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肉?

    凌之妍将信将疑,拿起筷子。

    江洄给自己斟了杯梁米酒,酒水入喉,酷烈芬芳,勉强驱走那股怪味。

    “呕……”凌之妍飞快捂住嘴,偏过头去,找了个痰盂吐掉。

    果然。

    江洄的指尖灵活绕过酒杯,将之玩弄于鼓掌:“凌氏好歹算士族之列,你在家中再落魄,也不至于吃这溷中之物,既然不喜欢,又何故骗孤?”

    凌之妍吐干净嘴里的东西,本想用茶水漱口,等杯中物灌进嘴里才发现——那竟是酒。

    真是昏头了,竟连茶杯和酒杯都分不清。

    凌之妍放下酒杯,姜辛、桂辣、甜蜜、胆苦,数种滋味悉在口中。她自小爱向爷爷讨酒喝,但从没在他的藏品中尝到过这般复杂的滋味。

    “喂,你,哭什么?”江洄的酒杯转到一半,转不动了。

    他不过借此打探一下虚实,这女人好不讲理,竟然直接红了眼?

    “这酒好难喝。”凌之妍红着眼眶嘟囔,“猪肉也是。”

    李良知刚从甄意阁过来,就见郡王殿下扶着王妃立于街头,正因为找不到自家马车而暴跳如雷。他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只见王妃脸色潮红,依偎在郡王胸前。

    啧啧啧。

    李良知都没眼看。

    “殿下,这还没入夜呢,您……”

    “闭嘴,车夫呢?”江洄脸色阴沉。

    李良知连忙脚底抹油,去找车夫。

    ……就算是明媚正娶的,您也不能这么着急啊。

    郡王抱着王妃回府的消息很快在内院炸开,门上的下人还瞧见王妃眼眶通红,看起来像是哭过,鉴于殿下一贯名声,大家虽然不敢宣之于口,但都默认王妃被欺负了。

    好可怜。

    “一定是栖月斋的膳食太难吃!”厨司司正听完底下小工的汇报后,斩钉截铁道。栖月斋乃他一生之敌,其讨厌程度仅次于赵太妃小厨房里那位,乃唯二阻止他称霸王府的存在。

    “司正,小的感觉不是这个原因。”小工道。

    厨司司正挥舞汤勺:“除了这个还能有什么原因?王妃一定是被栖月斋给恶心哭的,待老夫来为她炮制一桌,保证王妃喜笑颜开。”

    小工弱弱道:“那个……司正阁下,凌霜居那说王妃没胃口,不传膳。”

    此事也很快传进赵太妃耳中,她不好直接来看,便命白嬷嬷到凌霜居了解状况。

    待白嬷嬷回完话,她一掌拍桌,斥道:“胡闹,王府就有衣司,去什么真假阁,现在好了,凌氏定然是在那劳什子地方受了委屈才会如此。”

    上回敬茶后,赵太妃对凌之妍大为改观,后来又召她来过几次,越发喜欢这个稳重得体、嘴又甜的儿媳。

    “郡王可说了为何要去那里?”赵太妃追问。

    白嬷嬷赔笑,三两下哄赵太妃转移了话题。

    她能怎么办?

    总不能告诉太妃,您儿子嫌您品味太老土,连带着不喜您调-/教出来的衣司裁缝,故而去了甄意阁?

    这个节骨眼上,还是少添乱为好。

    ……

    “什么时辰了?”

    午觉醒来后,嘴里甚是干涩,凌之妍接过挽秋递来的茶水漱口,又另喝了半杯润喉。

    挽秋一壁与闻冬一道服饰凌之妍更衣,一壁道:“亥时两刻了,殿下说王妃醉酒难受,嘱咐婢子们不要打扰。”

    凌之妍颔首。

    她的酒量什么时候变这么差了?

    “白日间,是殿下送我回来的?”凌之妍问,她将酒当茶灌下后,酒劲很快冲上了头,紧接着便头重脚轻。

    “是,”挽秋道,“殿下送您回来时婢子们都吓了好大一跳呢,太妃还传了典医丞来请脉。”若不是脉案一切正常,恐怕太妃当时就要杀过来教训殿下。

    “还惊动太妃了?”凌之妍吓一跳。

    挽秋安抚:“太妃并未移驾,只是派了白嬷嬷来探望,一会儿婢子派人去益寿堂报白嬷嬷一声即可。”

    “嗯。今天时辰不早了,明日我再亲去太妃处请安。”这点小事还要惊动她老人家,凌之妍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挽秋察觉了凌之妍的心事,笑着转移话题:“王妃躺了这些时候该是饿了,婢子叫厨司传膳吧?”今儿厨司已经来问过五六遍了,好像是郡王和王妃去栖月斋之举,伤了司正的心。

    也罢,那位老司正的心三两天便要碎一次,也是不容易。

    凌之妍用了些养胃的粟粥,又吃了几样面点,今天厨司还弄了炖鸡子,总算有凌之妍能入口的肉食了,她忍不住多吃了几口。

    吃过东西后,下午醉酒的不适基本好了。

    休息片刻,凌之妍带着挽秋出门,想在凌霜居的院子里散会儿步消食,却见西厢亮着烛光。

    江洄入住西厢后,里面的摆设已经换了一批,烛台也增添不少,此时烛火跳动,里面隐约有人影,他应该是在。

    “殿下今天回来得很早。”挽秋道,“是在西厢用的晚膳。”

    王府占地广阔,除了凌之妍所住的内院,还有外院、前府、夹院等。江洄在外院有一处书房,名唤梅香阁,凌之妍还未去过,但江洄日常在那里的时候居多,通常要临近亥末才回凌霜居,在西厢用晚膳更是少有。

    也不知道他准备睡了没有。

    凌之妍立于廊下,犹豫是否应该过去。

    今天江洄先是带她去做衣服,又带她去吃饭,还特地命人买来了她想吃的猪肉。虽然结果出人意料,但江洄做这些事是出于好意,她现在酒醒了,合该去道一声谢。

    可是,酒醉之时,她是否说了什么?

    凌之妍想不起来。刚才睡觉时她一直在做梦,梦里她喝醉了,絮絮叨叨说着什么,可究竟是什么呢?

    也许只是个梦吧,她的酒品一向很好的。

    凌之妍款步走上台阶,叩响了西厢的门。

    “谁?”江洄的声调短促而警惕,凌之妍叩门的手一缩,她来的不是时候吗?

    门很开被打开,应门是李良知,他见了凌之妍也有些为难,凌之妍刚想说自己先走,却听里头江洄道:“让王妃进来。”他语调平淡,已经没了刚才的警惕,多了些往日的慵懒。

    凌之妍只好硬着头皮进去,却见屋内除了江洄主仆,还有一人。

    那人见凌之妍走进来,潇洒起身,一手握着羽扇刚要行礼,被江洄揪住衣领往后拖:“衣裳穿好再说话。”说罢,将他推到屏风后面,且威胁地瞪了其一眼。

    “郡王殿下可真严格。”屏风后的人抱怨道。

    烛光虽显昏暗,但凌之妍刚才也看到了,这个她不认识的男子身着敞口大袖衫,中衣也松松垮垮,层叠的交领直往下坠,稍不留神就能窥见胸前红樱,他头上裹着白纶巾,一派标准山野隐士的打扮。

    屏风后一阵悉悉簌簌的声响后,男子整理好了仪容仪表,摇着羽扇走出来。

    不得不说,当凌之妍第一眼看见他时,想到的是隐士而非流氓,全赖这张斯文败类的脸。

    范阳郡真可谓英杰荟萃,不论江洄还是这个陌生人,抑或今天甄意阁那位姓成的小裁缝,要么俊朗,要么疏狂,要么秀美,好看得各有特色。

    男子走至凌之妍面前,将羽扇反转,插至后腰,作揖行礼道:“下臣谢淇,参见王妃。方才是淇冒昧了,实是王妃闭月羞花、沉鱼落雁,淇一时看得痴了心,才忘记整理仪容,还望王妃恕罪。”

    “谢松言,这里没你事了。”江洄在其身后,冷然道。

    “殿下,您大半夜传臣过来,就是为了说……”

    “咳咳。”江洄重重咳嗽两声,打断了谢淇的话,“谢相操劳国务,费心劳力,孤就不留你用宵夜了。”

    “宵夜还是……”他大半夜被郡王叫来,吩咐了一堆不归他管的猪圈猪饲之事,他明儿还得找大农和户曹的人商议,一层层交代下去也很累的,宵夜什么的,一起用点也不为过呀。

    滚。江洄用口型道。

    行吧,谁让他打不过江洄呢?谢淇微笑,又向凌之妍拱手道:“王妃之貌,可堪明月之静美兮,可比朝阳之灿烂。谢某告辞。”

    这位隐士……可真肉麻啊,但谁不喜欢被夸漂亮呢?

    “多谢谢相,你也是。”凌之妍回礼道。

    目送谢淇走后,李良知也悄悄退了出去,屋里只剩下凌之妍和江洄,氛围逐渐古怪。

    “今天多谢殿下送我回来,也谢谢殿下带我去做衣服。”凌之妍道。

    “小事而已,不用特地来道谢。”江洄转身,在宽敞的坐床坐下,“甄意阁的事情你往后直接问李良知,有什么问题叫他出面搞定。”

    “好。”凌之妍颔首,停顿一会儿,又道,“我没有骗过你。我不知道这里的猪肉是这个味道的。”

    江洄那句话她听见了,当时一切发生得太快,她没有机会反驳,思量再三还是解释一下为好。

    “那应该是什么味道的?”江洄问。他从来没听说过好吃的猪肉,至少皇宫大内和赵家没有,所以他又叫来谢淇,谢家亦是大烨三大旧姓之一,可他也说没有见识过。

    “很香,一点也不腥的,纯粹的肉香。”凌之妍说,“猪肉比牛肉软,比鸡肉和鱼肉有嚼劲,不像羊肉那么膻。做红烧肉之前,要先用小火把每一块五花肉煎成四面金黄,这样做出来的成品会更好吃……”

    凌之妍垂下眼眸,她以后大概再也吃不到爷爷做的红烧肉了。

    也见不到哥哥和姑姑了。

    “红烧肉。”江洄嗓音低哑,他想起凌之妍午后醉酒时说过的话,又问,“它可是来自你所谓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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