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袖这几日也不知怎的，成日面有倦色，换了身衣服正打盹儿，被青儿咋咋呼呼给弄醒了，“早叫你这段时间不要去招惹她们，你做什么还去。”
也是音袖在大夫人面前得力，单独劈出一间下人房给她独住。
青儿对着音袖，从来不敢大小声，“我看那烧火的趁着我不在，去给二公子送银耳汤，一时气不过，正好撞见双照，我就……”
音袖的肩窝还在隐隐作痛，“你直接跟冯辞对上都比这好，那烧火的本就不是吃素的，平日倒也顾忌着规矩，不敢太僭越，但一扯上双照，眼里就没了人，你偏偏看上双照好欺，冯辞岂能放过你，今次还是轻的，下次只怕要卸了你的胳膊。”
青儿大了眼睛，“她一个烧火的，还敢跟院里的婢子动手？”
音袖捏住青儿的下巴，左右转了转，巴掌印比双照脸上的还红三分，一撇手，“你说呢。”
青儿跺脚，不忿非常，“那就逐她出府！看她还能反了天去！”
音袖胳膊往桌边一摆，“如今她俩去了上萃苑，暂时是不能动了。”
青儿不解，“为什么呀，三夫人胆小怕事，二公子不过是外人，进上萃苑能有什么依傍？”
“大夫人看重二公子，再外，那也是老爷夫人首肯的义子，沈府正儿八经的主子，你看你说的什么浑话，叫人听见了先把你逐出府去。”
现在还得拿二公子给三公子挡流言蜚语的话头，大夫人可不是看重的紧。
青儿捂了嘴，眼神又害怕又无辜，“那，那我就这么白给她欺负了去吗……”
“自有跟她算账的时候，不远了，这几日你收敛些，叫大家都以为你怕了冯辞最好。”音袖定定地瞧着窗，心里早有了盘算。
青儿点点头，这才发现音袖面色不佳，“你怎么了，晚上没睡好吗？脸色好差。”
音袖撇开脸，“没什么，做梦被狗咬了，睡不踏实，你忙去吧，对了，夫人和二夫人正在谈事，不要过去打扰。”
青儿离去，音袖盯着手背，直犯恶心，蹭一下站起来走到床边帘布后头，水声直下，音袖舀着水一个劲儿往手上泼，皮都蹭红了还不停手。
这次也是走了眼，谁曾想沈老二那老东西还有这等恶心人的嗜好，不过都走到这一步了，也不能前功尽弃，不叫沈府扒一层皮下来，怎对得起她弄脏的这只手。
音袖面露狠厉，摸到腰后，甩出一块白色玉笏，又从发髻中捻出一根三寸青色长针。
玉笏凌空，青针密刺，刺罢飞袖一撇，玉笏旋舞向帘布外，稳落妆台，笏面一行赤色小字：男风于下娶妻者，一千三百二十一，沈仲年。
冯辞回到破落角与孟双照一道收拾，两个人背着包袱进到上萃苑时，谨箨还不曾从微雨阁回来，随护杨飒在门口等候冯辞二人。
原该还叫本名儿，良玏不愿，这次偏要同贺账房一样，也取个喜欢的外名儿，这才叫了杨飒。
孟双照受宠若惊，从未听说过主子遣护卫接婢子的。
抬眼见杨护卫身量轻盈，挺拔高挑，周遭一股菖蒲叶香。
再往上瞧，白净脸上那一双水眸，平时无辜，弯时含情，双照脑子里面浮出许多半夜里偷瞧的话本桥段，顿时羞红了脸。
杨飒送二人来到北角便离去，面前相邻的两间屋门大开正在通风，霉味已经散得七七八八，收拾得齐整干净，便说是客房也不为过。
万万没想到自己也有住独屋的一日。
孟双照站在门口，视线匆忙地扫过门框上的竖刻孟双照三字的名牌，怯怯地往里探。
门口小圆桌上摆着一套兰色的新制衣裙，一看就是音袖青儿他们穿的那种上等货。
冯辞看她傻愣着，笑着推她进屋。
两个人也没啥好收拾的，床褥子都备好了。
孟双照把包袱在床上摊开，抱着几件衣服往衣柜里塞，刚站起身，衣服里的掉出一本薄册子。
册子面书“子午外传”四个大字，掉下来开了半页。
写的是子午榜册二中第九十七位缙绅夫人的江湖名号由来。
那页纸折痕深而旧，不知翻看到这一页停了多久。
这书冯辞在比是谷见过，被嵌在门口的石碑缺口里。
比是谷乃世代从医的林家所建，集七境百万书，千万卷，其中孤本万千，残卷亦得修复，引来不少书痴，有天下书契之称。
子午外传说是子午榜的外传，其实就是借子午榜的噱头，尽写些江湖人士的名号由来，武器来历，趣事传闻，三真七假，只能当个乐子看。
冯辞捡起书，拍拍灰递给孟双照，“你几时买的新书，恶龙传，青女与天后，还有宅中话桑梓，都看完了？”
孟双照接过册子，“那些早看完了，这本是前几日小凌给我的，本来叫他给我带新出的青女与天帝，他说去晚了，得等下一批拓印，老板说这个也卖得好，就给拿了这个，老板认识三公子，价钱给算便宜了些，嘻嘻。”
“我昨天刚翻了两页，看到缙绅夫人这儿，还挺有趣的，正打算跟你提呢。”孟双照翻到方才那页指给冯辞瞧。
冯辞打眼看过去，书页写着：子午榜册二，缙绅夫人，行九十七，貌美无匹，真名不详，初于江湖露面，带插玉笏，早晚不脱，故称缙绅夫人，亦有说其丈夫系归乡缙绅。
夫人七年无所出，苦久矣，忽一日其夫暴病亡，一男子上门奔丧，夫人方知其夫好男风，且为下者。
夫人痛彻脏腑，久居宅内守灵不出，旬余化男，后入江湖，值男即女，值女即男。
缙绅夫人好入深宅大院，装仆作婢，勾男搭女，引风吹火，若遇男风于下且娶妻者，必杀之，得名号至今杀千人，府衙难觅其本来面目，不得所踪。
后遇一风雅男子，下杀手之日，竟得初心。
冯辞看得入神，孟双照道：“这缙绅夫人也是可怜人，这种丈夫还给他守什么灵，给他挖坑填土，就是天大的慈悲了！”
冯辞拍着孟双照的肩膀，指着那页最末一句：可不可怜，谁又知道呢。
孟双照头一偏，不明所以地皱眉。
冯辞翻过书页，子午外传的每篇故事，作者都在文末加了些不知道走没走心的肺腑话。仿佛他只是转述者，非是编织人。
缙绅夫人并非是第一篇故事，孟双照若是一页一页读到这儿才折起书角，本不该如此迷惑。
书页填着密密麻麻的字：且当她杀的真有千人，缙绅夫人和被她杀掉的千余人，一个是心死，一个是人死。
心死之人无需我等可怜，人死可怜也是无用。若有人问你，那黄泉陌路的千余人，与她本来没有挂碍。千余人的父母妻儿是不是也很可怜。
孟双照眉眼一低，若有所思，继而抬眼，平日最软弱的眼神，此刻透出不平，“既喜欢男子，便不是真心要妻，不过是要儿罢了，两边都想落下好，还有这等便宜事。缙绅夫人讨个公道有何不可？”
冯辞把书塞到她手里，“有何不可，看你问的是谁了。到底这世上有些事，总有人要做。别处的果，又成他处的因，可我们这些看书的，哪究得出是哪来的果，何处的因，又有多少人在乎。”
孟双照闻言沉默半晌，忽然笑起来，“阿辞，你今天好不一样啊，说的话一套套的，比宅中话桑梓的书序还难懂。”
冯辞转身收起床上的包袱皮，往柜子里放，“害，这不是才做了大丫鬟，一步登天，人不能跟着飘，不得稳重点。”
双手叉腰，“有没有大丫鬟的姿态？”
孟双照大拇指一竖，“有！特别有大丫鬟的样儿！青儿看见怕是要气死了。”
冯辞也跟着笑，“你以后和青儿也算平起平坐了，可不能再叫她欺负了去。”
孟双照点点头，“嗯嗯，我明白，我一定会护住二公子和上萃苑的脸面，公子分出屋子给咱俩住，还安排杨护卫相送，如此好心，定会得福报。”
“承你吉言。”
两人循声望向门口，谨箨玉立于前，杨飒杵在身后。
冯辞眨眨眼，往日除了沐浴净发，不得见公子散发在肩，都是一个髻束了全发在头顶，双股的玉钗交叉，固定她抵给公子的月珥银镯，圈住发髻中段，干净利落。
而今高束马尾，倾墨在背，真真再没有比公子温柔的长相人。
这般模样坐在柜台后头，哪里像个掌柜，却比她这个账房更先生，又舍不得叫那铜子儿银子污了他这身清高秀气少年书生相。
真若如此，来找平债的主顾，难保不欺了他去。
也是音袖在大夫人面前得力，单独劈出一间下人房给她独住。
青儿对着音袖，从来不敢大小声，“我看那烧火的趁着我不在，去给二公子送银耳汤，一时气不过，正好撞见双照，我就……”
音袖的肩窝还在隐隐作痛，“你直接跟冯辞对上都比这好，那烧火的本就不是吃素的，平日倒也顾忌着规矩，不敢太僭越，但一扯上双照，眼里就没了人，你偏偏看上双照好欺，冯辞岂能放过你，今次还是轻的，下次只怕要卸了你的胳膊。”
青儿大了眼睛，“她一个烧火的，还敢跟院里的婢子动手？”
音袖捏住青儿的下巴，左右转了转，巴掌印比双照脸上的还红三分，一撇手，“你说呢。”
青儿跺脚，不忿非常，“那就逐她出府！看她还能反了天去！”
音袖胳膊往桌边一摆，“如今她俩去了上萃苑，暂时是不能动了。”
青儿不解，“为什么呀，三夫人胆小怕事，二公子不过是外人，进上萃苑能有什么依傍？”
“大夫人看重二公子，再外，那也是老爷夫人首肯的义子，沈府正儿八经的主子，你看你说的什么浑话，叫人听见了先把你逐出府去。”
现在还得拿二公子给三公子挡流言蜚语的话头，大夫人可不是看重的紧。
青儿捂了嘴，眼神又害怕又无辜，“那，那我就这么白给她欺负了去吗……”
“自有跟她算账的时候，不远了，这几日你收敛些，叫大家都以为你怕了冯辞最好。”音袖定定地瞧着窗，心里早有了盘算。
青儿点点头，这才发现音袖面色不佳，“你怎么了，晚上没睡好吗？脸色好差。”
音袖撇开脸，“没什么，做梦被狗咬了，睡不踏实，你忙去吧，对了，夫人和二夫人正在谈事，不要过去打扰。”
青儿离去，音袖盯着手背，直犯恶心，蹭一下站起来走到床边帘布后头，水声直下，音袖舀着水一个劲儿往手上泼，皮都蹭红了还不停手。
这次也是走了眼，谁曾想沈老二那老东西还有这等恶心人的嗜好，不过都走到这一步了，也不能前功尽弃，不叫沈府扒一层皮下来，怎对得起她弄脏的这只手。
音袖面露狠厉，摸到腰后，甩出一块白色玉笏，又从发髻中捻出一根三寸青色长针。
玉笏凌空，青针密刺，刺罢飞袖一撇，玉笏旋舞向帘布外，稳落妆台，笏面一行赤色小字：男风于下娶妻者，一千三百二十一，沈仲年。
冯辞回到破落角与孟双照一道收拾，两个人背着包袱进到上萃苑时，谨箨还不曾从微雨阁回来，随护杨飒在门口等候冯辞二人。
原该还叫本名儿，良玏不愿，这次偏要同贺账房一样，也取个喜欢的外名儿，这才叫了杨飒。
孟双照受宠若惊，从未听说过主子遣护卫接婢子的。
抬眼见杨护卫身量轻盈，挺拔高挑，周遭一股菖蒲叶香。
再往上瞧，白净脸上那一双水眸，平时无辜，弯时含情，双照脑子里面浮出许多半夜里偷瞧的话本桥段，顿时羞红了脸。
杨飒送二人来到北角便离去，面前相邻的两间屋门大开正在通风，霉味已经散得七七八八，收拾得齐整干净，便说是客房也不为过。
万万没想到自己也有住独屋的一日。
孟双照站在门口，视线匆忙地扫过门框上的竖刻孟双照三字的名牌，怯怯地往里探。
门口小圆桌上摆着一套兰色的新制衣裙，一看就是音袖青儿他们穿的那种上等货。
冯辞看她傻愣着，笑着推她进屋。
两个人也没啥好收拾的，床褥子都备好了。
孟双照把包袱在床上摊开，抱着几件衣服往衣柜里塞，刚站起身，衣服里的掉出一本薄册子。
册子面书“子午外传”四个大字，掉下来开了半页。
写的是子午榜册二中第九十七位缙绅夫人的江湖名号由来。
那页纸折痕深而旧，不知翻看到这一页停了多久。
这书冯辞在比是谷见过，被嵌在门口的石碑缺口里。
比是谷乃世代从医的林家所建，集七境百万书，千万卷，其中孤本万千，残卷亦得修复，引来不少书痴，有天下书契之称。
子午外传说是子午榜的外传，其实就是借子午榜的噱头，尽写些江湖人士的名号由来，武器来历，趣事传闻，三真七假，只能当个乐子看。
冯辞捡起书，拍拍灰递给孟双照，“你几时买的新书，恶龙传，青女与天后，还有宅中话桑梓，都看完了？”
孟双照接过册子，“那些早看完了，这本是前几日小凌给我的，本来叫他给我带新出的青女与天帝，他说去晚了，得等下一批拓印，老板说这个也卖得好，就给拿了这个，老板认识三公子，价钱给算便宜了些，嘻嘻。”
“我昨天刚翻了两页，看到缙绅夫人这儿，还挺有趣的，正打算跟你提呢。”孟双照翻到方才那页指给冯辞瞧。
冯辞打眼看过去，书页写着：子午榜册二，缙绅夫人，行九十七，貌美无匹，真名不详，初于江湖露面，带插玉笏，早晚不脱，故称缙绅夫人，亦有说其丈夫系归乡缙绅。
夫人七年无所出，苦久矣，忽一日其夫暴病亡，一男子上门奔丧，夫人方知其夫好男风，且为下者。
夫人痛彻脏腑，久居宅内守灵不出，旬余化男，后入江湖，值男即女，值女即男。
缙绅夫人好入深宅大院，装仆作婢，勾男搭女，引风吹火，若遇男风于下且娶妻者，必杀之，得名号至今杀千人，府衙难觅其本来面目，不得所踪。
后遇一风雅男子，下杀手之日，竟得初心。
冯辞看得入神，孟双照道：“这缙绅夫人也是可怜人，这种丈夫还给他守什么灵，给他挖坑填土，就是天大的慈悲了！”
冯辞拍着孟双照的肩膀，指着那页最末一句：可不可怜，谁又知道呢。
孟双照头一偏，不明所以地皱眉。
冯辞翻过书页，子午外传的每篇故事，作者都在文末加了些不知道走没走心的肺腑话。仿佛他只是转述者，非是编织人。
缙绅夫人并非是第一篇故事，孟双照若是一页一页读到这儿才折起书角，本不该如此迷惑。
书页填着密密麻麻的字：且当她杀的真有千人，缙绅夫人和被她杀掉的千余人，一个是心死，一个是人死。
心死之人无需我等可怜，人死可怜也是无用。若有人问你，那黄泉陌路的千余人，与她本来没有挂碍。千余人的父母妻儿是不是也很可怜。
孟双照眉眼一低，若有所思，继而抬眼，平日最软弱的眼神，此刻透出不平，“既喜欢男子，便不是真心要妻，不过是要儿罢了，两边都想落下好，还有这等便宜事。缙绅夫人讨个公道有何不可？”
冯辞把书塞到她手里，“有何不可，看你问的是谁了。到底这世上有些事，总有人要做。别处的果，又成他处的因，可我们这些看书的，哪究得出是哪来的果，何处的因，又有多少人在乎。”
孟双照闻言沉默半晌，忽然笑起来，“阿辞，你今天好不一样啊，说的话一套套的，比宅中话桑梓的书序还难懂。”
冯辞转身收起床上的包袱皮，往柜子里放，“害，这不是才做了大丫鬟，一步登天，人不能跟着飘，不得稳重点。”
双手叉腰，“有没有大丫鬟的姿态？”
孟双照大拇指一竖，“有！特别有大丫鬟的样儿！青儿看见怕是要气死了。”
冯辞也跟着笑，“你以后和青儿也算平起平坐了，可不能再叫她欺负了去。”
孟双照点点头，“嗯嗯，我明白，我一定会护住二公子和上萃苑的脸面，公子分出屋子给咱俩住，还安排杨护卫相送，如此好心，定会得福报。”
“承你吉言。”
两人循声望向门口，谨箨玉立于前，杨飒杵在身后。
冯辞眨眨眼，往日除了沐浴净发，不得见公子散发在肩，都是一个髻束了全发在头顶，双股的玉钗交叉，固定她抵给公子的月珥银镯，圈住发髻中段，干净利落。
而今高束马尾，倾墨在背，真真再没有比公子温柔的长相人。
这般模样坐在柜台后头，哪里像个掌柜，却比她这个账房更先生，又舍不得叫那铜子儿银子污了他这身清高秀气少年书生相。
真若如此，来找平债的主顾，难保不欺了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