职啊。”
“诶……那说不定是中岛他不想接手这个烂摊子呢？”
“噗，不过也确实是个烂摊子没错啦。”
是来自茶水间的声音。
办公室内少数几个正在看热闹的人都忍不住露出了尴尬的神情。
但中岛清平只是平淡地与里面一个正在交谈、状似八卦的女性对了一个眼神。
在众人的视线下，他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又对刚才应急小组的几个人点了点头，然后便面色如常地路过了茶水间，向着他的临时办公室走去。
对话中的内容其实并非谣传。
中岛清平在两天前确实遭到过一次秘密袭击，刺客身份不明，在首次试探被枝下拦截之后便果断地放弃了任务，迅速掩盖身形离开了他的庭院。
但这本该是除了派出暗杀者的人外，只有他这个被刺杀的人才知道的密辛，却在离刺杀结束将将仅有两天的现在成为了部门内普遍流传起来的八卦。
这其中当然并非是暗杀者的手笔，而是出自他本人的推波助澜。
今天中岛清平出门前，身上还缠着绷带的枝下就拦过他一次，不顾伤势地就想跟着他出门，说是要继续贴身保护他。
枝下认为，自己既然被老师派来了中岛清平的身边，就应该严密地把他保护到最后。
中岛清平自然是把枝下摁了回去，就算他不善体术，也不至于到了要一个伤员来护卫的程度。
但当时他说服枝下的理由，却并非伤病，而是另外一个大胆的计划。
距离中岛清平进入对外联络管理组已有三年，虽然外界对他的升职速度一直都很惊异，并且对他的背景也多有猜测，但中岛清平本人对此却并不是很满意。
因为他从一开始就很清楚自己的目标是什么。
中岛清平很聪明，也正是因为这份聪明，才让松野葵从同期里选中了他来执行这项任务。
三年的潜入让他摸清了外联组的运行模式，也摸清了春雨与中央的主要联络人员。他逐步建立了自己的独立派系，并且开始侵吞村田尚一一方的权力，一切都如计划中那般顺利。
但随着近年来他们之间摩擦的不断增加，他敏锐地察觉到村田尚一正在缓慢地撤销他处理春雨相关事务的权限，而一旦失去这部分的权限，他潜入外联组的目的也就荡然无存了。
渗透的步调开始陷入僵局，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被花费到组内无意义的派系斗争当中，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人渣又开始与春雨合作，又一次，把手伸向了无辜的民众。
这份僵持让他焦躁不安，当他快要承受不住向老师求援的时候，他得到了桂小太郎一派开始对春雨贩药点袭击的消息。
他知道，这是他绝对不能错过的机会。
后续来自老师的命令也证实了他的猜想。
显然，他与老师的想法不谋而合。
三年了，中岛清平终于等到了这个时机。
他受够了和这帮人渣虚与委蛇的日常，受够了看着无辜的人被当做交易的砝码，也受够了再一次经受那种看着自己的亲人和朋友被屠戮时的无力感。
从跟着老师离开废墟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决定了，绝不能让这样的悲剧再一次重演。
即使松野葵在第一次刺杀之后就告诉他要注意保护自己和枝下的安危，即使她再三叮嘱还有其他的方式可以起到刺激舆论的作用，他也很清楚，当下能够彻底点燃埋藏了足够多火药的舆论场的方式是什么。
转生乡受害者悲惨境况的宣传，
幕府官员与宇宙犯罪分子串通出卖国民的情绪渲染，
肇事者坦诚罪行的无赖嘴脸，
默不作声毫无作为甚至妄想庇佑犯罪者的幕府，
只要再加上，
一个正直廉洁却无辜受害的年轻官员。
中岛清平停在了廊道尽头的办公室门前。
一如过去的三年那样，他面色如常，一手提着公文包，一手缓慢地推开了那扇门。
一道属于冷兵器的锋芒闪过。
万事俱备。
中岛清平在远处的尖叫声中失去了意识。
***
“清平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我坐在会议室中间看向幸太。
“已经送到我们手下的医院看护了，他在袭击的时候躲过了致命伤，出血量虽然比较大，但实际情况并不算严重。”幸太回答。
“枝下的伤还没好吧，有没有另外再派其他人手过去？”
我又看向横山。
横山点了点头：“已经派了两个擅长隐藏的特殊队员过去了。”
“只是枝下不肯回来。”他为难地看着我，“他说这次是他的疏漏，要是有他看着的话清平不至于会受这么严重的伤。”
我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
“让他赶紧给我滚回来，留在医院里只会给那帮人可趁之机而已，这个时候再增加一个伤员反而是在给我添麻烦。”
“更何况，别以为我猜不到。”
我看了一眼北岛和片冈，“清平那小子肯定跟你们通过气了吧？他可没有权限在事情发生之前就把媒体引到医院蹲点。”
北岛假咳了一声移开了视线，片冈则猛地低下头对我请罪。
老爷子一脸严肃：“这次确实是我等的僭越，我等甘愿受罚，但主公，恕我直言，我认为清平的做法在当下确实更为合适。”
“我们刚才接到了妹尾那边的新情报。”
他直起身看向我，“在清平遇刺之前，妹尾家就收到了消息，他们已经通过一个附属家族给几个媒体发了份对清平的诋毁，并且给他们施压，让他们在清平遇刺的同时就对外加急发布。”
“因为那几家媒体内部有我们的人，所以消息暂时是压下了，但是没办法压太久。”
片冈面色沉重，“妹尾家这个态度摆明了是事先就知道了刺杀的情况，我怀疑这两次刺杀都是他们来安排的，对这种人，我们就应该当机立断下狠手才对。”
我看着他尖锐的眼神，倒没有对他们自作主张这件事有什么不快。
我也清楚，这个时间出现清平受伤的消息确实是最佳选择。
但是他们越过我做决定这件事不能就这么放过，这种牺牲自己同志的安危为计划铺路的习惯绝对不能被纵容。
我冷下脸：“不是妹尾，他们不过是一群讨到了点甜头就开始自鸣得意的蠢货而已。”
“你以为那群就知道搞些小动作的家伙能养得出那么精锐的刺客吗？”
尤其是今天摆明了来会场闹事的妹尾四子。
“清平表面上的支援来自鹿乡会社，这些蠢货，拿了点春雨的好处就坐不住，估计是打算趁在会场大闹一通的机会帮春雨分散我们的精力吧，之后就可以借清平声名狼藉的功夫把碍着他们自己人位置的清平拉下来。既能踩鹿乡会社一脚，又能除掉政敌，他们倒是挺会想的。”
“你拦下来的那些消息里，是不是还有一份对鹿乡堂的诋毁？”
我看着片冈瞬。
片冈愣了一下，随即重新低下头：“是，正如您所言，他们还准备了一份有关妹尾四子吃了鹿乡堂甜品后身体不适的消息，但似乎是由于什么突发情况，联络人紧急把这个消息撤回了。”
因为那个莫名其妙过来把人带走了的巡回组副长的缘故吧。
巡回组，村田尚一和妹尾家。
我大致能明白佐佐木这么做的意图，不算是太出乎意料。
“会在这个节点不看形势就出手、满脑子肌肉的家伙，除了春雨以外就不会有其他人了。”
“妹尾不过是他们扔出来分散视线的一条狗而已。”我讥讽地笑了下。
“有关清平的消息拦不住就不用拦了。”
我站了起来，看着面前几个人的眼睛，“正好向他们讨点伤了清平的利息。”
北岛、片冈、横山和幸太，跟这次计划有关的几个负责人尽数坐在我的眼前，谨慎地互相看了几眼，然后不确定地看向我。
北岛率先出声：“主公您的意思是？”
“压下清平遇刺的消息，就算有媒体已经拍到了他入院的照片，也找人威胁他们，不让这些新闻对外公开。”
“不管清平伤势怎么样，先让他在医院里住上一个礼拜，期间绝对不能露面。”
“这一周里陆续放出原先妹尾他们准备的诋毁，另外再对几家八卦小报加塞一点更极端的诋毁内容，用之前炒作村田尚一罪行的方式，把清平的突然消失这件事彻底炒热。”
他们愣了一下，然后拿出通讯器开始快速记录。
“他昨天跟我汇报的时候才说过这段时间外联组在忙着安置受害者，让还留在组里的几个人继续做这件事，对记者透露一点情况，但只需要提到工作进展不顺利就可以。”我补充了一句。
横山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那清平遇刺的消息就一直压着不放出去吗？”
“不是完全不放，而是在这个过程里对外透露点不确定的消息。”
“等到我刚才说的这一切做完之后，就可以让人把切实的入院照片放出去了。”
我看着他们困惑的眼神，有点无奈地笑了笑。
北岛作为跟了我最长时间的人，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
上了年纪之后越发稳重死板的中年男人难得有些兴奋：“我明白了，不愧是主公。”
“那主公，巡回组那边一直没有动静这件事还需要继续渲染下去吗？”他问道。
“要。”
我环起手，“放心吧，不用多久他们就会有动作了。”
“是。”他快速应下。
北岛这个话一问出来，其余三人也就一下明白了过来，脸上都带上了一点振奋的神色。
目前这件事的后续计划安排到这里为止就可以了。
接下来，就该提一下其他的事情了。
“你们两个人，这次的自作主张我先不追究，事情结束之后我另有处罚。”
我严肃地看着北岛和片冈，“清平毕竟年轻，我可以理解他的冒进，但你们两个明明应该清楚我有可以不伤害到他依然能达到目的的方式，可你们还是选择顺着他的意思瞒着我加快进程，让他自己承担了这次冒进的风险。”
“我只能认为，你们并没有把这些年轻同伴的安危放在眼里。”
我皱眉谴责地看着他们。
两个快要年过半百，跟着我在战场上拼过命又在接受商会后尽心尽力操劳了多年的中年人看着我，脸色都不太好看。
“我们在做什么你们自己心里都有数，一旦被发现，哪天死在荒郊野外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我又看向在旁边有些沉默的幸太和不知所措的横山。
“扪心自问，这么多年了，你们为什么要冒着这样的危险做这些事？”
“那些跟着我们一起走的人，又是为什么做出了和我们一样的选择？”
“即使身居高位，即使手握重权，也别忘了把我们团结在一起的到底是什么。”
我沉着脸放出气势，“我们都只是为了理想的世界而集结在一起的同志，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也没有什么人的性命会比其他人更有价值，我站在这里也仅仅只是因为有人需要站在这里而已。”
“就算真的要有人做诱饵，我用自己的命来铺路，也不会让你们出面。”
“我做的决定，风险理应由我自己承担。”
“所以这次的情况我不希望再出现第二次，听清楚了吗？”
“……是。”
四人沉默片刻，一并点头。
“但奖惩另算。”
我收回气势，缓和了脸色，“这次的应对能够给幕府和春雨带来不小压力，想必之后清平成为民众心中新的标杆这件事也会顺利很多，你们确实做得不错。”
“辛苦你们了，等清平那小子出院之后，我们一起去老地方喝一杯吧。”
我走到他们中间坐了下来，一如往常地笑了起来。
片冈辨认了一下我的表情后才松了口气，北岛则摇了摇头，拍了两下片冈的背，两个人对视了一眼，一起无奈地笑了。
旁边的幸太看着两人，难得和横山一起露出了点笑意，对我点了点头。
“是。”四人又一次同时应了一声。
“中岛先生早上好。”
“早。”他对前台笑着点了点头。
登记打卡时，前台面带犹豫地看了他几眼。
中岛清平放下笔，无奈地抬头：“浅川小姐是有什么话想和我说吗？”
名叫浅川的女性倒没有什么被戳穿的尴尬，只是有些担忧地试探着问他。
“中岛先生……中岛先生之后是真的准备要辞职吗？”
中岛清平停顿了一下，他听见了背后陡然沉默的呼吸声。
“是的，就像我在发布会上说的那样，我不会推卸本应由我承担的责任的。”
他平静地点了点头。
浅川与另一个女性|交换了几个眼神，背后的呼吸声放缓，取而代之浮现的是一些细密的讨论声。
中岛清平很清楚这些反应为什么会出现，也很清楚这一个问题的背后有多少双耳朵正在等待他的回应。
但他没有给浅川再次提问的机会。
中岛清平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然后对前台两名女性眨了眨眼：“应急小组还有个会议要开，我可以先失陪一下吗？”
还在沉默的两人愣了一下，然后反应很快地笑着为他打开了右侧的电梯通道。
“抱歉，您先请。”
中岛清平对他们笑着点了点头，走进了直达办公室的电梯。
上周，在被匿名人士泄密、媒体公开报道罪行的三天后，对外联络管理组前局长村田尚一向警方自首，对报道中的内容一并供认不讳，随后由巡回组出面逮捕，押送到了警厅候审。
新闻一出，所有的关注者都在等待着后续相关进展的出现。
但可惜的是，之后的一周里，即使新闻热度一再上升，官方也并没有表露出一丝一毫向公众解释事件内情和审判进展的倾向。
某些人原以为在这种消极抵抗下民众的热情自然而然会冷却，但舆论却超乎他们的意料之外，持续不断地发酵了下去。
短时间内，大量专家和知情人士涌现并活跃在各大媒体平台上，各类节目公开对他们进行采访，不同立场的激烈观点向民众展开、在节目中公开辩论对抗，他们在大众视野里讨论案件细节，讨论村田尚一其人的作风，讨论审判应有的流程，他们站在幕府不作为之外，将民意渲染上了新的色彩。
面对不断汹涌的暗潮，再傻的政客也该知道这个时候普通的压制已经难以挡住大众的好奇了。
于是，中岛清平被推了出来，召开了那场以辞职宣讲结尾的发布会。
这场发布会一经召开，作为唯一一个站出来的官员，也是肇事者原先所在部门的现任领导者，中岛清平理所当然地成为了这股舆论浪潮下的众矢之的。
抓到了突破口的大众媒体没有放过这个机会，各式讨论中很快就出现了中岛清平的名字。
有人对他的辞职宣言逐字逐句地分析，认为他正在被幕府内部的反对人士威胁。
有人冷眼旁观，认为这不过就是幕府的另一块遮羞布，一个被推上来当作挡箭牌的倒霉蛋。
有人沉默，只把他当作茶余饭后的无聊谈资。
当然，也有人信任他，将这件事进展的希望尽数寄托在了他的身上。
他平静地面对好奇和关切的眼神，也平静地面对自发布会起便如影随形的闪光灯。
中岛清平对这一切早有预料，也早有准备。
因为，他正是为此而来。
[叮——]
电梯到达了对外联络管理组所在的十层。
“中岛先生早。”
“清平你来晚了啊。”
“中岛来啦。”
相似的问候，中岛清平并未在意其中或善或恶的视线，只是一一对他们点头示意。
“应急小组十分钟后到会议室集合，继续昨天关于转生乡事件受害者安置措施的讨论。”
他看向几个桌上摊满了资料的年轻人。
“是。”
几人反应迅速地应下。
安静的环境里，一段悄声对话变得清晰可闻。
“你知道吗？听说中岛先生前两天遭到刺客的袭击了诶。”
“啊？真的假的？”
“不是到处有人在说吗，说是因为惹到上面那些人了。好像中岛先生就是因为那次袭击所以才说之后要辞职的，据说是被人威胁着要把位子腾给村田家的人坐呢。”
“骗人的吧，那老头哪有这么大权力？”
“谁知道呢，不过这样才比较能说得通吧？不然为什么中岛先生在副局长位置上被压制了这么久，好不容易上位了却要辞职啊。”
“诶……那说不定是中岛他不想接手这个烂摊子呢？”
“噗，不过也确实是个烂摊子没错啦。”
是来自茶水间的声音。
办公室内少数几个正在看热闹的人都忍不住露出了尴尬的神情。
但中岛清平只是平淡地与里面一个正在交谈、状似八卦的女性对了一个眼神。
在众人的视线下，他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又对刚才应急小组的几个人点了点头，然后便面色如常地路过了茶水间，向着他的临时办公室走去。
对话中的内容其实并非谣传。
中岛清平在两天前确实遭到过一次秘密袭击，刺客身份不明，在首次试探被枝下拦截之后便果断地放弃了任务，迅速掩盖身形离开了他的庭院。
但这本该是除了派出暗杀者的人外，只有他这个被刺杀的人才知道的密辛，却在离刺杀结束将将仅有两天的现在成为了部门内普遍流传起来的八卦。
这其中当然并非是暗杀者的手笔，而是出自他本人的推波助澜。
今天中岛清平出门前，身上还缠着绷带的枝下就拦过他一次，不顾伤势地就想跟着他出门，说是要继续贴身保护他。
枝下认为，自己既然被老师派来了中岛清平的身边，就应该严密地把他保护到最后。
中岛清平自然是把枝下摁了回去，就算他不善体术，也不至于到了要一个伤员来护卫的程度。
但当时他说服枝下的理由，却并非伤病，而是另外一个大胆的计划。
距离中岛清平进入对外联络管理组已有三年，虽然外界对他的升职速度一直都很惊异，并且对他的背景也多有猜测，但中岛清平本人对此却并不是很满意。
因为他从一开始就很清楚自己的目标是什么。
中岛清平很聪明，也正是因为这份聪明，才让松野葵从同期里选中了他来执行这项任务。
三年的潜入让他摸清了外联组的运行模式，也摸清了春雨与中央的主要联络人员。他逐步建立了自己的独立派系，并且开始侵吞村田尚一一方的权力，一切都如计划中那般顺利。
但随着近年来他们之间摩擦的不断增加，他敏锐地察觉到村田尚一正在缓慢地撤销他处理春雨相关事务的权限，而一旦失去这部分的权限，他潜入外联组的目的也就荡然无存了。
渗透的步调开始陷入僵局，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被花费到组内无意义的派系斗争当中，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人渣又开始与春雨合作，又一次，把手伸向了无辜的民众。
这份僵持让他焦躁不安，当他快要承受不住向老师求援的时候，他得到了桂小太郎一派开始对春雨贩药点袭击的消息。
他知道，这是他绝对不能错过的机会。
后续来自老师的命令也证实了他的猜想。
显然，他与老师的想法不谋而合。
三年了，中岛清平终于等到了这个时机。
他受够了和这帮人渣虚与委蛇的日常，受够了看着无辜的人被当做交易的砝码，也受够了再一次经受那种看着自己的亲人和朋友被屠戮时的无力感。
从跟着老师离开废墟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决定了，绝不能让这样的悲剧再一次重演。
即使松野葵在第一次刺杀之后就告诉他要注意保护自己和枝下的安危，即使她再三叮嘱还有其他的方式可以起到刺激舆论的作用，他也很清楚，当下能够彻底点燃埋藏了足够多火药的舆论场的方式是什么。
转生乡受害者悲惨境况的宣传，
幕府官员与宇宙犯罪分子串通出卖国民的情绪渲染，
肇事者坦诚罪行的无赖嘴脸，
默不作声毫无作为甚至妄想庇佑犯罪者的幕府，
只要再加上，
一个正直廉洁却无辜受害的年轻官员。
中岛清平停在了廊道尽头的办公室门前。
一如过去的三年那样，他面色如常，一手提着公文包，一手缓慢地推开了那扇门。
一道属于冷兵器的锋芒闪过。
万事俱备。
中岛清平在远处的尖叫声中失去了意识。
***
“清平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我坐在会议室中间看向幸太。
“已经送到我们手下的医院看护了，他在袭击的时候躲过了致命伤，出血量虽然比较大，但实际情况并不算严重。”幸太回答。
“枝下的伤还没好吧，有没有另外再派其他人手过去？”
我又看向横山。
横山点了点头：“已经派了两个擅长隐藏的特殊队员过去了。”
“只是枝下不肯回来。”他为难地看着我，“他说这次是他的疏漏，要是有他看着的话清平不至于会受这么严重的伤。”
我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
“让他赶紧给我滚回来，留在医院里只会给那帮人可趁之机而已，这个时候再增加一个伤员反而是在给我添麻烦。”
“更何况，别以为我猜不到。”
我看了一眼北岛和片冈，“清平那小子肯定跟你们通过气了吧？他可没有权限在事情发生之前就把媒体引到医院蹲点。”
北岛假咳了一声移开了视线，片冈则猛地低下头对我请罪。
老爷子一脸严肃：“这次确实是我等的僭越，我等甘愿受罚，但主公，恕我直言，我认为清平的做法在当下确实更为合适。”
“我们刚才接到了妹尾那边的新情报。”
他直起身看向我，“在清平遇刺之前，妹尾家就收到了消息，他们已经通过一个附属家族给几个媒体发了份对清平的诋毁，并且给他们施压，让他们在清平遇刺的同时就对外加急发布。”
“因为那几家媒体内部有我们的人，所以消息暂时是压下了，但是没办法压太久。”
片冈面色沉重，“妹尾家这个态度摆明了是事先就知道了刺杀的情况，我怀疑这两次刺杀都是他们来安排的，对这种人，我们就应该当机立断下狠手才对。”
我看着他尖锐的眼神，倒没有对他们自作主张这件事有什么不快。
我也清楚，这个时间出现清平受伤的消息确实是最佳选择。
但是他们越过我做决定这件事不能就这么放过，这种牺牲自己同志的安危为计划铺路的习惯绝对不能被纵容。
我冷下脸：“不是妹尾，他们不过是一群讨到了点甜头就开始自鸣得意的蠢货而已。”
“你以为那群就知道搞些小动作的家伙能养得出那么精锐的刺客吗？”
尤其是今天摆明了来会场闹事的妹尾四子。
“清平表面上的支援来自鹿乡会社，这些蠢货，拿了点春雨的好处就坐不住，估计是打算趁在会场大闹一通的机会帮春雨分散我们的精力吧，之后就可以借清平声名狼藉的功夫把碍着他们自己人位置的清平拉下来。既能踩鹿乡会社一脚，又能除掉政敌，他们倒是挺会想的。”
“你拦下来的那些消息里，是不是还有一份对鹿乡堂的诋毁？”
我看着片冈瞬。
片冈愣了一下，随即重新低下头：“是，正如您所言，他们还准备了一份有关妹尾四子吃了鹿乡堂甜品后身体不适的消息，但似乎是由于什么突发情况，联络人紧急把这个消息撤回了。”
因为那个莫名其妙过来把人带走了的巡回组副长的缘故吧。
巡回组，村田尚一和妹尾家。
我大致能明白佐佐木这么做的意图，不算是太出乎意料。
“会在这个节点不看形势就出手、满脑子肌肉的家伙，除了春雨以外就不会有其他人了。”
“妹尾不过是他们扔出来分散视线的一条狗而已。”我讥讽地笑了下。
“有关清平的消息拦不住就不用拦了。”
我站了起来，看着面前几个人的眼睛，“正好向他们讨点伤了清平的利息。”
北岛、片冈、横山和幸太，跟这次计划有关的几个负责人尽数坐在我的眼前，谨慎地互相看了几眼，然后不确定地看向我。
北岛率先出声：“主公您的意思是？”
“压下清平遇刺的消息，就算有媒体已经拍到了他入院的照片，也找人威胁他们，不让这些新闻对外公开。”
“不管清平伤势怎么样，先让他在医院里住上一个礼拜，期间绝对不能露面。”
“这一周里陆续放出原先妹尾他们准备的诋毁，另外再对几家八卦小报加塞一点更极端的诋毁内容，用之前炒作村田尚一罪行的方式，把清平的突然消失这件事彻底炒热。”
他们愣了一下，然后拿出通讯器开始快速记录。
“他昨天跟我汇报的时候才说过这段时间外联组在忙着安置受害者，让还留在组里的几个人继续做这件事，对记者透露一点情况，但只需要提到工作进展不顺利就可以。”我补充了一句。
横山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那清平遇刺的消息就一直压着不放出去吗？”
“不是完全不放，而是在这个过程里对外透露点不确定的消息。”
“等到我刚才说的这一切做完之后，就可以让人把切实的入院照片放出去了。”
我看着他们困惑的眼神，有点无奈地笑了笑。
北岛作为跟了我最长时间的人，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
上了年纪之后越发稳重死板的中年男人难得有些兴奋：“我明白了，不愧是主公。”
“那主公，巡回组那边一直没有动静这件事还需要继续渲染下去吗？”他问道。
“要。”
我环起手，“放心吧，不用多久他们就会有动作了。”
“是。”他快速应下。
北岛这个话一问出来，其余三人也就一下明白了过来，脸上都带上了一点振奋的神色。
目前这件事的后续计划安排到这里为止就可以了。
接下来，就该提一下其他的事情了。
“你们两个人，这次的自作主张我先不追究，事情结束之后我另有处罚。”
我严肃地看着北岛和片冈，“清平毕竟年轻，我可以理解他的冒进，但你们两个明明应该清楚我有可以不伤害到他依然能达到目的的方式，可你们还是选择顺着他的意思瞒着我加快进程，让他自己承担了这次冒进的风险。”
“我只能认为，你们并没有把这些年轻同伴的安危放在眼里。”
我皱眉谴责地看着他们。
两个快要年过半百，跟着我在战场上拼过命又在接受商会后尽心尽力操劳了多年的中年人看着我，脸色都不太好看。
“我们在做什么你们自己心里都有数，一旦被发现，哪天死在荒郊野外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我又看向在旁边有些沉默的幸太和不知所措的横山。
“扪心自问，这么多年了，你们为什么要冒着这样的危险做这些事？”
“那些跟着我们一起走的人，又是为什么做出了和我们一样的选择？”
“即使身居高位，即使手握重权，也别忘了把我们团结在一起的到底是什么。”
我沉着脸放出气势，“我们都只是为了理想的世界而集结在一起的同志，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也没有什么人的性命会比其他人更有价值，我站在这里也仅仅只是因为有人需要站在这里而已。”
“就算真的要有人做诱饵，我用自己的命来铺路，也不会让你们出面。”
“我做的决定，风险理应由我自己承担。”
“所以这次的情况我不希望再出现第二次，听清楚了吗？”
“……是。”
四人沉默片刻，一并点头。
“但奖惩另算。”
我收回气势，缓和了脸色，“这次的应对能够给幕府和春雨带来不小压力，想必之后清平成为民众心中新的标杆这件事也会顺利很多，你们确实做得不错。”
“辛苦你们了，等清平那小子出院之后，我们一起去老地方喝一杯吧。”
我走到他们中间坐了下来，一如往常地笑了起来。
片冈辨认了一下我的表情后才松了口气，北岛则摇了摇头，拍了两下片冈的背，两个人对视了一眼，一起无奈地笑了。
旁边的幸太看着两人，难得和横山一起露出了点笑意，对我点了点头。
“是。”四人又一次同时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