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上辈子不过是个小小的禁宫守卫,这辈子怎就成护军统领了?

    陆晚惊讶之余忽又想起那日她从墙洞里爬出宫被周冕当场捉住的事,心底默默期盼,但愿这人没认出她来,否则她可真不知道该如何向他解释那日的狂悖之言。

    然而周冕早在人进院时就把她认出来了。当下领了旨谢了恩,又把人请到正厅喝茶。

    小喜子忙哈腰笑道:“奴才宫里还有差事,不便多留。这位是皇上身边的陆晚姑姑。皇上昨日问起将军家的宅子修缮近况,劳烦将军差人带姑姑四处逛逛,也好叫咱们回去向皇上回禀。”

    说完便打躬作揖,领着一群人走了,只给陆晚留了两个小宫女跟着。

    人一走空,陆晚有些局促。她心中担忧呆的久了对方认出她来,遂纳福行礼拜道:“大人若忙不必相陪,遣府上下人带奴婢略看看便好。”

    周冕略顿一顿,笑道:“也好。”

    然后伸手招来管家陈茂中并几名婢女跟着,自己往后院走了。

    陆晚心中长吐了一口气,好笑自己过于担心了。

    一行人沿着外院连廊往里,穿过月洞门,迎头撞见一排绿竹,竹身上斑斑点点的,倒不似宫里的碧立亭亭。

    “呀!这竹子怎地发霉了?”身后一名小宫女惊道。

    话一脱口才觉出不吉利,被陆晚一个眼神吓得噤了声。

    陆晚俯身朝陈茂中赔礼道:“宫里的丫头没见识,叫陈管家见笑了。”

    陈茂中倒不甚在意,笑着摆手解释道:“这是斑竹,也叫湘妃竹,传说这竹子上的斑点是舜帝潇湘妃子的血泪染就而成。”

    陆晚听罢,心中一片怅然,美人垂泪泣血,何其悲凉凄婉,这样的竹子赏起来不觉伤怀嘛?

    但她口中说出来的却是另一番奉承的话了。

    再往前走,又有假山林立,亭台错落有致。

    陈茂中指着最高一处的亭子说道:“那是文心亭,站在亭上可以瞧见后头院子里的碧水湖。陆姑姑可要上去瞧瞧?”

    陆晚忙摆手道不必。陈茂中方又引着人往内庭宅院走。

    先过一处垂花门,再穿过一片桃林,一回头,人呢?该不是走岔了?

    陆晚连忙回身去找。

    “陈管家?陈…”她声音不大,像猫叫。

    “你这么喊,陈管家纵使长了对顺风耳也听不到。”

    陆晚被吓了一跳。

    定睛往林子深处去瞧,忙又躬身行礼,恭恭敬敬叫了一声:“周将军。”

    好一幅规矩模样,倒不似那日张牙舞爪。

    周冕心中好笑,明知故问道:“姑娘怎到此处了?”

    “将军这院子修得精妙,奴婢一时贪看,同陈管家走丢了。打搅将军,还望见谅。”陆晚说罢又是盈盈一礼。

    周冕摸了摸鼻梁,抬手笑道:“无妨。我本来也没什么事,不算打扰。”

    陆晚不愿和他多待,低垂着脑袋躬身又道:“奴婢瞧着府中各处已经逛得差不多了,这就回宫向皇上复命,先行告辞。”

    说罢转身要退,却见周冕上前一步拦住她去路:“姑娘走这么急?难道不该先向在下解释一下那日的事吗?”

    陆晚心头一滞,暗道今日怕是走不掉了,却还要垂死挣扎,装傻充愣道:“那日?奴婢与将军今日才第一次见面,不知将军所谓何事?”

    周冕听罢朝前再进一步,凝眸瞧着眼前这个胆大妄为的丫头,嗤笑一声:“宫中规矩繁琐,我瞧姑娘方才礼数周全,一言一行都很守宫规,还以为姑娘是个记性好的,看来是在下错了。”

    “姑娘既想不起来,我可以帮姑娘好好想想,”他说着,伸手勾起陆晚尖削的下巴,一双明眸叠着烁烁星光,“姑娘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甚至知道我的乳名?姑娘从前与我相熟?”

    陆晚心底长长叹了口气,该来的总会来,果然躲也躲不过,嘴上却仍狡辩说:“将军是皇上亲封的护军统领,奴婢自然认得。”

    “姑娘当周某没长脑子?”

    周冕自觉已经对陆晚十分客气,不想这人非但不领情,反倒一而再再而三地言语戏耍于他,清朗俊秀的脸上不禁有了些愠色,说话的语气也重了三分。

    陆晚抬头,正视着周冕的眼。

    上一世,她也曾这么看过他。只是那时他眼中常常带着时乖运蹇仕途坎坷的落寞,而现在,这双眼里是平步青云功成业就的自得,以及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倨傲。

    这目光深深刺痛了陆晚。她意识到他们早已不是那一对隔着宫门相互诉说心事的可怜人了,这一世的周冕已经完成了他上一世的夙愿,功成名就,加官晋爵,成了他理想中的模样。不再是那个请她喝酒,陪她哭,逗她笑的禁城守卫了。

    鼓足的勇气又泄尽,到嘴的话又被吞下去。陆晚垂眸,抿起嘴角,好一会儿才又抬起眼说道:“大人认错人了。”

    周冕几乎被她气笑,沉声问道:“你仗着是皇上身边的人,料定了我拿你没办法嘛?”

    见他步步紧逼,陆晚心里忽然觉得一阵委屈,倔强地梗着脖子,丝毫不肯松口:“奴婢不敢,大人即便把奴婢送去慎刑司,送去大理寺刑部,奴婢也还是这么说。”

    她情绪激动,像一只炸了毛的猫。

    上一世的遗憾,这一世的磨难,眼前人的刁难...所有的痛苦和无奈统统在这一刻迸发出来,她狠狠拍掉周冕的手,转身哭了起来。

    为什么呢?别人也就罢了,为什么他也要来为难她呢?她把他当朋友,当亲人,当成这无尽生死里唯一的救赎,可他却不是他了...

    陆晚哭的悲恸,叫周冕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他原本也不是非要知道,只是瞧这姑娘有趣,故意逗弄她一下,没成想竟把人惹哭了,只得无奈劝道:“罢了罢了,是我认错人了,你哭什么。”

    谁知她越劝陆晚哭的越狠,周冕着实无奈,站了半天竟不知如何收场了。正是着急的时候,身后忽然有家奴来报:“将军,皇上来了!在前院云和堂呢。”

    周、陆二人皆是一惊,皇上这时候来,难道是有什么急事?

    周冕看了陆晚一眼,见她已经擦干眼泪,又恢复了之前那副端庄有礼的模样,心中好笑,自己劝了半天,倒不如旁人一句皇上来了。

    但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皇上还在前院等着呢。

    周冕转身一边往前院赶,一边问道:“皇上说什么了?”

    那小厮紧随其后,回道:“什么也没说,只是脸色瞧着不大好。”

    李彦沉坐在云和堂正厅上首的太师椅上,脸色阴郁。

    他一大早下朝回了勤德殿,瞧见左右人都不在,顿时就感觉不好。又一听说陆晚替姚惜涵往宫外送东西去了,霎时就变了脸色,无数念头从心底划过。

    他和陆晚之间的命运纠缠还未解开,自己被一次次拉入循环的僵局还未破解,若是这个陆晚当真有异心,趁着这一次出宫的机会逃走了,他该怎么办?

    李彦沉感觉头顶悬着的那把刀摇摇欲坠,仿佛一不小心就会掉下来。他怒火中烧,忙叫人备了马,一路奔驰从禁城赶来了周府。

    只是等了这么久了,人怎么还没到?

    难道那丫头真的跑了?

    李彦沉恨得咬牙,她若是真敢跑,抓回来定叫人把她手脚都砍了!心里正发着恨,门口忽然拐进来两个人影。

    “臣周冕参见皇上。”

    “奴婢拜见皇上。”

    两人异口同声。

    李彦沉阴沉的一张脸,这一刻总算有了缓和。锐利的目光在陆晚身上寻觅了一番,他起身搀住周冕,问的却是陆晚:“差事办得怎么样?”

    陆晚跪在地上,很是恭敬答道:“回皇上的话,赏赐的东西一应送到,因着皇上昨日关心将军府修缮进度,周将军特意带了奴婢四处逛逛,眼下已经逛得差不多了。”

    李彦沉点点头,又觉不对,这声音听起来齉齉地,好似哭过。

    好端端逛宅子,怎么会哭呢?

    他心中起疑,面上却不着痕迹,朝左右吩咐道:“都去外面候着,朕和周将军有话说。”

    孙司宝得了话一溜烟窜得比兔子还快。陆晚跟在他后面,到了院外,不住拿眼睛往他脸上瞧。孙司宝却只当没看见,虎着一张脸只望天上翻白眼。

    天知道他这一早上是怎么过来的。

    皇帝一下早朝回了勤德殿脸色就不好,又听陆晚出宫去了,车辇都没备,叫人牵马便赶来了。他追在后面,一路飞奔,颠得浑身上下骨头都散架了。

    他虽不知皇上究竟为着什么生这么大气,但想来也跟陆晚这丫头逃不了干系。果然,刚刚陆晚一进门,皇帝的脸色就好看多了,只是心有余怒,说话也不带好脸儿。

    这个罪魁祸首却还不知道说两句好听话,没事儿人一样站在一边干杵着,倒叫他这么个无辜地跟着提心吊胆的,当真可恶!

    陆晚不明所以,腆着脸凑过来笑道:“公公这是生着气呢?”

    孙司宝仰着头,鼻孔子瞧人,一嘴的阴阳怪气:“我当姑娘瞧不出好赖脸呢。”

    “公公这话怎么说的?我若是有什么做错的,公公说一声,我即刻就改了。别自己个儿憋着生气,气坏了就是我的罪过,咱们勤德殿上上下下的宫女太监还指着公公呢。”陆晚惯会拿一张笑脸哄人。任谁看了这么美的一张脸凑在你面前狠得下心生气呢。

    但孙司宝很生气,气得就差指着陆晚的鼻子骂了。

    有这闲心奉承我这么个老太监,就不能对皇上上点心吗!这回你就是叫亲爷爷也甭指望我搭理你了!

    他绷着一张脸,一句话不说。

    陆晚当了几辈子的宫女,早瞧惯了别人的脸色,也不觉得有什么,仍是笑着,“公公可怜可怜我吧,我瞧皇上的脸色也不太好,宫里出什么事了嘛?公公多少提点提前我,好叫我在主子跟前留意些,少犯些错。”

    听听,这说的还是人话吗?自己把皇帝惹恼了,跑来问为什么?旁日提点的还少吗,哪回听了?

    孙司宝气得直翻白眼,就差给自己掐人中了。

    完了,看这架势,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把这御前的大总管给得罪了。

    陆晚心里泄气,怎么总是得罪皇帝身边的人呢?

    她又看了看孙司宝,瞧人气得不行,生怕自己再说出一句话登时把人气死,干脆把嘴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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