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打在木屋上一阵啪啦作响。

    苏水把木盆放在漏水的屋角下,将晾着的草药往干的地方挪了挪后又在床边的蒲团上跪坐下。

    枯老和年轻的双手交织着,空气透着一股闷闷的气息,她沉默着朝已经奄奄一息的阿婆望去。

    轻飘飘的呼吸声渐渐沉重起来,阿婆竭力睁着疲惫的眼,脑子已经不大清醒,交代些烂芝麻谷子的事,说到后面有些没力气了,她却倏地声音急迫起来。

    “阿水,阿水”

    她紧紧攥着她的手心唤着苏水的名字,苏水连忙直起身子应答,跪得更近了些,俯下身听她说话。

    “阿水,你一定要离开这里”

    苏水的瞳孔微缩,阿婆清浅的呼气喷洒在耳边,她的大脑有些迟钝。

    “你阿公的坟右边三寸下埋着木盒,你去挖出来,带着它过河去灵犀大陆找玄师改命”

    “我们伏天氏一族千年来被困在这座秦皇岛上受尽苦楚,阿婆知道让你出岛不对,可我实在不愿我的孙女继续重蹈覆辙,阿水啊,我的阿水,你要去——,咳咳”

    大约是讲了太多话,阿婆止不住咳嗽几声,血丝从嘴角溢出,苏水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伸出手想帮她擦去,却被阿婆止住。

    她摸了摸苏水的脸颊,定定地望着她,带着几分期望继续艰难开口,声音沙哑难听:

    “要去苦水河的对岸,灵石山的那边,替我们看看,看看那个世界”

    阿婆说完了最后一句话,就再也撑不住咽了气,苍老混浊的眼睛湿润着直怔怔地望着那座困扰了一代又一代的灵石山与外头环着的苦水河。

    苏水用手背擦去了刚刚划过脸颊冰凉凉的泪水,又沉默着将阿婆的眼睛合上。

    她昂起头,看着从木屋顶上漏进来的雨水。

    她知道,自己必须离开这里。

    就算是为了活命,也必须离开这座本就生活了十四年的岛屿。

    *

    自苏水出生之日起,她就在这座岛上生活。

    碧蓝如洗的天空,蓬松的软云,还有永远望不到头的苦水河,是她记忆的初始,也是阿婆生命的终点。

    秦皇岛,是自五千年前的秦朝始皇,专门为犯人打造的受苦流放之地,为了让所有人记住是他对国家具有罪大恶极的人降下惩罚因此被命名为秦皇岛。

    苏水站扶着屋子的门框,漆黑澄澈的眼睛出神地望着前方的高耸入云的山峦,思绪散乱,任凭小雨捶打在自己身上,沾湿了肩膀和发丝。

    秦皇岛四周环山,灵石山山高万米,山顶气候极寒,他们伏天氏一族在刚开始被贬到此地时有不少身强体健的男儿凭借着毅力爬到了山顶,可到了山顶后却发现山的后方被劈成了两半,另一半不翼而飞。

    他们根本无法下山。

    除非乘坐飞舟,否则根本不可能在没有术法的情况下从万米落下。

    之后几百年间虽然有擅长机关术法的族人做出了降飞器,却发现山下的沙滩上,外头就是环绕着整整四座灵石山的苦水河。

    苦水河正如其名,凡人但凡沾染上一点都会回忆起平生最苦涩的事,沾染的越久所陷程度越深,若是泡了一日,必定会神经发麻地痛苦死去。

    于是秦皇岛没有凡人敢来,一年也只有专门来送物资的卢船会来到这待上几日,又重新离开。

    没有族人会提出要和他们一齐离开,不是没有人试过,但后来只有几个侥幸活下来的人回到岛上,大家才发现只要离开苦水河的范围,天雷就会毫不留情地降下。

    她要离开,绝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下一次的卢船来临就在三月后,她必须做好准备。

    *

    和其他族人一起安排好了阿婆的后事后,苏水便悄悄开始着手准备出岛的事。

    下了一天一夜的雨终于停了,是夜,她穿戴整齐好衣裳,抱着膝盖静静地靠在阿婆的坟边。

    漆黑柔软的发丝随风荡在身后,她的头轻轻倚靠在阿婆的墓碑上,低垂着眼睛望着墓碑旁边的嫩草。

    风声惊动草叶,她的心情莫名变得平静下来。

    “阿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轻轻发出了一声叹息,声音轻的似乎要随风飘去。

    又是一段沉寂后,苏水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尘,昂头望着和往日一样的夜空,她拿起扔在一边的铁锹,向着阿公的坟边走去。

    阿公就埋在阿婆的三尺远处。

    这两人吵了一辈子,就连死后都要划出个三八线分地盘。

    苏水心情复杂地望着面前已经有些老旧的坟墓,阿公是三年前去世的,他去世前还算了一卦,说是三年后有人要挖自己的坟,笑着嘱托她这个孙女没事就来看看他。

    没想到最后来挖坟的却是她这个做孙女的。

    果真是世事无常啊。

    苏水在内心小小感叹了一番后,歉疚地朝着自己的阿公拜了三拜,才吭哧吭哧地挖起土来。

    还带着潮气的泥土散落一地,有些落在了她的脚边,苏水没管,仍旧一下又一下地铲着泥土,大约有三寸深时,铁铲敲到了一个硬邦邦的木盒。

    她眼前一亮,快步蹲下身用手小心地拍了拍上面的尘土,又轻轻吹了口气,才发现这是一个机关锁,盒子上下左右四边布着一圈密码条,用手拨弄就会发出一阵机关挪动咔嚓的声响。

    她盯着这个做工精巧却又熟悉的木盒,一时没动。

    过了好一会儿才低着头笑出声来,她半哭半笑,转头看向阿公的墓,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怕是阿公专门留给她的,难怪先前总是叫她来看看他,原来是早就知道了。

    苏水胡乱擦了下眼泪,又收拾好被挖出的土坑,将盒子放入袖摆中,准备回去再看。

    这里虽然是墓地不大有人来,但有时也会碰到一些不好的东西出来逛,还是先回去再看稳妥些。

    咕——,咕——。

    咕啦鸟慢吞吞的叫声在丛林中响起,乍一听有点吓人,但对于已经和它们熟悉了十几年的苏水来说,她只是一怔,原本警惕的神情也微微松懈了些。

    这是咕啦鸟出来觅食了。

    咕啦鸟是秦皇岛上最懒的鸟,从来不会早起,喜好睡觉,只会在快要把自己饿死的时候,才会不情不愿地爬出来吃点东西。

    对于自己只有不要饿死这个条件的鸟来说,它们一般都不挑食,但偏好吃有神经毒素的叶子或者果实。

    因为这种食物会帮助它们进入深度睡眠,不会因为别的事被吵醒。

    啪嗒。

    一只幼鸟不小心扑腾着翅膀从树上掉下来,砸入了草丛间,溅起一阵虫鸣的惊叫声。

    苏水朝前走的脚步一顿,她转过身,上前几步到草丛里,小心捧起受伤的幼鸟,摸了摸对方长出来浅浅绒毛的翅膀,便朝着自己家小跑着过去。

    这种事她也不是第一次干了,咕啦鸟动作慢,忘性大,成鸟经常忘了喂幼鸟,幼鸟又总是忘记自己不会飞,掉下树受伤又被苏水捡回家都是常有的事。

    墓地距离木屋还是有段距离的,等她到家门时,已经过了一刻钟。

    屋外,站着一人。

    “你去哪了?你再不回来,我就要喊人去寻你了”

    解玉双手环胸,看见她的那瞬间脸上的焦急之色才被冲淡了点,他语气不太好的问道。

    苏水不经意地将左手袖子里的木匣子往后塞了塞,她微微侧过身子掩盖自己的动作,另一只手低低捧着幼鸟,语气平淡,“没什么,心情不好出去走了走罢了”。

    解玉的神色跟着变了变,他语气稍软,低下头开口道,“心情不好也别一个人出去,秦皇岛上的危险从来都不少”。

    苏水瞥他一眼,她应了声,又说了几句感谢的话,想尽快把人弄走。

    “真的不要我陪你聊聊吗?”

    和她一般高的少年站在她三米外,一步三回头,神情犹豫,透露出几分忧心,生怕她想不开似的。

    见他这副模样,苏水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干脆开始和往常一样准备调侃他两句,将人给逼走,“这么晚了,你准备进屋子和我彻夜长谈吗?”

    她倚靠着半开的木屋,眸光懒散,月光洒落在她的身上,带点星光。

    果然,这二傻子当即就红了脸,连告别都没说就逃也似的跑了。

    苏水看着他的背影轻笑一声,转身将门掩上,按下了机关坠的月灯,掏出袖摆里的木匣子放在桌上,又找来一个平日用的布窝将幼鸟放进去,准备先看看它的伤。

    她坐在木椅上微微俯身查看幼鸟的伤势,白皙细软的指节轻轻搭在它的腿边,微微一按它就开始叫唤。

    看来是伤到腿了。

    苏水垂下眼眸,倒了点治骨伤的药粉又拿了迷你版的细细绷带一圈圈地将幼鸟的伤固定好。

    她将它放在布做的小窝里,又在旁边放了点吃食,做完这一切后,她打了个哈欠,拭去眼角泛出的泪花,开始摆弄那机关匣子。

    咔擦,咔擦,机关一下接一下地缓缓转动。

    在摆弄第九下时,盒子开了。

    一颗蓝色的避雷石,五支匿息烛,还有——

    一封信。

    苏水直接略过了旁边的东西,将信封慢慢打开。

    【阿水收:

    见字如面,阿水,当你见到这封信的时候,阿公估计已经不在了。你阿婆她也来见我了吧,别太伤心,当然,阿公知道我们家阿水从来都是个坚强的姑娘,阿公也放心你一个人去外面闯荡。

    我们伏天氏一族困于秦皇岛千年,阿公为你准备的这些,都是你必然要用的,避雷石可以帮你在渡过苦水河时掩盖体质,匿息烛一支可燃六个时辰,一共五支,也就是二日半,一般飞舟飞过苦水河也就一日半,足够你用的了。

    阿公曾帮你算过一卦,卦象显示,你就是我们伏天氏一族的变数,这变数是好是坏我不得而知,但出于私心,阿公还是决定送你出去,你一贯冰雪聪明,阿公也就不再过多嘱咐了。

    最后,切记,没有充分的把握,绝不要轻易出海。

    阿公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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