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止厅后院再往里就是内庭花园。

    庭院中心的碧水湖波光粼粼,湖面上的重瓣红莲已经凋谢,留下一支支结宝了籽的莲蓬挂在上面。宽大的荷叶下,别光锦鲤和金松叶沿着湖岸游廊一圈一圈地追逐嬉闹。

    刘禾微轻倚在栏杆,抓了一把钵子里的鱼食,漫不经心地洒向湖面。此处正对前院文心亭,若是父亲那里一切顺利,此刻皇上应该正站在文心亭内俯览院中美景,而自己便是这秋水湖畔唯一的一朵娇莲。

    她虽平素不屑以色侍人,但也明白美貌是把利器,能叫人轻易达成目的。既然上天给了她这等容貌,自己又何必自缚手脚,绕路而行。

    忽而身后传来一阵清冷的笑声。

    “姐姐好兴致。”

    刘禾微回头,见来人竟是徐婉月,不禁颦眉,她怎么也在这里?再一想,怕是内务府的周琦不单收了她家的礼,也把消息透给了徐家。好得很!一手的消息卖两家人,姓周的这买卖可划算得很!

    可人都来了,也不是她家的宅院,没道理叫人撵出去,况且说不准皇上已经在前院瞧见了。

    刘禾微不敢抬头去寻皇上的踪迹,想了想若当真不理这人,未免有失风范。遂起身扶礼,抬头应了一声:“徐妹妹好巧。”

    徐婉月清眸环顾,见四下无人笑问了一声:“姐姐怎么一个人在?”

    这话说得,你不也一个人?

    刘禾微懒与她周旋,行了见礼又坐回栏杆处,一手往湖里撒鱼食,冷笑道:“此处没有旁人,你何必同我在这里演什么姐妹情深?我知道你父亲近日已从御史大人擢升为漕运总督,全家不日就要南迁往安怀去。你想借着周家的这场宴博得皇上的注意,免于离京。”

    徐婉月轻咳一声,笑道:“姐姐懂我,实乃我的知己,我确实不想随父离京。”

    刘禾微杏眸微抬,昂首伸眉,“那咱们就各凭本事,且看谁能笑到最后。”

    话音方落,就见徐婉月笑盈盈走过来,一伸手,纤纤玉指就停在刘禾微身前。

    刘禾微见她动作顿住,嘲讽道:“皇上此刻就站在前院的文心亭朝这边看呢,你敢推我试试?”

    徐婉月从钵子里捏了一撮鱼食,嫣然含笑:“好端端的,我推姐姐做什么。”

    说罢她近前一步,好似要挽住刘禾微的胳膊,动作很是亲昵。

    刘禾微不知她用意,朝后退开,却见徐婉月猛然间变了脸色,上去抓去她肩膀,将她整个人往廊内带了过去,“刘姐姐小心!”

    刘禾微还没反应过来,那边徐婉月已然落水。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着了别人的算计,一时又气又恼,眼看着徐婉月在水里扑腾的浪花越来越小,心道,淹死她才好!

    只是皇上还看着呢,若她真是见死不救,落得个心狠手辣的名声,还如何能进宫,当的了皇后?

    所以,做戏还是要做足。

    于是急转回身,伏在游廊的护栏上,努力朝前递着手,一面急道:“徐妹妹,你快抓着我的手上来!”一面又喊,“来人!快来人!有人落水了!”

    陆晚和姚惜涵从厨房回来,正路过碧水湖,一听有人落水,急忙跑来查看。到跟前一瞧,刘禾微正趴在护栏上哭的花容失色。湖面上扑腾着浅浅的水花,落水的人已经被埋在连成片的荷叶底下看不见头了。

    来不及想别的,陆晚一头扎进了湖里。

    前院文心亭上,李彦沉倚着亭栏面北而立。远远瞧见内庭湖边站着个身段玲珑的姑娘,正低头喂鱼,心中讥诮,刘时庸这只老狐狸,千方百计让他到这文心亭,果然另有目。只是他大可不必如此的,他的女儿刘禾微原本就是自己内心认定的皇后人选。

    上一世,她就是他的皇后。只不过那时也只是为着稳定朝纲,不得不在朝廷的重臣中挑选世家的小姐入宫。刘家的势力在当朝乃至前朝都无可撼动,子弟遍布朝廷的各部,皆担任重要官职。所以,她是最好的选择。

    原本是无奈之下利弊权衡的选择,谁知她做皇后竟做得很好。世家教养出的高贵端庄,叫她拿捏到了骨子里,下人面前很能显示出皇家的威严。治下虽苛,却也算奖惩有度,是以上一世她掌管后宫的一年多里,极少有让他头疼的事。

    最重要的是,她要的不多,除了皇后的尊容,别无他求。而这也恰好是他唯一能给的。

    所以这一世,等他料理了陆晚的事,彻底拿掉悬在头顶的那把刀,他还是会立她为皇后的。

    但眼下看来,他等得及,底下的这些大臣们却等不及了。

    此时刘时庸正好上前来问:“皇上,周将军这庭院景致如何?”

    李彦沉虽心中不悦,但也不想在这等小事上与身边的重臣起什么争议,遂笑道:“甚美,辅臣有心了!”

    君臣二人彼此心照不宣,各自话中有话。

    另一边,徐哀也凑了上来,只把陪同的周冕挤得往后退到孙司宝身边。

    只见他伸头朝内庭瞧了一眼,笑道:“果然景色宜人,只是这湖水乃人为造之,略显刻意呆板,倒不如引活水入园,更添自然灵动之感。周将军觉得如何?”

    周冕原与孙司宝并排站着,大眼瞪小眼,并不愿被扯进两个一品大员的嘴仗里,乍一被点名有些懵圈,只好干笑两声:“下官是个行伍出身的粗人,哪懂这些,叫我看,什么人造湖天然湖,抽干了水跟烂泥沟子没什么区别。总督就不要难为我了。”

    他话音刚落,就被李彦沉回身踹了一脚,“不解风情!你若真觉得一样,回头朕就命人把你这满湖的水抽干净了去!”

    周冕嘿嘿一笑,作揖拜道:“臣随口一说,还请皇上见谅,二位大人见谅。”

    被他这么一搅,众人的注意力便从碧水湖移开了。

    正待去往别处,忽然听到一阵喧闹?

    旁人还没闹明白怎么回事儿,孙司宝已然眼尖地看到陆晚跳进湖里了,顿时惊了一声:“唉哟!陆晚姑娘跳湖了!”

    李彦沉的心骤然一紧!快步走下亭台。

    等人到时,陆晚已经被府里的小厮拉出了湖面,裹着衣服打颤。

    李彦沉极力压制心中怒火,却还是忍不住一把攥住陆晚的手腕,低沉阴郁的嗓音一字一顿问:“你想干什么!”

    啊?皇上看不出来我在救人嘛?难不成救错了,这人是皇上故意叫人丢进湖里的?

    陆晚慌了,不知该怎么回答。

    好在这时刘禾微已经瞅准了机会扑上来,她站在李彦沉面前,哭得像清晨凝满露珠的海棠花,又娇又艳又可怜。

    “皇上,是臣女的错,臣女和婉月妹妹在湖边赏鱼,妹妹一个不甚掉进湖里了。”

    另一边徐哀也抱着自家昏迷不醒的女儿哭的涕泪交垂,前院迟来的徐家夫人苏慈秋一见这景象急火攻心昏了过去。

    一时之间,满院子抬人的抬人,请太医的请太医,乱成一片。

    好好一场宴,还没开场,就闹起来了。周冕无法,只得将不相干的人送了客,只留下徐、刘两家还有皇帝在了。

    内院偏厅的厢房,苏慈秋好容易醒来,守在自家女儿身旁,哭得眼泪不止。

    余兰新和陈容秋在她身边一个劲儿的宽慰:“宫里的太医很快就到,夫人切莫胡思乱想。”

    苏慈秋擦着眼角,帕子都湿透了两张,一面说着:“我十六岁嫁入徐家,先头两年怀得都没保住,入府四年才生下她这么一个,这丫头从小身子不好,我是千般小心万般呵护才养这么大,倘若...倘若...”说到此处,哽咽出声,再也说不下去了。

    “夫人,是我的错,倘若我当时能拉婉月妹妹一把,便不会了。”刘禾微站在母亲余兰新身后,抹着眼角抽抽搭搭。

    “好孩子,怎么能怪你呢。我听内阁林大人说月儿是担心你落水,着急拉了你一把才失足的。”苏氏红着眼,回头看向刘禾微,“好在你没事,否则你母亲不知也要担心成什么样呢。”

    她这话一说,叫刘禾微无可反驳。若直接说没救人这档子事,徐婉月是自己掉下去的,但当时她落水之前确实扯了自己一把。

    刘禾微不敢笃定内阁次辅林平海究竟有没有看到,更不敢确定皇帝有没有看到,只好咬牙把这事儿认了,心中暗骂,好一家子老狐狸,串通好了来算计她!

    外头厅内,陆晚湿淋淋跪在李彦沉面前,冷得直打哆嗦。九月的天,已然微寒,湖里的水更是凉的透骨,但再凉也凉不过陆晚的心了。

    她救了人,非但没得一句谢,连皇帝也紧赶着盘问她,好像她不是救人的,反倒是害人的。

    陆晚第一次犯了倔,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姚惜涵以为她冻傻了,忙帮她把事情的原委经过细细说了一遍。

    李彦沉的脸色这才好了些,瞧见人已经冻得嘴唇青紫,冷硬的眉心不禁又蹙成了一座山,摆手让人下去换衣服去。

    姚惜涵扶着陆晚走出厅外时,正好遇见周冕领着两名太医往里进,眼见陆晚一脸的虚弱和消沉,周冕和身后的沈裕安同时站住了。但也只一瞬,两人回过神,又一前一后进到厅内。

    “臣...”

    老太医张霖还没跪下身,就被李彦沉止住,“快进去瞧瞧!”

    约莫过了半炷香时间,张霖和沈裕安才从厢房出来,不及回禀,徐哀先起身问道:“张太医,我女儿如何?”

    张霖先朝皇帝一拜,又朝徐哀拱手道:“令爱脉象虚浮,气息微弱,恐是长时间闭气缺氧所致,且...且我观小姐脉象,似乎素有隐疾,体态虚弱,如此一来,恐怕...恐怕凶多吉少...”

    徐哀身形一晃,险些昏倒,双目神散,好似一蹶不振了。

    李彦沉历来最烦太医拽词,模棱两可,拍着桌角极为不悦道:“什么是凶多吉少?你只说这人还能不能救得活?”

    张霖吓得张口结舌:“这...这个...救自然能救,只恐怕要多费些时日,且昏迷期间宜修养,不宜奔波。”

    这话一说,刘时庸顿时抽了抽嘴角总算明白过来!好一个老奸巨猾的徐哀,原来是把主意打到这儿了!

    徐哀此刻哪还管他怎么想,戏已经唱到这儿了,再往下才是重头。抖擞了精神跪地求道:“皇上,微臣一家不日便要南下安怀,小女如今这般,臣实不知如何是好...”

    缓了一会,见皇帝并不接话,他把心一横,舍下脸面:“微尘这一走,舍下小女在这京中无依无靠,实在难以安心…”

    话都已经到这儿了,意思再明显不过。

    李彦沉眼含戏谑,转身看向孙司宝,说的却是另一桩,“找个人替那丫头瞧瞧。”

    啧!都这关头了,皇上心里还想着陆晚姑娘!

    孙司宝心底偷笑,悄默声领着沈裕安出去了。

    徐哀见关键时刻皇帝却把话岔到了一个宫女身上,一时愣住,跪在地上略有些骑虎难下的尴尬。

    李彦沉这才回身说道:“爱卿尽可放心,令爱自有宫中看顾。”

    成了!

    徐哀喜得叩首拜道:“小女若得皇上看顾,臣在外,便是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李彦沉眯着眸光,不急不缓地道:“爱卿的忠心,朕自然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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