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云竹渲带着她和六个弟子下山除妖,因着最近宋恪的行径,他们已是分外小心。然而就在刚刚除完妖打算立马返回时,他们便收到了冰幻门的求救信号,冰幻门离他们除妖的地方并不远,少门主与云竹渲也是旧识,虽知这求救信号很可能是因为遭遇宋恪而发,极其危险,但云竹渲不能见死不救,坐视不理。他本想遣了其他弟子先回去,自己去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哪怕能救出一个是一个,但敛云山的弟子皆不肯离开,要与他一起去助冰幻门。

    待他们赶到冰幻门时,冰幻门满门一百三十二口人已全部被害,无一生还,门主与少门主是被吸干灵力而死,其余弟子皆是一剑封喉,门内血流成河,惨不忍睹。

    乐铃当时便被那景象震得久久说不出话来,她被那些场景吓住,云竹渲看着她的样子,便让她去里屋看看是否有女眷幼童还活着,想着让她离这血腥的场面远一些。

    然而她进了宅院深处后,发现里面的场景并没有好一些,她被那样的惨状刺激得双脚僵硬,有些走不动道,便缩在里屋的墙角上缓了一会。

    其他弟子在院子里本想给冰幻门人收尸,不料宋恪竟又来了个回马枪,出现在他们面前。

    虽与上次问仙大会相隔不久,宋恪的灵力修为却以恐怖的速度在增长着,天道集早已制不住他身上的魔气。

    听到屋外传来宋恪的声音时,云竹渲正进了里屋准备叫乐铃。乐铃还没反应过来,云竹渲就对她施了一个法术,让她动弹不得,声语不得,随后又扯了件衣服盖住了她,便跑去院中与其他弟子汇合。

    乐铃缩在墙角里不能动,但却听得分明,她能听见云竹渲厉斥宋恪的声音,她能听见云竹渲自尽前掷地高呼:“一受其成形,不亡以待尽,一命有何惜,只望天道长存,除尽世间魑魅魍魉,洗尽世间恶人毒心。”

    随后,她听见了剑尖没入皮肉的声音。

    被宋恪制住后,云竹渲不愿自己苦练多年的修为被宋恪吸去作恶,也不愿被他利用废了灵脉去牵制许季,当下便撞剑穿喉而死。

    乐铃回想起当时的场景,身子仍止不住地颤抖。

    “云师叔死后,其他师兄弟也跟着自尽了。”

    身上的术法一解后,她便拖着发麻的双腿来到院中,看着同门的尸体,泣不成声。

    将冰幻门人与云竹渲他们的尸体安葬好后,乐铃便一个人赶回了敛云山。

    敛云山的情况现在也不是太好。

    许季和两位长老为救门内弟子,消耗太多灵力,身体有些支撑不下去了。若还是这样下去,不用等到宋恪找来,许季就得倒下。

    白初一到山顶便立马去了剑峰找许季,林江烟等人跟着弟子来到了客房,仍是之前他们来这时住的清霁院。

    十几年时间,说长不长,修仙之人多长寿,对于他们来讲这样的时长算不得什么。说短也不短,十几年的时间,足够一个普通人从幼孩长大成人,成家立业,娶妻生子,完成人生前半辈子最重大的事。

    与归舟塘不同,十几年过去了,清霁院一点也没有变,山风吹来,让林江烟有一瞬间的恍忽,好似那些光阴岁月都不曾流去,现在的她仍是初上敛云山,她还有机会挽回一切,让那个与她短暂相处却待她宽厚慈祥的宗主可以不用死去。

    她侧头望向院内那湾清池,只点点红色在水流中窜动。

    “这池里的银鱼呢!”

    领他们来的弟子有些茫然:“银鱼?什么银鱼?”过了一会,又反应过来:“哦,您说的是云师叔从猨翼山捉来的银鱼吗?早几年便死了,师叔事务繁忙,也没那么多心思照料,便换了这种荷包红鲤,好养一些。”

    林江烟不再说话,默默点了点头。

    虽说是白初带她们来的敛云山,来之前也通过灵鸽向许季讲过此事,但总归还是要去拜见一下许季,才不太失礼数,顺道也看看有什么可以帮上忙的。

    两派的弟子不对付了十几年,皆是因她而起,虽说问仙大会上宋婉归已洗刷了她的罪名,但是一些年轻新入门的仙源弟子,对她还是很好奇,故而去见许季的路上,也总会止不住偷偷地打量她。

    一路去往玄奇殿的路上,林江烟都能感受到沉重的气氛。

    被断了灵脉的弟子大部份都在屋里养伤,还有一部分已被带到了室外的空地上,借天气灵气、日月精华帮助恢复灵脉。

    可他们被毁去的不止是灵脉,有的甚至被砍去了手脚,戳瞎了双眼。

    敛云山的弟子本就是万里挑一,在所有仙门中的弟子都算是佼佼者,他们都有自己的骄傲与自尊,现在他们所经历的这一切,除去身体的折磨,更多的是对他们心理的考验。

    宋恪真的是太狠了,当他伪善的面具被扯下后,他便这样再无顾忌地将自己所有的恶意散出。林江烟不得不感叹宋恪的聪明,他知道暂无法与敛云山正面相刚,便用了这样迂回的方式试图击破他们。也因着他的这份聪明,林江烟对他更加地憎恨。

    林江烟不忍去看他们触目惊心的惨状,胸口的长生结也开始微微的发烫颤动,似是如血的泣诉。

    她用手指轻轻抚上长生结,试图安慰着里面的亡魂,低声说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这不是你的错。”

    许季的状况也不乐观。

    灵脉不好接,见许季消耗太多灵力,之前两位长老为保他让他主持大局,不让他插手续接灵脉之事,让他缓了一阵子,但他灵力损耗过多已是事实,需得慢慢休养恢复,后来两位长老力竭倒下,许季又担起了为弟子接续灵脉之任。

    云竹渲虽不是姜幽的直系弟子,但入门之后,他却喜欢时时跟在许季身后向他求教,是以,两人感情很是深厚。

    许季本就心神劳累,也是强撑到现在,现在听到云竹渲等弟子的死讯,一下心神大悲,彻底倒了下去,一时半会是缓不过来了。

    到了玄奇殿时,守在殿外的弟子告诉林江烟,白初与许季正在殿中交谈,需麻烦她在外面等候一下。

    过了不久,殿门打开,白初瞧见林江烟在外等着,便将她引了进去,因许季身体不适,她本只是想与许季简单地交谈几句便出来了。然而许季却将白初支了出去,说要和她单独聊些事情。

    林江烟本以为许季要说之事与宋恪有关,待他一开口,才发现他要说的是白初的事。

    “这些年,问辞过得并不好。”许季的神色有些凝重,那样肃穆的神情与她往日印象里的温润谦和截然不同,让她的心也不由地提了起来。

    “嗯。”林江烟轻轻点了点头。

    自回来以后,她和白初都从未问起过这些年对方是怎么过的,也都很是默契地没有说起自己又是怎么过的。

    在魔域时,她以为依着白初那样的性子,除了当下会悲痛万分,很快便会被时间治愈。可回来后,她便发现她错了。

    她是没有问,可她看得出来。

    “林宗主,你知道那宽广河面下的暗流吗?问辞平日寡言少语,别人都道他冷情冷性,可其实不是的,他表面无风无浪,可心内的情感便如那暗流一般汹涌。他天赋异禀,少年道路且算顺畅,虽修为甚高,却未真正体会过世间疾苦、人情冷暖。当初师父死了,他又以为你死于他手,心下悲恸矛盾异常,道心险些碎了。”

    林江烟心中一惊,道心之于修仙之人有多重要,她是知道的。当初她爹便是因她娘的计谋碎了道心,多年苦修险些毁于一旦,灵力大减,修仙之事再无可能。

    她感觉有什么东西鲠在喉头,让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原来当年宋恪针对于白初的计谋,也险些得逞了。

    许季接着道:“这十几年,他并不常待在敛云山,哪里有危险,他便去哪里。他经历了许多事,险了断了胳膊,也险些弄瞎眼睛,最凶险的一次,他被困于一个筑梦妖所筑的梦境中久久不能脱身险些丢了性命,幸而最终都挺过来了,他走过许多路,救过许多人,那颗险些碎掉的道心终是稳住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林江烟应道。

    许季摇了摇头:“你没明白,我与你说了这么多,并不是想让你与他划清界限,至此陌路,否则问仙大会后,我便不会让他同你去归舟塘。我说这些,是想告诉你,请你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坚定地相信问辞对你的心意。在今后的岁月里,若他遇到什么困难,也请你坚定地支持他、帮助他,陪着他一直走下去。”

    林江烟看着座上之人,十七年的岁月,他的样貌便没有什么变化,但那颗宽广的心在经历岁月的沉淀后更加博爱。

    许季许岁居,果真当得上谦谦君子二字。

    她的心中,对他生出了敬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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