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今天是村田尚一的审判开庭的日子。
虽说整个审判过程并不对外公开，而且审判结果最迟也要下午才能公布，但是早上开庭前对外联络管理组会在警厅再召开一次发布会。
这是清平作为临时局长的最后一次公开亮相，也是他作为发言人对外联组这段时间工作内容的一次总结。
我明面上作为资助了清平的北岛家一员也是需要出席的，所以早上六点不到我就醒了过来。
神乐昨天晚饭的时候问我要不要和她一起去恒道馆留宿，这样今早我们两个就可以和阿妙小姐一起出发，去发布会现场凑热闹了。
而且晚上睡觉前还可以开个女子座谈会，她当时亮着眼睛特别兴奋地看着我。
但我犹豫再三，还是拒绝了她的邀请。
主要是因为我出席这类发布会本身就带有特殊的含义。比如这一次就是向外界发出一种“无论如何北岛家都会站在中岛清平身后”的信号。
但如果我是在中岛清平的民间后援会中出现的话，这个信号可能就要变味了。
神乐在我解释过后虽然失落，但也没太在意，她很快重新燃起了兴致，晚饭后就干脆利落地拿着行礼跑去了恒道馆。
只不过，我虽然可以用这类理由抵御住神乐亮晶晶的眼神，但面对银时难得的故意示弱，我还是连一分钟都没能坚持住。
对视的最后我只能任由他拿走了手机，耍赖似地给司机发了个今早改到万事屋来接我的消息。
这人真是彻底拿捏住了我的死穴。
我叹了口气，帮睡姿豪放的银时掖了下被角后，才拢着衣领轻手轻脚地起身。
自从上周喝醉在万事屋留宿之后我就在这里放了几套换洗的衣服，不过睡衣还是上次穿过的那件银时的蓝白和服，虽然大了点，但说实话穿着还挺舒服的。
我尽量动作放轻拉开了衣柜，想找套简单点的振袖去浴室换上。
银时迷迷糊糊地坐起身：“葵？”
他大概看了眼钟：“才六点……你干嘛起这么早？”
我挑了件衣服出来，关上柜门回头看他：“吵到你了吗？”
“吵是没有吵到啦。”
他慢腾腾地爬了起来，扒在了我的背后不让我动，“只是还这么早，就不能再陪我多睡会嘛？”说话还带着鼻音，明显没睡醒。
“昨天不是说了我今天早上要出门的吗？”我揉了揉他靠在我肩膀上的脑袋。
他不吭声，脑袋又往我身上蹭了蹭。
我稍微躲了一下。
他的头发扫到了我胸前的一处刀疤，有点痒。
任由他安静地抱了一会之后，我才又看了眼钟，无奈地推了下他：“好了，你继续去睡啦，司机先生就快到了，我得赶紧去换衣服了。”
“就在这换不就好了。”他闷声道。
“别瞎扯了，昨天还不够你闹的吗。”
我没好气地拍了下他的手，“快松开啦，我真的得出门了。”
“哼。”他哼唧了一声，咬了下我的侧脸之后才放开了我，自顾自走回床铺，把自己整个埋进了被子里。
我看着那个鼓起来的被子堆，知道他的起床气还没消，只觉得有点好笑：“我中午大概会回来一趟哦，要帮你带点什么吗？”
被子里传来闷闷的声音：“……蔬菜，你带点蔬菜就行。等会新八还要来，但是家里没菜了。”
“行，我知道了。”
我拿着衣服拉开和室的门，最后转头看了他一眼，“那我等会收拾完就直接走了？”
被子里磨磨蹭蹭地露出了个毛茸茸的脑袋，半睁开眼睛不甘不愿地对我点了点头。
“嗯……你自己路上小心。”
*
外联组的发布会说是发布会但其实更接近于是一次露天演讲。
虽然是工作日的清晨，但我和又一次装扮成司机的横山到达会场的时候，这里已经被不少民众围了起来。
就像神乐说的那样，确实有一大批身着“中岛大人后援会”标志的女孩子们正有组织地举着各类横幅站在其中，人数众多，面色激动，不过她们穿着多少有些相似，我一下没能在其中找到神乐和阿妙小姐的身影。
嗯？
仔细一看好像不仅仅只有女孩子啊……
我看到了几个似乎在西乡夫人那里见过的脸之后，不动神色地转移了视线。
除了后援会以外，还有不少衣着普通的一般市民松散地站在外围，他们大多面色严肃，或是独自一人又或是结伴前来，但都在看着警厅门口的方向，等待演讲者的入场。
我同样也在这些人里见到了几个假发那边的熟悉身影，看样子他也在关注着这件事。
但整个警厅的门口占据大多数的并非上述两类人，而是扛着大型摄影机、带着各家电视台标志，又有序占领了最前方位置的媒体记者们，当然，还有些像我这样，明显是代表了各方势力带着各自目的前来的人。
我对几个有过来往的年轻人点了点头，然后便不再观察四周，安静地站在原地等待演讲的开始。
远处开始出现骚动和闪光灯的声音。
是清平的车子开了进来。
清平的脸色比起电视上看到的更加苍白也更加憔悴，不需要走到前排就能一眼望到他的瘦削和单薄，让人不禁担心他的身体状况能否坚持下去而不至于中途倒下。
他挥退了部下的搀扶，缓慢地走向演讲台，即使在咳嗽，也对台下举着显眼支持标语的群众温暖地笑着点了点头。
简单调试过设备后，中岛清平开始了身为对外联络管理组临时局长的最后一次讲话。
“首先，很感谢在场各位的到来。”
“我看到了很多熟悉的面孔，也看到了很多支持我、为我加油的人，很感谢你们愿意在一大早跑到这里来听这场无聊的讲话。”
“毕竟江户的春天清晨还是有点冷的对吧？”他狡黠地对几个记者眨了眨眼。
见台下的观众纷纷露出了善意的笑容之后，他又正了正神色，严肃地说了下去：
“众所周知，这段时间里被大家热议的转生乡事件，其主要犯罪嫌疑人村田尚一的审判将在一小时后开庭，所以我也不多说废话了，接下来我会就我方对此次事件的主要调查结果，以及承诺过的有关受害者安置措施的情况向大家做个简短说明。”
“在警方的帮助下，我带领外联组大致整理出了此次事件中我方人员的罪责：”
“第一，收受外星非法犯罪势力的贿赂，为境外势力在幕府中谋取不当利益提供大量便利。”
“宇宙海盗春雨在通过利益交换获得幕府合法席位后，长期派遣干部担任入境管理局与对外联络管理组中的重要职务，他们为转生乡在地球的流通提供了官方通道，为这种非法药物盖上了合法的标签，导致不少地球居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摄入了转生乡，从此惨遭药物的控制和奴役。”
“第二，主动承接转生乡的贩卖交易，利用转生乡在幕府中广结营私。”
“在春雨等势力将部分干部撤离地球之后，依然长期接受他们的非法钱款，定期接收来自外星的转生乡货物，并且继续他们在地球时的非法贩卖活动，甚至主动向幕府官员兜售此类药物，以此达到控制政敌，为自己在幕府中行方便的私人目的。”
“第三，在转生乡被严令禁止贩卖后，依然我行我素，将转生乡在各类娱乐场所大肆售卖，甚至开始向未成年儿童兜售此类药物。”
“即使是在我们发现了转生乡的危害性，并且经过一年的努力下将其定为非法药物之后，依然仗着职务之便不顾民众安危继续将其在暗中流通。不仅在一般娱乐场所，更是开始在私塾或学堂附近，向我们地球的未来贩卖药物，以转生乡强烈的成瘾|性和对身体的破坏力来看，这种行为完全就是一种泯灭人性的可耻行径。”
“这三条罪行，就是在接下来的审判中村田尚一即将面对的指控。”
他停顿了一下，好似在平复过于激动的情绪。
观众听着他憋闷的喘气声，同样一言不发。
他闭了闭眼，用沉重的语气继续道：
“虽然只有三条，但这三条罪行的字里行间，满满的都是转生乡流通的这近一年的时间里大量受害者痛苦和悔恨的眼泪。”
“所以，在调查结束后，正如我之前承诺的那样，我们制定了一整套针对受害者的安置措施。”
“第一点，我们会在各大医院增设转生乡的检测项目，并且免费为测量结果为阳性的受害者提供转接至戒毒中心的机会。”
“戒毒中心会为受害者提供一切直到康复出院为止的饮食起居，同时配置专门的护理人员照顾无法自理的病患。住院期间会有专业医师为患者提供视每个人情况而专门定制的治疗。”
“第二点，我们为受害者及其家属制定了专门的补偿金。”
“具体的金额和赔偿方式，以及相应的申请资格规定，由于本次发布会的时间限制，之后我们会通过公报的方式一一向大家公布，另外还会在所有町内会配置一位专门的解说员，以保证每一位居民能够清楚了解其中的申报流程和内容。”
“第三点，也是最后一点，所有未成年受害者都可以获得一笔额外的教育补贴，另外，戒毒中心也会为未成年患者提供院内的教育机会，以保证患者不会因为入院治疗而错过应得的学习时间。”
“另外，虽然并非是有关受害者的措施，但我们与警察厅合作设立了一个赏金项目，只要有人向附近的巡捕，或者就近的奉行所举报非法贩卖转生乡的人员或组织，就可以得到最高500万元的赏金酬劳，数量不限。”
“以上这些内容，即日起一并生效。”
中岛清平缓了口气后，他笑了起来，那是一个不带任何阴霾的、充满希望的笑容。
“再次感谢这段时间里大家对我们外联组的支持，也很感谢大家在这三年里对我的信任。无论这次的审判结果如何，都请相信我们，我们会为大家能更好地生活继续努力下去的。”
他说完这句话后，深深地鞠了一躬，而后他直起身，仿佛要把台下这些支持者的脸刻在自己的眼底一样，认真地看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台下从他话语落下的瞬间便爆发了强烈的掌声。
几乎所有人都没有让他失望，他们注视着他，为他鼓掌，为他喝彩，甚至为他落下激动和惋惜的眼泪。
一名后援会的女孩甚至尖叫着他的名字，哭喊着让他不要走。
这个声音一出，又不断有几个类似的挽留声响起，难以辨认性别，只能听出其中满含的激动和挽留之意。
但注视着他们的中岛清平只是笑着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有说，最后留恋地看了他们一眼后，便安静又缓慢地走下了演讲台，用一个疲惫却又振奋的背影结束了他短暂的任职生涯。
那个背影并未停止掌声和哭泣，甚至带来了一种宛若看到希望在眼前破碎一般的悲伤笼罩在警厅上空，连周围几个前来维护秩序的巡回组成员，都有些黯然神伤地看着清平的远去。
这时警厅的大门轰隆作响，唤醒了沉浸在激烈情绪中的人们。
他们茫然地看着警卫的动作，然后陡然意识到了真正的审判原来才刚要开始。
这次的审判即将决定那位令人尊敬的中岛先生和他同伴的努力是否值得，是否真正有价值在。
他们犹豫地站在警厅的门前不肯离去，似乎是想再窥探一眼中岛清平离开的方向，再试探地看一看那名恶人的面孔，但接纳了几名相关人员后，那扇大门最终还是闭合了，随着一个沉重声响的落地，所有的幻想都尽数消失在了群众和镜头眼前。
人群四散而开，一切重归寂静，只有人们脸上的激动和抗在摄像师身上的机器，还残留着刚才那场演讲的余温。
我身旁的横山看着面前的场景，脸色有些复杂。
他忍不住转头问我：“老师，我们真的还要继续下去吗？”
我的眼神略过刚才与我打过招呼的几个年轻人的神色，平静地反问他：“你应该知道计划的全貌不是吗，现在为什么又要问这个问题？”
“因为……”他看了看依然没有离开的几个哭泣的女孩子，还有依然紧闭沉默的警厅大门，没有继续说下去。
“走吧，等审判结果出来之后就能看到我们这三年努力的成果了。”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率先向着车子停靠的方向走去。
横山慢了一拍，在我走出几步之后才跟了上来。
他一直沉默着，直到坐进驾驶座发动车子后，他也依然没有出声。
以我带了他十年的经验来看，这小子正在迷茫，而且是出于不忍心的那种。
我靠在座位上，暗叹后无奈地开口：“右也，你应该知道幕府不可能会一直存续下去的吧？”
“我清楚，但是，”
横山皱着眉，一脸的困惑，“即使是这样，难道我们就一定要在希望才刚刚建立起来的时候就在民众面前把它砸个粉碎吗？”
我知道他在说什么，但那才是我们这次计划的核心。
“只要幕府的结构一日不改，转生乡的事情就一定还会重演。”
“这种重演会不断地搭进清平这类年轻人的性命，我们可能会获得一时的胜利，但这一切最终还是会不顾我们的意愿，一直不停地循环下去，直到那些贪婪者良心复苏、最后一滴欲望流尽为止。”
我看着窗外，语气平淡，没什么情绪，“而这却永远不可能主动发生。”
“继续让清平待在那里，也只不过是让民众把这段时间里对清平产生的极端信任感，扩散到所有幕府的官员身上罢了。”
“盲目信任一群真正的刽子手，你知道结局会是什么样的。”
我侧过头，平和地看着这个不过十八的年轻人。
更何况，如今这种惑人的“希望”也只是在一时的舆论渲染下诞生的、极易破碎的泡沫罢了。
清平所说的政策听起来确实很不错，但大部分观众不知道的是，这些年春雨带来的可不止转生乡一种违禁品，甚至刻意被漏过无法处理的，也不仅仅只有转生乡而已。
这次舆论虽然有些过火，但毕竟大部分矛头都集中指向了村田尚一和转生乡，连春雨都不算是主要的集火对象，那些利益相关者在这种没被踩到底线的情况下，才会选择彼此各让一步，把除掉转生乡当作添头让给了对外联络管理组，但连这种傲慢的让步，都是建立在清平离职的前提下的。
不走到计划的最后一步，他们所珍视的努力，都不过只是一场徒劳的笑话罢了。
横山听进去了，不如说他其实从一开始就明白这些道理。
但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沉默地开车，就这么沉默了一路。
最后我在拉开门准备下车之前，他才终于沙哑地开口，宛若被成长时的阵痛附着：“老师，审判结果出来的时候，我可以跟着您一起去吗？”
我看着他，辨认出了他的想法。
我对他笑了笑：“当然可以，这段时间你不是我的秘书吗，那自然是到哪都得跟着我的。”
横山定定地看着我，眼神一如既往地清澈。
半晌后，他才带着坚定和信任，认真地对我点了点头。
虽说整个审判过程并不对外公开，而且审判结果最迟也要下午才能公布，但是早上开庭前对外联络管理组会在警厅再召开一次发布会。
这是清平作为临时局长的最后一次公开亮相，也是他作为发言人对外联组这段时间工作内容的一次总结。
我明面上作为资助了清平的北岛家一员也是需要出席的，所以早上六点不到我就醒了过来。
神乐昨天晚饭的时候问我要不要和她一起去恒道馆留宿，这样今早我们两个就可以和阿妙小姐一起出发，去发布会现场凑热闹了。
而且晚上睡觉前还可以开个女子座谈会，她当时亮着眼睛特别兴奋地看着我。
但我犹豫再三，还是拒绝了她的邀请。
主要是因为我出席这类发布会本身就带有特殊的含义。比如这一次就是向外界发出一种“无论如何北岛家都会站在中岛清平身后”的信号。
但如果我是在中岛清平的民间后援会中出现的话，这个信号可能就要变味了。
神乐在我解释过后虽然失落，但也没太在意，她很快重新燃起了兴致，晚饭后就干脆利落地拿着行礼跑去了恒道馆。
只不过，我虽然可以用这类理由抵御住神乐亮晶晶的眼神，但面对银时难得的故意示弱，我还是连一分钟都没能坚持住。
对视的最后我只能任由他拿走了手机，耍赖似地给司机发了个今早改到万事屋来接我的消息。
这人真是彻底拿捏住了我的死穴。
我叹了口气，帮睡姿豪放的银时掖了下被角后，才拢着衣领轻手轻脚地起身。
自从上周喝醉在万事屋留宿之后我就在这里放了几套换洗的衣服，不过睡衣还是上次穿过的那件银时的蓝白和服，虽然大了点，但说实话穿着还挺舒服的。
我尽量动作放轻拉开了衣柜，想找套简单点的振袖去浴室换上。
银时迷迷糊糊地坐起身：“葵？”
他大概看了眼钟：“才六点……你干嘛起这么早？”
我挑了件衣服出来，关上柜门回头看他：“吵到你了吗？”
“吵是没有吵到啦。”
他慢腾腾地爬了起来，扒在了我的背后不让我动，“只是还这么早，就不能再陪我多睡会嘛？”说话还带着鼻音，明显没睡醒。
“昨天不是说了我今天早上要出门的吗？”我揉了揉他靠在我肩膀上的脑袋。
他不吭声，脑袋又往我身上蹭了蹭。
我稍微躲了一下。
他的头发扫到了我胸前的一处刀疤，有点痒。
任由他安静地抱了一会之后，我才又看了眼钟，无奈地推了下他：“好了，你继续去睡啦，司机先生就快到了，我得赶紧去换衣服了。”
“就在这换不就好了。”他闷声道。
“别瞎扯了，昨天还不够你闹的吗。”
我没好气地拍了下他的手，“快松开啦，我真的得出门了。”
“哼。”他哼唧了一声，咬了下我的侧脸之后才放开了我，自顾自走回床铺，把自己整个埋进了被子里。
我看着那个鼓起来的被子堆，知道他的起床气还没消，只觉得有点好笑：“我中午大概会回来一趟哦，要帮你带点什么吗？”
被子里传来闷闷的声音：“……蔬菜，你带点蔬菜就行。等会新八还要来，但是家里没菜了。”
“行，我知道了。”
我拿着衣服拉开和室的门，最后转头看了他一眼，“那我等会收拾完就直接走了？”
被子里磨磨蹭蹭地露出了个毛茸茸的脑袋，半睁开眼睛不甘不愿地对我点了点头。
“嗯……你自己路上小心。”
*
外联组的发布会说是发布会但其实更接近于是一次露天演讲。
虽然是工作日的清晨，但我和又一次装扮成司机的横山到达会场的时候，这里已经被不少民众围了起来。
就像神乐说的那样，确实有一大批身着“中岛大人后援会”标志的女孩子们正有组织地举着各类横幅站在其中，人数众多，面色激动，不过她们穿着多少有些相似，我一下没能在其中找到神乐和阿妙小姐的身影。
嗯？
仔细一看好像不仅仅只有女孩子啊……
我看到了几个似乎在西乡夫人那里见过的脸之后，不动神色地转移了视线。
除了后援会以外，还有不少衣着普通的一般市民松散地站在外围，他们大多面色严肃，或是独自一人又或是结伴前来，但都在看着警厅门口的方向，等待演讲者的入场。
我同样也在这些人里见到了几个假发那边的熟悉身影，看样子他也在关注着这件事。
但整个警厅的门口占据大多数的并非上述两类人，而是扛着大型摄影机、带着各家电视台标志，又有序占领了最前方位置的媒体记者们，当然，还有些像我这样，明显是代表了各方势力带着各自目的前来的人。
我对几个有过来往的年轻人点了点头，然后便不再观察四周，安静地站在原地等待演讲的开始。
远处开始出现骚动和闪光灯的声音。
是清平的车子开了进来。
清平的脸色比起电视上看到的更加苍白也更加憔悴，不需要走到前排就能一眼望到他的瘦削和单薄，让人不禁担心他的身体状况能否坚持下去而不至于中途倒下。
他挥退了部下的搀扶，缓慢地走向演讲台，即使在咳嗽，也对台下举着显眼支持标语的群众温暖地笑着点了点头。
简单调试过设备后，中岛清平开始了身为对外联络管理组临时局长的最后一次讲话。
“首先，很感谢在场各位的到来。”
“我看到了很多熟悉的面孔，也看到了很多支持我、为我加油的人，很感谢你们愿意在一大早跑到这里来听这场无聊的讲话。”
“毕竟江户的春天清晨还是有点冷的对吧？”他狡黠地对几个记者眨了眨眼。
见台下的观众纷纷露出了善意的笑容之后，他又正了正神色，严肃地说了下去：
“众所周知，这段时间里被大家热议的转生乡事件，其主要犯罪嫌疑人村田尚一的审判将在一小时后开庭，所以我也不多说废话了，接下来我会就我方对此次事件的主要调查结果，以及承诺过的有关受害者安置措施的情况向大家做个简短说明。”
“在警方的帮助下，我带领外联组大致整理出了此次事件中我方人员的罪责：”
“第一，收受外星非法犯罪势力的贿赂，为境外势力在幕府中谋取不当利益提供大量便利。”
“宇宙海盗春雨在通过利益交换获得幕府合法席位后，长期派遣干部担任入境管理局与对外联络管理组中的重要职务，他们为转生乡在地球的流通提供了官方通道，为这种非法药物盖上了合法的标签，导致不少地球居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摄入了转生乡，从此惨遭药物的控制和奴役。”
“第二，主动承接转生乡的贩卖交易，利用转生乡在幕府中广结营私。”
“在春雨等势力将部分干部撤离地球之后，依然长期接受他们的非法钱款，定期接收来自外星的转生乡货物，并且继续他们在地球时的非法贩卖活动，甚至主动向幕府官员兜售此类药物，以此达到控制政敌，为自己在幕府中行方便的私人目的。”
“第三，在转生乡被严令禁止贩卖后，依然我行我素，将转生乡在各类娱乐场所大肆售卖，甚至开始向未成年儿童兜售此类药物。”
“即使是在我们发现了转生乡的危害性，并且经过一年的努力下将其定为非法药物之后，依然仗着职务之便不顾民众安危继续将其在暗中流通。不仅在一般娱乐场所，更是开始在私塾或学堂附近，向我们地球的未来贩卖药物，以转生乡强烈的成瘾|性和对身体的破坏力来看，这种行为完全就是一种泯灭人性的可耻行径。”
“这三条罪行，就是在接下来的审判中村田尚一即将面对的指控。”
他停顿了一下，好似在平复过于激动的情绪。
观众听着他憋闷的喘气声，同样一言不发。
他闭了闭眼，用沉重的语气继续道：
“虽然只有三条，但这三条罪行的字里行间，满满的都是转生乡流通的这近一年的时间里大量受害者痛苦和悔恨的眼泪。”
“所以，在调查结束后，正如我之前承诺的那样，我们制定了一整套针对受害者的安置措施。”
“第一点，我们会在各大医院增设转生乡的检测项目，并且免费为测量结果为阳性的受害者提供转接至戒毒中心的机会。”
“戒毒中心会为受害者提供一切直到康复出院为止的饮食起居，同时配置专门的护理人员照顾无法自理的病患。住院期间会有专业医师为患者提供视每个人情况而专门定制的治疗。”
“第二点，我们为受害者及其家属制定了专门的补偿金。”
“具体的金额和赔偿方式，以及相应的申请资格规定，由于本次发布会的时间限制，之后我们会通过公报的方式一一向大家公布，另外还会在所有町内会配置一位专门的解说员，以保证每一位居民能够清楚了解其中的申报流程和内容。”
“第三点，也是最后一点，所有未成年受害者都可以获得一笔额外的教育补贴，另外，戒毒中心也会为未成年患者提供院内的教育机会，以保证患者不会因为入院治疗而错过应得的学习时间。”
“另外，虽然并非是有关受害者的措施，但我们与警察厅合作设立了一个赏金项目，只要有人向附近的巡捕，或者就近的奉行所举报非法贩卖转生乡的人员或组织，就可以得到最高500万元的赏金酬劳，数量不限。”
“以上这些内容，即日起一并生效。”
中岛清平缓了口气后，他笑了起来，那是一个不带任何阴霾的、充满希望的笑容。
“再次感谢这段时间里大家对我们外联组的支持，也很感谢大家在这三年里对我的信任。无论这次的审判结果如何，都请相信我们，我们会为大家能更好地生活继续努力下去的。”
他说完这句话后，深深地鞠了一躬，而后他直起身，仿佛要把台下这些支持者的脸刻在自己的眼底一样，认真地看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台下从他话语落下的瞬间便爆发了强烈的掌声。
几乎所有人都没有让他失望，他们注视着他，为他鼓掌，为他喝彩，甚至为他落下激动和惋惜的眼泪。
一名后援会的女孩甚至尖叫着他的名字，哭喊着让他不要走。
这个声音一出，又不断有几个类似的挽留声响起，难以辨认性别，只能听出其中满含的激动和挽留之意。
但注视着他们的中岛清平只是笑着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有说，最后留恋地看了他们一眼后，便安静又缓慢地走下了演讲台，用一个疲惫却又振奋的背影结束了他短暂的任职生涯。
那个背影并未停止掌声和哭泣，甚至带来了一种宛若看到希望在眼前破碎一般的悲伤笼罩在警厅上空，连周围几个前来维护秩序的巡回组成员，都有些黯然神伤地看着清平的远去。
这时警厅的大门轰隆作响，唤醒了沉浸在激烈情绪中的人们。
他们茫然地看着警卫的动作，然后陡然意识到了真正的审判原来才刚要开始。
这次的审判即将决定那位令人尊敬的中岛先生和他同伴的努力是否值得，是否真正有价值在。
他们犹豫地站在警厅的门前不肯离去，似乎是想再窥探一眼中岛清平离开的方向，再试探地看一看那名恶人的面孔，但接纳了几名相关人员后，那扇大门最终还是闭合了，随着一个沉重声响的落地，所有的幻想都尽数消失在了群众和镜头眼前。
人群四散而开，一切重归寂静，只有人们脸上的激动和抗在摄像师身上的机器，还残留着刚才那场演讲的余温。
我身旁的横山看着面前的场景，脸色有些复杂。
他忍不住转头问我：“老师，我们真的还要继续下去吗？”
我的眼神略过刚才与我打过招呼的几个年轻人的神色，平静地反问他：“你应该知道计划的全貌不是吗，现在为什么又要问这个问题？”
“因为……”他看了看依然没有离开的几个哭泣的女孩子，还有依然紧闭沉默的警厅大门，没有继续说下去。
“走吧，等审判结果出来之后就能看到我们这三年努力的成果了。”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率先向着车子停靠的方向走去。
横山慢了一拍，在我走出几步之后才跟了上来。
他一直沉默着，直到坐进驾驶座发动车子后，他也依然没有出声。
以我带了他十年的经验来看，这小子正在迷茫，而且是出于不忍心的那种。
我靠在座位上，暗叹后无奈地开口：“右也，你应该知道幕府不可能会一直存续下去的吧？”
“我清楚，但是，”
横山皱着眉，一脸的困惑，“即使是这样，难道我们就一定要在希望才刚刚建立起来的时候就在民众面前把它砸个粉碎吗？”
我知道他在说什么，但那才是我们这次计划的核心。
“只要幕府的结构一日不改，转生乡的事情就一定还会重演。”
“这种重演会不断地搭进清平这类年轻人的性命，我们可能会获得一时的胜利，但这一切最终还是会不顾我们的意愿，一直不停地循环下去，直到那些贪婪者良心复苏、最后一滴欲望流尽为止。”
我看着窗外，语气平淡，没什么情绪，“而这却永远不可能主动发生。”
“继续让清平待在那里，也只不过是让民众把这段时间里对清平产生的极端信任感，扩散到所有幕府的官员身上罢了。”
“盲目信任一群真正的刽子手，你知道结局会是什么样的。”
我侧过头，平和地看着这个不过十八的年轻人。
更何况，如今这种惑人的“希望”也只是在一时的舆论渲染下诞生的、极易破碎的泡沫罢了。
清平所说的政策听起来确实很不错，但大部分观众不知道的是，这些年春雨带来的可不止转生乡一种违禁品，甚至刻意被漏过无法处理的，也不仅仅只有转生乡而已。
这次舆论虽然有些过火，但毕竟大部分矛头都集中指向了村田尚一和转生乡，连春雨都不算是主要的集火对象，那些利益相关者在这种没被踩到底线的情况下，才会选择彼此各让一步，把除掉转生乡当作添头让给了对外联络管理组，但连这种傲慢的让步，都是建立在清平离职的前提下的。
不走到计划的最后一步，他们所珍视的努力，都不过只是一场徒劳的笑话罢了。
横山听进去了，不如说他其实从一开始就明白这些道理。
但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沉默地开车，就这么沉默了一路。
最后我在拉开门准备下车之前，他才终于沙哑地开口，宛若被成长时的阵痛附着：“老师，审判结果出来的时候，我可以跟着您一起去吗？”
我看着他，辨认出了他的想法。
我对他笑了笑：“当然可以，这段时间你不是我的秘书吗，那自然是到哪都得跟着我的。”
横山定定地看着我，眼神一如既往地清澈。
半晌后，他才带着坚定和信任，认真地对我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