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许嬷嬷进了殿,楚时霜一时还有些小小的紧张,虽然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朝代,但她可是要看见皇后了,还是真人。

    各朝皇帝的三千后宫佳丽中,皇后不一定是最美的,但应该多是沉稳端庄,能够管住后宫,主持大局的。

    榻边的女人的确符合楚时霜对一个皇后的想象,不过容貌并不输她人,一行一言都透着顾高高在上的意味。

    许嬷嬷动作熟练地向她俯身行了礼,“参见皇后娘娘。”

    虞皇后独自下着棋,手里正摩挲着一颗黑玉棋子,目光半点儿都没离开棋盘,柔和的声音平稳,“起来吧,何事?”

    许嬷嬷起了身,恭敬道:“这些日子明流宫太平得紧,只不过今日四公主无故哭了一场,瞧着很是伤心。”

    楚时霜坐在棋盘另一侧,仔细打量着对面不动声色的皇后,又看了看立在十步之外神情略有谄媚的许嬷嬷。

    四公主自然指的是她了,而许嬷嬷,原来是皇后的人么?

    “无故哭了一场。”皇后似笑非笑地重复了一遍,落下一子,截断白棋的路,又捻起一枚白子,颇为专心地与自己对弈着。

    许嬷嬷也不敢出声扰了皇后,只好垂着头默默等着皇后发话。

    明流宫待久了,都要忘了好东西长什么样。这脚底下踩着的地毯花纹精巧,让她只觉站着都局促,她微微挪了挪脚,让开了绣纹密集的那一块,余光里撇过一旁柜上的小物装饰,艳丽的瓷瓶几乎要晃花她的眼。

    她咬了咬牙,正欲开口时,却听皇后忽然道:“谢氏去了有几年了?”

    许嬷嬷尚未反应过来,皇后身边的女官便先答了,“娘娘,已有四年了。”

    “竟已四年了。”虞皇后直了身子,望向底下尽显老态的嬷嬷,“那孩子如今几岁了?”

    “回娘娘的话,四公主刚满了十岁。”

    “那孩子倒也可怜,”皇后轻叹一声,又问,“她的病,可有好转?”

    许嬷嬷摇头,“奴婢瞧着是没有的。”

    皇后又叹,“罢了,许是这孩子生来便没什么福气。你回去吧,以后若无大事便不必再过来了。”

    说完,她作势起身,一旁的宫女扶住人便往里间去。

    许嬷嬷本意是来求皇后给她寻个好出路的,却不想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且听着她这辈子是只能终老在明流宫了,面上的神色狰狞一瞬,在看到朝她来的人时又化作奉承的笑。

    “娘娘命我来送一送许嬷嬷。”

    “不敢不敢,劳烦文玉姑姑了。”

    二人边走边说客套了两句,文玉便说起了正事。

    “皇后娘娘心善,向来不爱折腾人。不过——”文玉话锋一转,身上的气势仿佛与皇后相差无几,“主子不开心了,定是底下的人没有伺候好,嬷嬷您说是不是?”

    许嬷嬷脸上的笑越发僵硬了,她虽年长许多,可她到老也都只是个宫女罢了,而皇后身边的文玉文兰两个,年纪轻轻,却是女官,说的话自然也都是皇后的意思。

    她只能将苦自个儿咽下,应道:“文玉姑姑说的是,都是底下人没有伺候好四公主,我回去便罚她们。”

    文玉闻言笑了笑,淡然自若地将人送出长秋宫门,望着外面台阶下的许嬷嬷,“嬷嬷可要好生照看着四公主。”

    楚时霜跟着许嬷嬷回明流宫的路上,脑子飞速运转着。

    许嬷嬷应该就是皇后的人,也不知原主做了什么,竟能让皇后都盯着她。

    她穿越过来后,没瞧见明流宫里除了她以外的主子,她能猜到原主的生母大概已经没了,应该就是她们口中的谢氏。

    原主今年十岁,而谢氏四年前去的,又听皇后问起她的病情,原主很有可能便是那个时候有了痴傻的症状。

    她的直觉告诉她,这深宫中的母女俩一死一傻的,定然有问题。

    可光听皇后和那文玉姑姑的话,皇后倒也没有要她小命的意思,反倒叫许嬷嬷挨了些难堪。

    原主小小年纪,身份不普通,本该过上比寻常人家更好的生活才是,若是真被人害成这样,确实令人怜惜。

    楚时霜的正义之心开始渐渐复苏,心脏砰砰跳动着。

    她既然代替原主活了下来,也该为这个可怜的小姑娘找出真相。同时也算是为了自己以后能平安顺遂地活着,她可不想不明不白地死在这吃人的深宫里。

    她一直以来的梦想都是当警察,她并不怕死,但得死得有意义才行。

    在宫里晃悠了一晚上的楚时霜独自坐在桂花树上,她尝试了几次仍然没找到回到身体里的办法,这会儿只剩下一个猜想。

    逐渐亮起的天边仿佛和她从前每日晨练时一样,只是城市里的高楼这会儿都化作了翘着四角的青瓦宫殿。

    她有些走神,心里莫名冒出一个问题:天亮之后,鬼会灰飞烟灭吗?

    太阳冒出地平线那一瞬,桂花树上的小姑娘没了身影,偏殿内床榻上的人似有所觉地翻了个身,又陷入沉睡。

    *

    之后几天楚时霜都努力地扮演着脾气不好的傻公主,明琴在身边她就消停些,明微出现了就少不得捉弄她两下,再靠装疯卖傻做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无辜样子。

    楚时霜现在装傻和做鬼都逐渐熟练起来了,还莫名觉出些乐趣。

    待晚上歇下了变成鬼,除了盯着许嬷嬷和皇后宫里,她还会去吓唬吓唬明微,扯扯她的被子,挪一挪她的东西。

    旁人都好好的,就明微自己身边老不对劲儿,扰得明微心神不宁,有点什么动静都一惊一乍,同谁说都没人理解,反倒叫旁人觉得她近日神神叨叨的,都远远避着她走。

    夜里休息不好,白日里也没精神,明微很快便大病了一场,躺在屋里养病,好几日没出过门。楚时霜倒是消停了,她只是想折腾她一下,不想把人给吓疯了。

    这天入夜,楚时霜照例飘到了许嬷嬷的屋子。那天被皇后的人嘲了几句,第二日许嬷嬷便将气都撒在了明流宫的宫人身上,宫女太监罚了个遍,由头皆是“未能伺候好公主”,之后便安分地闭门不出。

    楚时霜还挺好奇她一个人在屋子里都做些什么,但白日里溜过去玩她都不理会,偶尔不耐烦吵闹露了个面,那凉飕飕的目光一扫,身边的宫人就连忙上前将她带走。

    小孩儿就是这点不好,力气不够大,原主这身体又瘦弱,两个人一左一右就将她牢牢制住了。

    不过倒也不全是坏处,她晨练惯了,有意锻炼身体。若她穿成了某个世家娇弱的千金小姐,成日蹦蹦跳跳的总是显眼,但偏僻宫殿里被人遗忘的一个傻小孩儿,怎么跑怎么跳都不会有人来挑她的刺。

    今晚的许嬷嬷仍旧点着昏黄的灯,对着一个小佛像双手合十,嘴里轻声念着什么,一副虔诚的模样。

    楚时霜不信这些,以为她就是念念佛经之类的,今日凑得近了些,却不巧听清了她念叨着的话。

    翻来覆去就重复着一句话。

    “谢婕妤娘娘发发善心,将四公主带走,母女相聚,早入轮回。”

    楚时霜过于震惊,一时呆住,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她要是死了,明流宫的人下场会如何都不好说,原来许嬷嬷这么恨她,宁愿拼着一命换一命的风险都想把她送走……

    她又看了一眼慈眉善目的小佛像,心想佛祖应当不会答应这种事。

    就是原主的生母谢婕妤……她若是知道自己的孩子过着这般日子,说不定也觉得不如和她一起走了算了。

    她本不相信神鬼之说,可望了望自己半透明的手,又有些说不好了。

    这时一阵风从半开的窗刮入,跳动着的烛火忽地一下灭了。

    一片黑暗中,许嬷嬷惊喜的声音响起,“婕妤娘娘可是听见了老奴的话?”

    楚时霜虽自己是鬼却仍然被吓出一身冷汗,连忙出了许嬷嬷的屋子,决定以后白天都离她远些,怕她等不到好心的“谢婕妤娘娘”,一时想不开亲自动手干掉她。

    楚时霜飘到空中缓了缓神,皇后那边这几天也没有什么跟原主和谢婕妤有关的线索,她想了想,决定去别的宫殿瞧瞧。

    楚时霜随意挑了一个仍亮着灯的宫殿,深红色的大门紧闭着,门上牌匾写着:邀月宫。

    名字不错,还挺好听,楚时霜点点头,也不需要人邀请,一个穿墙直接进去了。

    一进去就能对比出明流宫是多么的破旧,这邀月宫里花花草草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四处还挂着灯笼,也不知是谁住着。

    正殿内瞧着仍有人走动,隐隐约约还有孩童的哭闹声,楚时霜进了殿内,便听一个女声语带怒气地冷嘲着,“这冯婕妤,当真是不会带孩子么,日日哭,夜夜哭,莫不是故意叫我听见,笑我生不出孩子呢。”

    一旁的大宫女一边给自家娘娘拆着发髻上的朱钗花饰,一边顺着她的话也数落起来:“娘娘别生气,要不是您当初心善让了她一回,她哪有今天的日子,指不定到老都只是个才人。”

    这位娘娘端起一杯冷茶一饮而尽,给自己去了去心头的火气,“是啊,都怪我识人不清,当初以为她是个好的,谁知稍微有了点宠,便翻脸不认人。”

    她重重放下茶杯,冷声道:“只要她一天还住在我这邀月宫,就一天别想爬到我头上去。”

    大宫女将她扶起往床边去,给她顺着气,“那是自然,冯婕妤哪能和娘娘比,她每次见了陛下都说孩子如何乖巧,可这成天的哭闹,是当谁听不见呢。”

    楚时霜坐在做工精致又柔软的垫子上,津津有味地听着,真不愧是后宫,皇后娘娘那边太清静了,这里一来就有瓜吃。

    娘娘歇下,主殿内自然便安静下来,可那孩子不停歇的哭声便仿佛无孔不入,楚时霜正准备去瞧瞧那位冯婕妤,半个身子都穿到墙中了,又听这位娘娘高声唤了人:“秋晚,把窗全合上!”

    不过这冯婕妤倒真不是这位娘娘所想那般,故意用孩子哭声来恶心人。

    楚时霜循着哭声进了左侧的偏殿,嫔妃打扮的女人对着面前的两个四五岁小女孩儿也正抓狂着。

    亲娘也哄不好,奶娘也哄不好,冯婕妤烦躁地起了身,“哭哭哭,就知道哭,怎么就生了你们这两个哭得没完的。”

    楚时霜没料到竟是一对双胞胎,这个年纪已经知些事,被母亲这一斥,更是委屈,眼泪大颗大颗的从白嫩的脸蛋上滑落。

    冯婕妤看着既心疼又心烦,这两个孩子因着是双胎,身子本就比寻常孩童差一些,到底还是心疼占了上风,怕她们哭坏了身子,俯身将两个孩子搂紧怀里,“好了好了,别哭了,告诉娘,怎么就是不愿意去睡觉呢?”

    这两个孩子也不知是不是双胎之间特有的牵绊,总是一个哭起来后另一个也会跟着,这可苦坏了带孩子的宫人们。

    冯婕妤脾气不好,不耐带孩子,一有不顺心便时常斥责,却又想让孩子们离她近些,这样将来长大也能和她亲近些。但孩子们都有些怕她,这会儿见她难得好脾气地哄着,也有些松动。

    其中一个瘦小些的抽噎着,小手紧紧抓着胸前的衣服,“疼,我疼……”

    众人一下都急了,冯婕妤连忙让人去请值夜的太医,抓着孩子问:“月儿哪疼?怎么今日突然就疼起来了,是不是宫人没照顾好?”

    她微抬起头,眼风一扫,带孩子的奶娘和几个宫人都扑通一声跪下了。

    冯婕妤这会儿倒没心情处置她们,问出了小的这个心口疼,又抓住大的那个问。

    太医很快到了邀月宫,一同进了偏殿的还有秋晚,冯婕妤想要请太医是不可能不惊动主位的娘娘的。

    太医正给两个孩子看诊,冯婕妤的目光落在秋晚身上,秋晚朝她行了礼,“见过婕妤娘娘,听闻六公主与七公主身体不适,贤妃娘娘命奴婢来瞧瞧要不要紧。”

    冯婕妤这会儿没工夫管和贤妃之间的事儿,只淡淡应了声,“多谢贤妃娘娘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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