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柳如月苏醒了一次。
沐宝青坐在床边的凳子上,柳如月喊着“卢郞”惊醒,沐宝青也当即醒来了。
“姐姐,没事的,霍简之已经去救卢公子了。” 沐宝青俯身安慰道。
安抚了一阵子,柳如月才缓缓睡了过去。这一折腾,沐宝青反倒睡不着了。见桌子上的安神香已经燃尽,于是起身又点了一支。窗外传来打更声,沐宝青仔细听着,竟然已经三更了,可是小院子里安安静静的,仿佛霍简之一直没有回来过。
沐宝青裹紧了大氅推门而出,霍简之的卧房仍旧漆黑一片。她的心里不禁生出隐隐的担心,在她看来,霍简之和谢锦明是一丘之貉,即使去一趟放不了人,也不至于耽搁着一直不回来。她唤醒了守在院门口昏昏欲睡的守卫,问他们是否见到小王爷回来,守卫一个激灵,信誓旦旦道“尚未”。
沐宝青心里担心柳如月,不便去寻,只好回到房里,坐在桌边拄着胳膊,安神香袅袅,很快她也昏昏欲睡了起来。
再次醒来的时候,仍是被惊醒。
声音却是来自门外,厚重的红木门上传来了用力而又急促的敲门声,伴随着粗暴的喊声:“开门!”
床上的柳如月也被吵醒了,沐宝青朝窗外望去,天仍旧黑的,正待破晓。
柳如月看着沐宝青,呆呆道:“我这是在哪里呀?”
沐宝青上前扶她坐起来,告诉了她昨晚之事,待柳如月穿好鞋子,沐宝青才去打开门,门一开,只见几个侍卫立即冲了进来,沐宝青撩眼望去,只见霍冰站在门外的不远处,却并不见霍简之。
“你们要干什么?”
“王府不欢迎柳如月,还请柳姑娘马上离开。” 霍冰站在门外,并不看里面的人,似是对着空气说话。
“如月姐姐身子不好,现在天还没有亮,干嘛这么着急赶人?” 沐宝青阻拦道。
“若不肯离开,恕在下只能动用武力了。”
“不必!我自己会走。” 柳如月从里面走了出来,她的声音微弱,却坚定有力。
“如此最好,请吧。” 霍冰让开路来,两个侍卫则一左一右伴随着柳如月向外走去,沐宝青正欲冲上去,却一把剑鞘突然横在了自己面前,拦住去路,只听剑的主人道:“沐姑娘,还请不要为难小人。请勿出此院。”
不用说,这不近人情的劲儿只有霍冰莫属了。
柳如月转身道:“宝青,不用担心我。”
柳如月是何等的察言观色,她已经知道沐宝青与霍小王爷关系匪浅,知道她不会有事情,而她自己呢,就算小王爷不赶她,她也要走的,卢郞还在狱中多一刻,她就一刻不能安生。
沐宝青只好无奈的看着柳如月黑色的毡裙消失在小院里,她转头问霍冰:“霍简之呢?卢公子被救出来了么?”
要说霍冰这个冷面人,冷面在外人看起来有些可怕,对他自己来说则是不善言语的保护色。他习惯了别人对他惧而远之,让他让别人不说话可以,可是让他说谎扯皮就难了。
因而面对沐宝青的质问,霍冰试图掩盖:“小王爷休息了。”
这句话的潜台词是小王爷现在不能被打扰,更不必说见人。
可是沐宝青一听就来气了,霍简之居然回来了,回来了却不告诉她究竟发生了什么,还不由分说的把柳如月赶走了,实在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沐宝青不由分说的冲向霍简之卧房,霍冰见她怒气冲冲,想拦又不敢拦,毕竟小王爷只是嘱咐他不能让沐宝青离开院子,但是又没有嘱咐他要拦住沐宝青见他。
沐宝青蹬蹬蹬的冲进了霍简之的卧房,只见卧房的内室里面微微的点着一盏油灯,霍冰虽然不敢拦住沐宝青,也不能束手随她为所欲为,因而一路跟了上来,沐宝青冲着灯光走去,正要开口质问,却看着躺在床上面色铁青的霍简之呆住了,只见霍简之眉头紧紧皱着,一张变了色的脸像是被水淋过一般。
“你受伤了?” 沐宝青冲上去试图唤醒霍简之,却不见他有反应,立即转头道:“郎中呢?”
霍冰一看也吓了一跳,道:“郎中刚刚给小王爷上过药,嘱咐小王爷休息就好,怎么会这样?” 说罢立即遣人去请郎中来。
沐宝青拿着帕子给霍简之擦了擦汗,却道:“不对,他好像中毒了。”
霍冰惊讶道:“中毒?怎么可能?小王爷受的是箭伤。”
沐宝青看着霍简之痛苦的模样,道:“他为何受箭伤?”
霍冰老实答道:“小王爷跟皇城司的人打起来了,就被人射了一箭。”
沐宝青讶异:“皇城司不都是谢锦明的人么?谁这么大胆?”
霍冰脸色更加难看:“正是谢大人。”
沐宝青一惊,这才明白,卢清风一事不可小觑。
郎中还没有来,沐宝青撩开霍简之胸前的衣服,却见他胸前除了一处箭伤被包扎过,胸前一片血淋淋的新伤,倒像是烧伤,沐宝青惊讶道:“这些伤,是怎么回事?”
霍冰说:“今晚在揽月桥出了一场爆炸,小王爷先前驾马离开就是为了去救谢大人,结果自己也是死里逃生。”
沐宝青讶然,原来他纵马离开是去救人,结结巴巴道:“他,他怎么看起来一点儿事情都没有?”
霍冰道:“小王爷生性坚韧,不喜别人为他担心。”
沐宝青呆呆道:“小王爷中的毒,你可认识?”
霍冰并不太通毒药,沐宝青虽然学艺不精,但是巧得很,这毒药叫做玉石散,据说这名字取自“它山之石可以攻玉”,这名字可不是故意卖弄文墨,她曾经听师父说起过,这毒最可怕之处不是致死,而是让人生不如死,因而中毒之人并不是被毒药毒死的,而是无法承受毒药选择了其他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如此将自己的双手洗脱干净的用毒之法,更见内心的阴毒了。可是谢锦明,且不说他们是朋友,霍简之刚刚救了他,为何要这么恩将仇报?
沐宝青对霍冰说道:“小王爷身中奇毒,现在,要么是那剑有问题,要么是那郎中有问题。”
霍冰惊到:“郎中一直是王府的常请的。”
沐宝青思忖道:“嗯,谢锦明要置小王爷于死地。”
沐宝青道:“霍侍卫,这毒并不至死,却让人极为难受,中毒之人会因为生不如死而选择自刎而亡。你在房间里点上催眠香,且将小王爷迷晕了些,我去找解药。切要记住,想要谋害小王爷的人在暗处,定要找最可靠的人守着。”
霍冰应声,见沐宝青正欲离开,霍冰犹豫片刻问道:“敢问沐姑娘几时回来?”
沐宝青知道他的意思,他担心自己会借机离开,一去不回,因而想要一句自己的承诺。但是一个肯相信自己承诺的人,沐宝青喜欢这样的人。
“一个时辰以内,我就会回来。我若是耽搁了,你且再加些香,记住,这毒药毒有幻性,霍简之可能会喊渴,饿,冷,热,都不要管,若是顺从了他的呼喊去调理,只会让他的毒性加强,让他的幻觉更深,到时候,就是拿了解药也没有用了。”
“好。” 霍冰听她侃侃而谈,不禁看了沐宝青一眼,眼神意味深长。
沐宝青则毫无注意到这一点,刚走到门口,又折了回来:”霍侍卫,这出王府的路,还请带路……“
这倒是不怪沐宝青不识路,只是霍简之这园子实在是盖得九曲回肠,霍冰立即派人送沐宝青出了王府,一出王府,沐宝青就撒了欢一般,直奔着城中心跑去。
沐宝青施展轻功过了半个城,终于到了一条细细的羊肠胡同,此时,天已经蒙蒙亮,可以微微看到一间房屋门口挂着一个白色的灯笼,上面用黑字写着:纸皮药坊。
沐宝青小心翼翼的走过去,左右看了看无人,摸上门锁,轻轻一拽,门就开了。
沐宝青溜了进去,只见这纸皮药坊,说是药坊,里面却摆的都是白事儿的物件,什么房子,车子,美人儿都栩栩如生的满满当当的塞了一屋子。沐宝青一推门一转头关门的空档儿,突然就感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朝自己压了过来,沐宝青动作敏捷的躲到了一旁,只见一个高大的纸人趴在了自己面前的地上,沐宝青好心扶起来他,看着那一脸凶神恶煞碎碎念叨:“好神仙,千万保佑我不要遇到黑白无常。”
沐宝青将纸人归位以后,转头钻进了一堆纸人纸房子里面,终于摸索到墙壁的壁龛,于是一个个抽屉拉出来翻找,时间紧急,沐宝青找的投入,突然一个轻飘飘的袖子落在自己肩头,沐宝青以为又是哪个纸人的手臂,于是不耐烦的一手推开,可是接着,那手臂又轻飘飘的落在自己肩头,沐宝青正要心烦的将这一堆纸人推开,却突然听到耳边传来阴森森的声音:“你在找什么呀?”
沐宝青顿时四肢冰冷,她缓缓转过身来,只见面前站了一个浑身白刷刷的男人,脸上也涂抹了厚厚的□□,若不是因为他的眼睛会动,沐宝青还以为这是一个成了精的纸人。
“白,白,白无常?” 沐宝青结结巴巴道。
“小姑娘,你竟然认识我?” 白无常露出笑容,他不笑就很怪异,一笑更是阴恻恻的。
沐宝青心里缓了缓,她听师父说过,在洛阳城有一对黑白无常,黑无常下毒,白无常解毒,这样说来,这白无常倒像是个好人了,可是事实恰恰相反,黑无常下的毒只有白无常能解,而白无常这个人则阴晴不定,他解毒只凭心情,若是他同意给出解药,那自然是大大的好事,若是他不同意解毒,那可就糟了,病人不仅不能全身而退去另寻高明,反而还会被白无常继续施毒,再无生还的可能。
沐宝青正想套个近乎,却听到白无常幽幽道:“正好,也让你死个明白了。”
说着,一只看似柔若无骨的手掌就朝沐宝青伸了过来,沐宝青当即扯过身旁的纸人挡住,叫到:“别急,我有宝贝给你!”
“哦?什么宝贝?” 那手掌停留在沐宝青面前一公分,并没有放下的意思。
“白虎持势翡翠杯!”
白无常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一张惨白的脸微微发皱,他迟疑道:“白虎持势?早就听说恭王府的白虎持势丢了一次,难道是被你拿走的?”
沐宝青镇定了几分道:“就是我。”
“有胆量!” 白无常声音高了几度,却仍旧稀薄的。
“那我可以和你交换解药吗?” 沐宝青惊喜道。
“我是说,你敢在我面前撒谎,有胆量!”
“什么意思?我沐宝青虽然喜欢劫富济贫,可是最讨厌撒谎了!” 沐宝青气道,小时候因为撒谎被师父罚跪在山门口的一次经历,让她一辈子怕这两个字。
“我不管这翡翠杯是不是你偷的,可是一个月前,恭王爷当众将翡翠杯摔碎了,翡翠杯,早就已经不在了。”
“哦,”沐宝青长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这倒是引起了白无常的好奇,白无常生平最嗜好两件事,一件事是左右别人的生死,一件事是抢夺别人的珍宝。他一个嗜好珍宝的人,自然明白爱珍宝的人的心思,一个那么喜爱珍宝的恭王爷,怎么会舍得把翡翠杯这样的稀世珍宝当众摔碎呢?
沐宝青心里有了几分把握:“久闻白无常喜欢收纳世间珍宝,不知道这个翡翠杯能不能入您的眼呢?”
“你当真有?” 白无常惊道,一双死气沉沉的眼睛顿时露出了一道贪婪的精光,在一张苍白的脸上尤为突兀。
就在白无常惊讶间,沐宝青从腰间拿出一个白色的包袱,将里面的翡翠杯亮了出来。沐宝青先前的确仿造了一个翡翠杯,而真的翡翠杯则被她偷偷藏在了霍简之的房里,这次来纸皮药坊,她思索再三,觉得还是带着翡翠杯更稳妥一些,现在果然庆幸自己预留了一手。
“解药。” 沐宝青道。
“你手里是真的?”
“白无常这种鉴宝专家不会不识货吧?” 沐宝青道。
白无常意味深长的看向沐宝青,沐宝青心里也在打鼓,片刻,白无常道:“好,成交。”
沐宝青喜出望外,白无常这个人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是说一不二,他若是同意了,自然不会反悔。
白无常说道:“左手第二个暗格里面,一个药包,拿回去冲了,分三次服用。”
沐宝青顺着他的指点,果然找到了一个药包。
白无常挡在沐宝青面前,伸出手来,沐宝青正要把翡翠杯放上去,却突然收回手问道:“是谁下的毒?”
白无常眯起来眼睛,仿佛是一个没有灵魂的纸人立在沐宝青面前:“小姑娘,离开我这儿,可别再回来了。否则,你会死的。”
说着,沐宝青的手一僵,手里的翡翠杯已经不翼而飞,而白无常也顷刻之间离开了屋子,空荡荡敞开着的大门传来他的余声:“东边欢喜西哭丧,道是无常也寻常……可给我把门关好咯!”
沐宝青不理他神神叨叨的话,看着手里的药包,立即关了房门,匆匆赶往王府。
一进到霍简之的卧房,就闻到浓浓的烟香,沐宝青看了一眼霍简之,他的眉头紧皱,似乎有些迷糊。
“我不在的时候,他有没有发疯?喊冷喊热的?” 沐宝青问霍冰。
“这,倒是没有……”霍冰却面露难色。
“奇怪,不应该啊,”沐宝青嘀咕道:“难道他中的不是玉石散?” 可是,如果不是玉石散,白无常又怎么会给自己解药?难道这个白面鬼又故意凭心情害人不成?
“小王爷虽然没有喊冷喊热,但是,他一直在喊,在喊……” 霍冰似乎有块棉花塞在了喉咙,说不出话来。
“喊什么?” 沐宝青问道,心想霍冰这样一个平日里雷厉风行的人怎么关键时刻支支吾吾,这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这可是耽误我治病啊!
“小王爷一直在喊阿宝,不知道叫的是不是……” 霍冰终于如实道,不知如此吐露了小王爷的心意,若是被他这傲娇的小王爷知道了,会不会勃然大怒。
“什么?” 沐宝青面露惊讶和气愤:“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怕我逃跑?真是当王爷当出来毛病了!早知道不管他,让他下辈子下下辈子也投胎做王爷!”
霍冰一听沐宝青的反应,竟然……无话可说。
沐宝青接着说道:“如此还好,那么我没有判断错误。你去找些热水来,把这药包冲了。”
“好!”
霍冰去端了些热水回来,沐宝青拿碗冲了一碗,然后扶着霍简之给他服下。
两人在一旁紧张的看着霍简之的反应,却没想到,刚刚服下解药的霍简之突然抽搐不止,霍冰大惊:“沐姑娘,这解药有毒?”
“别慌,这玉石散要三次才能解。”
沐宝青一边为霍简之擦汗,霍简之在痛苦中感受到旁人的触碰,立即一把抓住了沐宝青的手臂,眼睛突然睁开来,死死的盯着她。
“放心,我不是来害你的!” 沐宝青知道霍简之警惕,却没有想到他的警惕之心如此深沉,连在痛苦万分的时候都能保持着对旁人的防备。如此小心,怎么能中毒呢?
可是霍简之却仍旧不肯松开她的手臂。
沐宝青只好用力掰开他的手,将自己抽了出去,却看到霍简之的面色立即变得更为痛苦,沐宝青从来没有在霍简之身上看到过如此的脆弱无助,像是一个被病痛折磨的孩童。沐宝青心下可怜,于是伸手去摸他的额头,霍简之再次抱紧了她的手臂,沐宝青也只好无奈的由着他。
站在旁边的霍冰则不忍直视,他看着空气道:“沐姑娘,属下去门外守着,若是有什么需求,请随时喊我。”
“嗯。” 沐宝青应声。
过了许久,沐宝青感到身边的人渐渐冷静下来,她试图抽了抽手,果然轻松的抽了出来。沐宝青又冲了一碗解药喂给他,这次反应更甚,沐宝青只好用力的安抚着,待他终于渐渐平息,沐宝青才喂了他第三碗解药,这一碗解药喝下,霍简之颇为平静,可能是前面消磨太多,他竟直接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沐宝青心想,这个白无常真不是个东西,解药都这么折磨人!可是她更好奇的是,为什么霍简之会中黑无常的毒药?
沐宝青坐在床边的凳子上,柳如月喊着“卢郞”惊醒,沐宝青也当即醒来了。
“姐姐,没事的,霍简之已经去救卢公子了。” 沐宝青俯身安慰道。
安抚了一阵子,柳如月才缓缓睡了过去。这一折腾,沐宝青反倒睡不着了。见桌子上的安神香已经燃尽,于是起身又点了一支。窗外传来打更声,沐宝青仔细听着,竟然已经三更了,可是小院子里安安静静的,仿佛霍简之一直没有回来过。
沐宝青裹紧了大氅推门而出,霍简之的卧房仍旧漆黑一片。她的心里不禁生出隐隐的担心,在她看来,霍简之和谢锦明是一丘之貉,即使去一趟放不了人,也不至于耽搁着一直不回来。她唤醒了守在院门口昏昏欲睡的守卫,问他们是否见到小王爷回来,守卫一个激灵,信誓旦旦道“尚未”。
沐宝青心里担心柳如月,不便去寻,只好回到房里,坐在桌边拄着胳膊,安神香袅袅,很快她也昏昏欲睡了起来。
再次醒来的时候,仍是被惊醒。
声音却是来自门外,厚重的红木门上传来了用力而又急促的敲门声,伴随着粗暴的喊声:“开门!”
床上的柳如月也被吵醒了,沐宝青朝窗外望去,天仍旧黑的,正待破晓。
柳如月看着沐宝青,呆呆道:“我这是在哪里呀?”
沐宝青上前扶她坐起来,告诉了她昨晚之事,待柳如月穿好鞋子,沐宝青才去打开门,门一开,只见几个侍卫立即冲了进来,沐宝青撩眼望去,只见霍冰站在门外的不远处,却并不见霍简之。
“你们要干什么?”
“王府不欢迎柳如月,还请柳姑娘马上离开。” 霍冰站在门外,并不看里面的人,似是对着空气说话。
“如月姐姐身子不好,现在天还没有亮,干嘛这么着急赶人?” 沐宝青阻拦道。
“若不肯离开,恕在下只能动用武力了。”
“不必!我自己会走。” 柳如月从里面走了出来,她的声音微弱,却坚定有力。
“如此最好,请吧。” 霍冰让开路来,两个侍卫则一左一右伴随着柳如月向外走去,沐宝青正欲冲上去,却一把剑鞘突然横在了自己面前,拦住去路,只听剑的主人道:“沐姑娘,还请不要为难小人。请勿出此院。”
不用说,这不近人情的劲儿只有霍冰莫属了。
柳如月转身道:“宝青,不用担心我。”
柳如月是何等的察言观色,她已经知道沐宝青与霍小王爷关系匪浅,知道她不会有事情,而她自己呢,就算小王爷不赶她,她也要走的,卢郞还在狱中多一刻,她就一刻不能安生。
沐宝青只好无奈的看着柳如月黑色的毡裙消失在小院里,她转头问霍冰:“霍简之呢?卢公子被救出来了么?”
要说霍冰这个冷面人,冷面在外人看起来有些可怕,对他自己来说则是不善言语的保护色。他习惯了别人对他惧而远之,让他让别人不说话可以,可是让他说谎扯皮就难了。
因而面对沐宝青的质问,霍冰试图掩盖:“小王爷休息了。”
这句话的潜台词是小王爷现在不能被打扰,更不必说见人。
可是沐宝青一听就来气了,霍简之居然回来了,回来了却不告诉她究竟发生了什么,还不由分说的把柳如月赶走了,实在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沐宝青不由分说的冲向霍简之卧房,霍冰见她怒气冲冲,想拦又不敢拦,毕竟小王爷只是嘱咐他不能让沐宝青离开院子,但是又没有嘱咐他要拦住沐宝青见他。
沐宝青蹬蹬蹬的冲进了霍简之的卧房,只见卧房的内室里面微微的点着一盏油灯,霍冰虽然不敢拦住沐宝青,也不能束手随她为所欲为,因而一路跟了上来,沐宝青冲着灯光走去,正要开口质问,却看着躺在床上面色铁青的霍简之呆住了,只见霍简之眉头紧紧皱着,一张变了色的脸像是被水淋过一般。
“你受伤了?” 沐宝青冲上去试图唤醒霍简之,却不见他有反应,立即转头道:“郎中呢?”
霍冰一看也吓了一跳,道:“郎中刚刚给小王爷上过药,嘱咐小王爷休息就好,怎么会这样?” 说罢立即遣人去请郎中来。
沐宝青拿着帕子给霍简之擦了擦汗,却道:“不对,他好像中毒了。”
霍冰惊讶道:“中毒?怎么可能?小王爷受的是箭伤。”
沐宝青看着霍简之痛苦的模样,道:“他为何受箭伤?”
霍冰老实答道:“小王爷跟皇城司的人打起来了,就被人射了一箭。”
沐宝青讶异:“皇城司不都是谢锦明的人么?谁这么大胆?”
霍冰脸色更加难看:“正是谢大人。”
沐宝青一惊,这才明白,卢清风一事不可小觑。
郎中还没有来,沐宝青撩开霍简之胸前的衣服,却见他胸前除了一处箭伤被包扎过,胸前一片血淋淋的新伤,倒像是烧伤,沐宝青惊讶道:“这些伤,是怎么回事?”
霍冰说:“今晚在揽月桥出了一场爆炸,小王爷先前驾马离开就是为了去救谢大人,结果自己也是死里逃生。”
沐宝青讶然,原来他纵马离开是去救人,结结巴巴道:“他,他怎么看起来一点儿事情都没有?”
霍冰道:“小王爷生性坚韧,不喜别人为他担心。”
沐宝青呆呆道:“小王爷中的毒,你可认识?”
霍冰并不太通毒药,沐宝青虽然学艺不精,但是巧得很,这毒药叫做玉石散,据说这名字取自“它山之石可以攻玉”,这名字可不是故意卖弄文墨,她曾经听师父说起过,这毒最可怕之处不是致死,而是让人生不如死,因而中毒之人并不是被毒药毒死的,而是无法承受毒药选择了其他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如此将自己的双手洗脱干净的用毒之法,更见内心的阴毒了。可是谢锦明,且不说他们是朋友,霍简之刚刚救了他,为何要这么恩将仇报?
沐宝青对霍冰说道:“小王爷身中奇毒,现在,要么是那剑有问题,要么是那郎中有问题。”
霍冰惊到:“郎中一直是王府的常请的。”
沐宝青思忖道:“嗯,谢锦明要置小王爷于死地。”
沐宝青道:“霍侍卫,这毒并不至死,却让人极为难受,中毒之人会因为生不如死而选择自刎而亡。你在房间里点上催眠香,且将小王爷迷晕了些,我去找解药。切要记住,想要谋害小王爷的人在暗处,定要找最可靠的人守着。”
霍冰应声,见沐宝青正欲离开,霍冰犹豫片刻问道:“敢问沐姑娘几时回来?”
沐宝青知道他的意思,他担心自己会借机离开,一去不回,因而想要一句自己的承诺。但是一个肯相信自己承诺的人,沐宝青喜欢这样的人。
“一个时辰以内,我就会回来。我若是耽搁了,你且再加些香,记住,这毒药毒有幻性,霍简之可能会喊渴,饿,冷,热,都不要管,若是顺从了他的呼喊去调理,只会让他的毒性加强,让他的幻觉更深,到时候,就是拿了解药也没有用了。”
“好。” 霍冰听她侃侃而谈,不禁看了沐宝青一眼,眼神意味深长。
沐宝青则毫无注意到这一点,刚走到门口,又折了回来:”霍侍卫,这出王府的路,还请带路……“
这倒是不怪沐宝青不识路,只是霍简之这园子实在是盖得九曲回肠,霍冰立即派人送沐宝青出了王府,一出王府,沐宝青就撒了欢一般,直奔着城中心跑去。
沐宝青施展轻功过了半个城,终于到了一条细细的羊肠胡同,此时,天已经蒙蒙亮,可以微微看到一间房屋门口挂着一个白色的灯笼,上面用黑字写着:纸皮药坊。
沐宝青小心翼翼的走过去,左右看了看无人,摸上门锁,轻轻一拽,门就开了。
沐宝青溜了进去,只见这纸皮药坊,说是药坊,里面却摆的都是白事儿的物件,什么房子,车子,美人儿都栩栩如生的满满当当的塞了一屋子。沐宝青一推门一转头关门的空档儿,突然就感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朝自己压了过来,沐宝青动作敏捷的躲到了一旁,只见一个高大的纸人趴在了自己面前的地上,沐宝青好心扶起来他,看着那一脸凶神恶煞碎碎念叨:“好神仙,千万保佑我不要遇到黑白无常。”
沐宝青将纸人归位以后,转头钻进了一堆纸人纸房子里面,终于摸索到墙壁的壁龛,于是一个个抽屉拉出来翻找,时间紧急,沐宝青找的投入,突然一个轻飘飘的袖子落在自己肩头,沐宝青以为又是哪个纸人的手臂,于是不耐烦的一手推开,可是接着,那手臂又轻飘飘的落在自己肩头,沐宝青正要心烦的将这一堆纸人推开,却突然听到耳边传来阴森森的声音:“你在找什么呀?”
沐宝青顿时四肢冰冷,她缓缓转过身来,只见面前站了一个浑身白刷刷的男人,脸上也涂抹了厚厚的□□,若不是因为他的眼睛会动,沐宝青还以为这是一个成了精的纸人。
“白,白,白无常?” 沐宝青结结巴巴道。
“小姑娘,你竟然认识我?” 白无常露出笑容,他不笑就很怪异,一笑更是阴恻恻的。
沐宝青心里缓了缓,她听师父说过,在洛阳城有一对黑白无常,黑无常下毒,白无常解毒,这样说来,这白无常倒像是个好人了,可是事实恰恰相反,黑无常下的毒只有白无常能解,而白无常这个人则阴晴不定,他解毒只凭心情,若是他同意给出解药,那自然是大大的好事,若是他不同意解毒,那可就糟了,病人不仅不能全身而退去另寻高明,反而还会被白无常继续施毒,再无生还的可能。
沐宝青正想套个近乎,却听到白无常幽幽道:“正好,也让你死个明白了。”
说着,一只看似柔若无骨的手掌就朝沐宝青伸了过来,沐宝青当即扯过身旁的纸人挡住,叫到:“别急,我有宝贝给你!”
“哦?什么宝贝?” 那手掌停留在沐宝青面前一公分,并没有放下的意思。
“白虎持势翡翠杯!”
白无常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一张惨白的脸微微发皱,他迟疑道:“白虎持势?早就听说恭王府的白虎持势丢了一次,难道是被你拿走的?”
沐宝青镇定了几分道:“就是我。”
“有胆量!” 白无常声音高了几度,却仍旧稀薄的。
“那我可以和你交换解药吗?” 沐宝青惊喜道。
“我是说,你敢在我面前撒谎,有胆量!”
“什么意思?我沐宝青虽然喜欢劫富济贫,可是最讨厌撒谎了!” 沐宝青气道,小时候因为撒谎被师父罚跪在山门口的一次经历,让她一辈子怕这两个字。
“我不管这翡翠杯是不是你偷的,可是一个月前,恭王爷当众将翡翠杯摔碎了,翡翠杯,早就已经不在了。”
“哦,”沐宝青长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这倒是引起了白无常的好奇,白无常生平最嗜好两件事,一件事是左右别人的生死,一件事是抢夺别人的珍宝。他一个嗜好珍宝的人,自然明白爱珍宝的人的心思,一个那么喜爱珍宝的恭王爷,怎么会舍得把翡翠杯这样的稀世珍宝当众摔碎呢?
沐宝青心里有了几分把握:“久闻白无常喜欢收纳世间珍宝,不知道这个翡翠杯能不能入您的眼呢?”
“你当真有?” 白无常惊道,一双死气沉沉的眼睛顿时露出了一道贪婪的精光,在一张苍白的脸上尤为突兀。
就在白无常惊讶间,沐宝青从腰间拿出一个白色的包袱,将里面的翡翠杯亮了出来。沐宝青先前的确仿造了一个翡翠杯,而真的翡翠杯则被她偷偷藏在了霍简之的房里,这次来纸皮药坊,她思索再三,觉得还是带着翡翠杯更稳妥一些,现在果然庆幸自己预留了一手。
“解药。” 沐宝青道。
“你手里是真的?”
“白无常这种鉴宝专家不会不识货吧?” 沐宝青道。
白无常意味深长的看向沐宝青,沐宝青心里也在打鼓,片刻,白无常道:“好,成交。”
沐宝青喜出望外,白无常这个人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是说一不二,他若是同意了,自然不会反悔。
白无常说道:“左手第二个暗格里面,一个药包,拿回去冲了,分三次服用。”
沐宝青顺着他的指点,果然找到了一个药包。
白无常挡在沐宝青面前,伸出手来,沐宝青正要把翡翠杯放上去,却突然收回手问道:“是谁下的毒?”
白无常眯起来眼睛,仿佛是一个没有灵魂的纸人立在沐宝青面前:“小姑娘,离开我这儿,可别再回来了。否则,你会死的。”
说着,沐宝青的手一僵,手里的翡翠杯已经不翼而飞,而白无常也顷刻之间离开了屋子,空荡荡敞开着的大门传来他的余声:“东边欢喜西哭丧,道是无常也寻常……可给我把门关好咯!”
沐宝青不理他神神叨叨的话,看着手里的药包,立即关了房门,匆匆赶往王府。
一进到霍简之的卧房,就闻到浓浓的烟香,沐宝青看了一眼霍简之,他的眉头紧皱,似乎有些迷糊。
“我不在的时候,他有没有发疯?喊冷喊热的?” 沐宝青问霍冰。
“这,倒是没有……”霍冰却面露难色。
“奇怪,不应该啊,”沐宝青嘀咕道:“难道他中的不是玉石散?” 可是,如果不是玉石散,白无常又怎么会给自己解药?难道这个白面鬼又故意凭心情害人不成?
“小王爷虽然没有喊冷喊热,但是,他一直在喊,在喊……” 霍冰似乎有块棉花塞在了喉咙,说不出话来。
“喊什么?” 沐宝青问道,心想霍冰这样一个平日里雷厉风行的人怎么关键时刻支支吾吾,这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这可是耽误我治病啊!
“小王爷一直在喊阿宝,不知道叫的是不是……” 霍冰终于如实道,不知如此吐露了小王爷的心意,若是被他这傲娇的小王爷知道了,会不会勃然大怒。
“什么?” 沐宝青面露惊讶和气愤:“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怕我逃跑?真是当王爷当出来毛病了!早知道不管他,让他下辈子下下辈子也投胎做王爷!”
霍冰一听沐宝青的反应,竟然……无话可说。
沐宝青接着说道:“如此还好,那么我没有判断错误。你去找些热水来,把这药包冲了。”
“好!”
霍冰去端了些热水回来,沐宝青拿碗冲了一碗,然后扶着霍简之给他服下。
两人在一旁紧张的看着霍简之的反应,却没想到,刚刚服下解药的霍简之突然抽搐不止,霍冰大惊:“沐姑娘,这解药有毒?”
“别慌,这玉石散要三次才能解。”
沐宝青一边为霍简之擦汗,霍简之在痛苦中感受到旁人的触碰,立即一把抓住了沐宝青的手臂,眼睛突然睁开来,死死的盯着她。
“放心,我不是来害你的!” 沐宝青知道霍简之警惕,却没有想到他的警惕之心如此深沉,连在痛苦万分的时候都能保持着对旁人的防备。如此小心,怎么能中毒呢?
可是霍简之却仍旧不肯松开她的手臂。
沐宝青只好用力掰开他的手,将自己抽了出去,却看到霍简之的面色立即变得更为痛苦,沐宝青从来没有在霍简之身上看到过如此的脆弱无助,像是一个被病痛折磨的孩童。沐宝青心下可怜,于是伸手去摸他的额头,霍简之再次抱紧了她的手臂,沐宝青也只好无奈的由着他。
站在旁边的霍冰则不忍直视,他看着空气道:“沐姑娘,属下去门外守着,若是有什么需求,请随时喊我。”
“嗯。” 沐宝青应声。
过了许久,沐宝青感到身边的人渐渐冷静下来,她试图抽了抽手,果然轻松的抽了出来。沐宝青又冲了一碗解药喂给他,这次反应更甚,沐宝青只好用力的安抚着,待他终于渐渐平息,沐宝青才喂了他第三碗解药,这一碗解药喝下,霍简之颇为平静,可能是前面消磨太多,他竟直接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沐宝青心想,这个白无常真不是个东西,解药都这么折磨人!可是她更好奇的是,为什么霍简之会中黑无常的毒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