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悦游到吴欢欢的尸体旁边,右手放在她的肩膀处,左手放在膝弯上。

    她想把这女孩的尸体带上去。

    邢悦怕水,所以她经常关注一些溺死的社会新闻,她知道其中一些人被捞上岸后,经过合理的抢救是可以救回来的。

    即使救不回来,就当她把尸体打捞上来,也没有什么损失。

    也许是这里特殊的氛围削弱了恐惧感,她并不害怕这具尸体。

    双手微微用力,原本借助水的浮力她应该可以很轻松地把这具小小的身体带上去,但是吴欢欢却像被固定在那里一样,不能被她挪动分毫。

    果然是这样。

    邢悦又尝试了几下,还是不行,只能松开手。

    这具尸体是固定的场景要素之一,不能脱离场景。

    她当然也不能改变过去。

    邢悦独自一人朝上面游。

    这次十分顺利,仿佛有一股水流托举着她笨拙的身体。

    “哗——”

    她破开水面,抹开遮住视野的湿发,头顶是一片星空,四周是静谧的公园,还亮着几盏路灯。

    人工湖不算小,她在湖中央的位置,凭借印象游到打捞尸体的岸边,尖尖的绿化草坪十分扎人。

    她呛咳了几声,喃喃道:

    “真神奇。”

    如果说“警察”房间只是略微超出认知范围,那么这一间房可以说大大出乎她的预料。

    邢悦原本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向上游,在大约游到三分之二的时候,周边的环境却出现明显的变化。

    水质逐渐浑浊,从能够清晰观察尸体的清澈水质,变成人工湖常见的那种浑浊充满藻类的水质,水温也在升高。

    整个过程她感觉自己至少游了几十米,远远超过了之前报告里说的人工湖的深度。

    小字显示的倒计时是13:37,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容多想。

    邢悦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湿滑的草地给这个简单的动作增加了难度。

    这十三分钟,能留给她干什么呢?

    去找人问时间,还是报警?

    现在这个时候,凶手也许还没来得及清理掉一些痕迹。

    最重要的是,邢悦想起了什么,大喊:“字幕君!”

    一直沉默不语的小字突然出现,端正的字迹此时纠结成一团,问道:

    “叫我?”

    邢悦匆匆看了一眼,没认出来写的什么,急促地说:

    “你之前告诉我,倒计时结束之前一定要返回走廊,我现在在这里,该怎么回去,原路返回吗?”

    小字很快回答:“你只要找到房间的门就好,打开它就能回到走廊。”

    邢悦没能明白,她正想问得更清楚一点,一道身影却从她眼角余光的位置闪过。

    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身体反应迅速地跟了上去。

    湿哒哒的衣服黏在身上,奔跑时夜风扑在身上,冰冷刺骨。

    四周没有一个行人,邢悦追逐着前面那道身影,原本视野宽阔的公园突然变得像一座迷宫,每当她拉近距离想要看得更清楚,拐角就会突然出现,她只能在短暂丢失目标后,继续跟上去。

    更糟糕的是,小字上显示的时间正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倒计时:4:59。

    她还要找门,回到走廊上去,不然就算了吧?邢悦想。

    双腿还在奔跑,但是体力已经接近枯竭,速度不可避免地在降下来。

    邢悦的身体素质和当代大部分年轻人一样,小时候还能说的上是能跑能跳,后来越长大身体素质越弱。

    过度呼吸给喉头带来猩甜的感觉,邢悦不甘心地继续跑,前面的身影在又一个拐角处消失不见。

    周围已经不是公园的样子了,老旧的居民楼,漆黑的氛围,她双手放在膝盖上大口喘气。

    倒计时:3:29。

    邢悦不得不放弃,她扭头看向四周的街道,想要找到小字说的返回走廊的房门。

    这时候,前面街角熟悉的身影再一次闪过。

    “站住!”

    邢悦大喊一声,身体不知道从哪里涌出一股力量,双腿变得轻盈,她又拔腿追上去。

    倒计时:2:59。

    街道两旁布满灰尘的旧路灯“噼啪”闪了闪,亮了起来。

    她一路跑过去,路灯也一路噼啪亮起,明确地指引着方向。

    快!再快点!

    邢悦憋着一口气,在一个新的路口,她抓住了那道身影桃红上衣的下摆。

    她并不结实的双臂骤然发力,狠狠地把面前的人掼过来。

    那张木讷的脸上布满眼泪,对视的一刹那,邢悦的瞳孔紧缩!

    孟长梅。

    穿桃红上衣的女人。

    吴欢欢的母亲!

    怎么会……她怎么会在这里?

    邢悦在追的时候就已经看见了那件桃红的衣服,但是她不敢相信,也许只是恰好撞衫了呢……

    邢悦一瞬间的怔忪,女人不停地大幅度挣扎着,她剧烈的动作打翻了旁边并列的三个垃圾桶,里面的垃圾伴随着奇异的酸臭朝着邢悦的方向倾倒而出。

    她不由得松开手,女人踉跄着退后两步,转身又跑了,动作是和体型不相称的灵活。

    女人的手掌粗糙,力气很大,双手像是两把刷子一样刮在邢悦的双臂上,她现在却顾不及这些。

    倒计时:0:59。

    小字变大,并且剧烈地抖动着:

    “快打开门回去!!”

    女人消失的拐角处,出现了那扇熟悉的铁门,格格不入地嵌在墙皮剥落的居民楼体上,旁边亮着一盏路灯。

    邢悦绕过倾倒在地上的垃圾,奋力向前跑去。

    时间来得及!

    在小字警告她的那瞬间,周围的一切都在迅速坍塌,街道、居民楼、商铺、电线杆……

    她还听见水流奔涌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邢悦没敢回头,右手打开房门的刹那,闪身回到走廊,她通过门缝看了房间内最后一眼。

    洪水呼啸而来,淹没了坍塌的建筑,被隔绝在铁门之后。

    走廊的灯光安静地落在她身上,惨白寂静。

    邢悦此时才听清耳朵里怦怦的鼓动。

    倒计时:0:00。

    灯光熄灭,走廊陷入漆黑,刚想和小字问点什么的邢悦感到熟悉的失重传来。

    邢悦微不可查的地张了张嘴巴,不甘心地闭上眼睛,任由沉重的身体下坠。

    *

    早上九点。

    月牙湾小区。

    身姿利落的年轻小伙拎着一大塑料袋东西,在电梯间按了7楼后掏出手机打电话。

    几个提示音之后电话那边还是没人接,他不耐烦“啧”了一身,直接发条语音过去。

    “姐姐姐,我的姐,睡醒了没有,我过来了,快起床开门。”

    电梯停在7楼,他快步走出去,这里是一层两户的大平层,右边这户门口堆放了几个大号的纸箱子,大门紧闭着。

    他随意打量一眼,在左边这户敲了敲门,只得到一片死寂。

    片刻后,手机收到消息的提示音响起,点开一看:

    “796543,自己开门。”

    快速输入密码后,门“咔”的被打开了。

    他把塑料袋放在客厅桌子上,熟门熟路地来到卧室门口敲了敲,动作特地放轻了些:

    “邢悦,起床了没?”

    卫生间里传来有气无力的一声:

    “这呢。”

    卫生间的门半开,他试探性地推了推,没遇到阻力,一推开,就见人背靠盥洗台,两眼无神望天。

    邢悦感觉自己全身发软,精神枯竭,明明睡了一晚上,却好像熬夜通宵之后极致的疲惫感涌来一样,脑子都转不动了。

    她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明明昨天刚结束一个翻译项目,打算好好睡一觉。

    站在门口的人吓了一跳:

    “你昨天干什么去了,这么没精神?”

    随后不等她回答,掏出手机看了看日期,嘀咕道,

    “这也没到你的经期啊,怎么跟焉了菜一样?”

    邢悦歇了会,稍微缓过来一点,摆摆手:

    “别瞎猜。”

    她揉揉眼,看着面前打扮清爽,明显洗过头的家伙,有气无力问道,

    “别说我了邢天然,你这一身打扮,来我这干嘛?”

    对方挠了挠头:“今天不是周末吗,老妈昨天包了饺子,牛肉馅的,叫我给你送过来点。”

    给从小到大一块长大,自己尿□□的样子都看过亲姐姐送个饺子,还要洗头打扮一番?

    邢悦对他这番拐弯抹角的对话不置可否,慢吞吞地往客厅走。

    邢天然像向日葵围着太阳一样在她身边转来转去,殷勤地拉出摆好的椅子。

    她倒在椅子上,两眼无神道:“有什么事就说吧。”

    邢天然赶紧在对面坐下来,一出口就是一个重磅消息:

    “老妈给你安排了一场相亲,就在今天晚上。”

    “什么!”

    邢悦惊得站了起来,“相亲?!”

    她才二十五岁,为什么要相亲?!

    邢天然赶紧把她摁下来,倒了杯水压压惊:

    “冷静冷静,听我说。”

    一番解释之下,邢悦勉强弄清了事情的原委。

    邢悦的妈妈,邢雅珍女士,早年在国企工作的时候,有个相处得非常好的工友,姓赵,两人不仅是朋友,还是邻居,感情十分深厚,据说邢悦出生的时候,还是这位赵阿姨帮忙送到医院的。

    后面两人因为工作原因调动,各有前程,留的电话号码没保留好,那个时候通讯手段有限,两人居然就这么断了联系。

    邢天然描述,前天邢女士接到这位阿姨的电话的时候,高兴地聊了三个多小时,说着说着掉下眼泪来,聊完发现互相居然就在邻市,并没有隔多远,又是一番感慨后,约了一个饭局,两家人见见面、聊聊天。

    至于“相亲”,邢女士和这位赵阿姨聊天过程中得知,对方的儿子至今未婚,也没有女朋友,两家也算知根知底,不妨让两个年轻人互相看一看。

    按照邢天然的理解,这妥妥的相亲宴没跑了。

    他细数自己打探来的消息:“男的,二十七岁,家里独子没有弟弟妹妹……”

    “停停停!”邢悦连忙摆手,“别说,我不想听!”

    客厅静了一会后,她捂脸呻吟,“苍天呐……”

    虽然预想过这一天,但是没想到这么猝不及防。

    要考试了,焦虑不安的一定是那个成绩不太好的同学,邢悦就是这样。

    她大学学的是德语,小语种之一,干的是商务陪同翻译,工作时间不固定,虽然算下来时薪很高,但是工作机会不常有,在一堆经验更加丰富的翻译中不算出彩,平时接一些文稿翻译,另外还发展了一些副业。

    她的收入十分飘忽不定,刚毕业满一年也没攒下来什么钱,就要被迫相亲。

    那不是给人当砧板上的鱼肉吗?

    邢悦听过一些相过亲朋友吐槽,那简直就是把人拆开来纯看价值,讲究一个新时代门当户对。

    她满脸郁卒地靠着椅子,忽然掏出手机,想给妈妈打个电话。

    邢天然赶紧扑过来拦住她:“别别,姐,我的姐,你别出卖我啊。”

    “你以为我过来干嘛的,不就是被老妈派过来监视你的,你不去,我就得遭殃。”

    想起老妈强硬的叮嘱,邢天然尝试安抚对方情绪:

    “你就当吃个饭见个面,吃完就走,白嫖一顿大餐不好吗?”

    邢悦还想争辩两句,肚子却“咕咕”叫了起来,她还没吃早饭。

    “饿了吧。”邢天然拎起桌上的塑料袋,“我给你煮饺子去。”借此成功开溜。

    厨房里传来煤气灶打开的声音,邢悦不爱做饭,厨房里的那些东西主要是她的同居舍友在用,不过她最近回老家了,房子里冷清了不少。

    没过多久饺子就煮好了,邢雅珍女士厨艺不佳,但是一手饺子包的出神入化,虽然饺子皮是商场买的,饺子馅是老爸拌的,至少她亲手包了不是吗。

    邢悦挑了一个吃,香菇牛肉馅加葱,量大馅足,吃起来热热烫烫的,邢天然在上面淋了点酱油,和饺子咬开的时候流出的汁水混在一起,咸香四溢。

    她心里的那点不知从何而来的焦躁被抚平,于是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商务陪同翻译的工作要求很强的沟通表现能力和临场反应能力,邢悦能接到这份时薪不低的工作,自然能力不差,真到了两家吃饭的时候,不管她心里怎么想的,表面的样子一定是能撑出来的。

    但是她情绪不平稳,好像翻译的时候客户话说了一长串,最后她准备翻译突然被人打断一样,非常影响心态,她思索半天不知道这感觉从何而来。

    晚上回来一定要好好睡一觉。她想。

    邢天然坐在她对面,态度状似随意地说:

    “赵阿姨说他儿子在江北省靖州市工作,好像是个医生。”

    邢悦的勺子停在半空,小尾指颤了颤,不自觉重复道:

    “靖州市?”

    “对啊,靖州市,老爸以前就是靖州的。”邢天然应道。

    他们老爸老家就是靖州的,只不过做了上门女婿之后就待在这边了,户籍也挪过来了。

    邢天然提了一嘴后就抛开了这个话题,继续兴致勃勃地说:

    “其实看妈妈的态度感觉对方条件还不错,你考虑一下?”

    邢悦白他一眼:“都不在同一个市,工作怎么办,有什么好谈的?”

    “也对。”邢天然挠挠头,好像才反应过来,“是个问题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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