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中人,最近茶余饭后讨论得最多的,便是南荒新开的“平债铺”。

    传闻铺子只有五个人,掌柜蔚老板,一个贺姓账房,三个伙计温良恭。

    只要你开得出合适价格,无论什么债,尽数替你讨回来。

    刚传出消息时,好些人打听平债铺所在,却一无所获。

    有家底儿有本事的去到三无朏市找那石不晓询问。

    石不晓外号无事不晓,是三无朏市的三无之一,事无不可知。

    另外两个,乃是掌上绝卜岳津迷,生死簿主林没药,分别为翌无不可料,物无不可医。

    本就有传这平债铺的消息是石不晓放出来的,去到平债铺的路子他定知道。

    果然有人从他那儿得了路子,很快在江湖铺天盖地地传。

    去南荒的人更多,有些就是去凑热闹长见识,有些是真的想找平债铺帮忙讨债,比如面前这位。

    男子兜帽掩头,披风裹身,瘦削高挑,口鼻无奇,只那双眼睛填满不忿。

    面前已到大家讨论最多,却没几个人进得去的“平债铺”。

    二层小楼,砖砌瓦盖木门红,院落宽阔。

    大概就是城里员外造来颐养天年,但是半路破产只得缩减建造开支的那种房子。

    铺门大开,上横圆角匾:渊薮见粹,右竖长方板:凭何平债。

    院子里石桌端坐两个年轻男子,正在对弈,手执棋子,一来一往地在棋盘上方过起真招来。

    绑发挂背,面冷眼寒的温柬,险胜于束发在头顶,一脸没脾气的恭阙。

    院子口左右各立一石碑。

    左碑刻:福祸本无门,从来人自召。

    右碑刻:生老病死苦别离,时至即行莫再论。

    碑石边长凳一条,偏左盘坐个圆润的小姑娘,闭目养神。

    小姑娘长发披肩,发梢上三分处捆成一把,鬓边双垂麻花细辫,轻薄额发齐眉。

    顶髻下细致卷盖着井天蓝色绢布,左右各垂云纹银线连绣边角。

    只髻上素的紧,横着单根细长竹片,却是一根在庙里许愿解卦的神签,签头戳出发外的部分描着「喜识」两个字。

    蓝间白的衣襟,衣裳缀花与头绢相配。

    腰间井天蓝色的腰带,裙下摆是井天蓝的花绣。

    小姑娘肤色很白,圆乎乎的脸活一只白玉馒头。

    手里红多粉少的花鹤翎,扎眼得像雪山上冒出的奇花。

    一眼看过去,谁还在意白软软的馒头姑娘长什么模样。

    倒是右边漂亮的黄衣小兄弟,竟比那朵花鹤翎还招眼,嗑瓜子也嗑出俏生来。

    他便是第三个伙计,良玏。

    兜帽男子往院子口一站,后面跟着的几个江湖人士探头探脑,几眼扫过去,最后都盯在良玏面上。

    好生面秀精致的小公子,坐在这门口风吹日晒,旁边那小丫鬟怎的也不给小公子打把伞。

    小姑娘半睁开眼,没睡醒般从背后掏出一本册子,面书“皆是录”三大字。

    书中拔出银色狼毫笔,笔头指天,竖在半空,袖子下滑,腕上刺眼,是一只月珥银跳脱,小块的圆形财纹牌子晃悠了片刻。

    恭阙横手,桌边的圆口酒杯直飞门口,良玏接住杯子朝他一笑,捏着杯子挪到小姑娘面前饮下半口,晃了江湖人士的眼,

    整得花里胡哨的,这飞杯一手谁不会似的,门口几人瞥着束髻男子,鄙夷不屑。

    杯中茶滴水未洒,他们几个谁又能真的做到。

    黄衣小公子喉珠上下滑动,几个人也跟着咽口水。

    小丫鬟手里的皆是录,莫非是笔城林家那本?贺姓账房何在?竟然是她不成?

    贺账房笔头倒竖进杯,茶水余渣正够沾湿,眼睛完全睁开,“来者请报姓名籍贯。”

    来人数几,这才真正瞧向她。

    姿色尚可,脸蛋像个白瓷的圆碗口,盛满清水一般,乍一看,全是那对眼珠子清亮,水里泡着琉璃珠子似的直泛光。

    到底还是黄衣小公子貌美,怎的还伺候这丫鬟笔墨。

    “在下沈冀,烜照鄀水人士,求见蔚掌柜。”沈冀抱拳颔首。

    贺账房在皆是录中间一页找到了沈冀的名字,黑墨描了个小圈在翼字左下角。

    背后掏出一本半寸厚的白皮册子,边写边道:“平债两位。”

    眼前不过沈冀一人,何来两位?江湖人士面面相觑,莫非沈兄弟除了自己还替旁人来讨债?

    沈冀也是一愣,她怎知我要向两个人讨债?

    良玏将手里的瓜子收回荷包,拍拍手站起身,“沈公子请随我来。”

    江湖人士盯得更紧,不曾想站起来比坐着更美,除却一马平川,真真是身姿曼妙。

    那把细腰,两只手就掐得过来,却不比女儿家软糯,活脱脱一根韧劲细竹。

    沈冀向一道过来的江湖人士拱手,“各位,沈某先失陪。”再朝贺账房一点头,走至良玏身边,两个人转身进到院中。

    棋盘边恭阙收了手迎上沈冀,和良玏同引他入铺。

    正门牌匾下时,两人停住,沈冀抬头,“凭何平债”四个大字映入眼帘。

    来时那石不晓也曾提醒过他,蔚掌柜从来也不缺什么,一时有一时的喜好,摸不透要出什么价钱时,尽管往喜好上靠。

    听闻最近平债铺在收集北墟冰湖所出蓝魄珠,而且只收一对,不取单颗。

    沈冀倾尽所有,才从朏市得了一颗,又从石不晓处赊了一颗。

    衣襟里掏出盒子奉于身前,“北墟蓝魄珠两枚,请蔚掌柜笑纳。”

    铺门内无有动静。

    “石不晓这消息滞后了,我家公子已不需要此物。”外头人都听恭阙说得清楚,竟有这无事不晓石不晓消息过时的时候?

    沈冀犯了难,这可如何是好,此行不成他如何为义母雪恨?

    院外贺账房合上册子,往身后一别,走进院子,“我家公子是最好说话的人,出价这事儿原是那石不晓添油加醋,胡诹出来的。”

    贺账房说着话径直进了铺子,再出来手中没了册子,恭阙与良玏对视一眼,对沈冀道,“沈公子请。”

    三人进入铺子里,贺账房回到院外。

    江湖人士观望片刻想进去,方才过来的温柬站前几步,冷淡道:“还未请教。”

    “这几位,一剑霜李平,霸刀刘杰,灵猫张开……在下鬼手张磊。”

    温柬周身的戾气,几个人怯了场,一想起自己的江湖地位,又直起腰板。

    贺账房双手按在身两侧长凳,从左到右挨个瞧过去,晃悠着腿,“诸位非是关系人,只为瞧热闹,入不得我平债铺。强要进去,子午榜册一末流,属实不够。”

    这几个自认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子午榜上都有他们一席之地,区区小丫头竟敢跟他们如此没大没小的,一时间都炸了脸。

    “丫头片子懂什么子午榜?”

    “还真把你那本破烂册子当成林先生的宝书?”

    “你们这破地方我们能来瞧瞧是给你们脸面,别给脸不要脸。”

    “你算什么东西,说入不得就入不得?偏入!”

    温柬抓起良玏留在长凳上的瓜子壳,横臂扫开,甩了他们一脸。

    江湖人士正欲发作,却瞧周围的地上,瓜子壳如同铜钉立地。

    须知这南荒之境,遍地暖冻石,莫说刀剑,便是玄铁所铸凝光枪,也得极强内力才能凿出小洞,此人却以瓜子壳轻易打入,简直匪夷所思。

    入,瓜子壳再打在身上就不是甩脸这么简单,不入,脸面又挂不住,两难之际,沈冀出来了。

    他耷拉着一条膀子,跛着一只脚,一步一个血印子。

    良玏和恭阙扶他到院外,江湖人士一齐围过来,“你们把沈兄弟怎么了!沈兄弟你怎么样!”他们扶住沈冀,单对着恭阙大声。

    沈冀摇摇头,对面前四人弯腰点头,“如此,就拜托了各位了。”

    沈兄弟这伤拖延不得,几个江湖人士忙扶着人离去,末了还不忘放狠话,若沈兄弟有个什么,必来讨回公道。

    不久,江湖上果然传出更无聊的谣言来。

    无非是说平债铺不过一伙鼠辈,贪财好色,擅暗算他人,□□是假,假借名目敛财为真,回来之后没多久就失踪的沈兄弟便是受害者。

    但有人问起平债铺中人的长相,那日扶沈冀回去的几个人怎么也想不起来,便道都是夜叉脸鬼怪身,歪瓜裂枣,没个人模样。

    任他以讹传讹,到底都还更信石不晓所说。

    平债铺无人有空搭理此等闲事,毕竟三月第一笔债,已经来了。

    沈冀被江湖人士拉着硬是看了大夫,包扎的布条结都没打好就匆匆离去,孤身来到依山傍水的竹林,跪坐在坟包前,满眼坚信,“干娘,爹和娘一定会来陪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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