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岁岁在路旁摆了个摊子,没有幌子,一张小案就是全部财产。已经过了晌午,小摊依然门可罗雀,无人光顾。

    她双手托腮,目光涣散,不知在想什么。

    一道身影立在了摊前,“这里是卖什么的?”少年笑着问。

    安岁岁愣了愣,眼前只看得见破浪边样式的鲜红衣摆,往上看去是简约的红衣,极为显眼,腰间系着一只晶莹剔透的铃铛,小巧美观。少年容颜干净又带着点邪,一头乌黑的头发简单用发带束着,此时正笑得灿烂,恐怕比寒冬里的暖阳还要暖上几分。

    她急忙回答:“不卖东西,是算卦的。您要卜一卦吗?算错包赔。”

    少年把手背到身后“不算卦,验宝行吗?”

    “行的行的!”营业第一单,无论如何都要拿下!

    少年解下腰间铃铛,递过去:“你看看这只铃,上面有许多字。”

    安岁岁小心翼翼接过铃铛,拿在手里细细端详。冰冰凉凉的触感,就像高烧的人碰到冰块一样舒服。铃铛是镂空设计,蛛网一般的外层,好像是无数个字笔画相连而成。

    许多时间过去,她终于看出了个所以然:“这是岁岁铃,由无数个‘岁’字相接雕刻而成。公子这只材质绝佳,但工艺略微粗糙,可见雕刻者技艺生疏。”

    少年笑了,挺张扬的:“不错,说的一字不差。要多少钱?”

    安岁岁伸出三根手指:“三十文……?”

    少年脸色一僵,她暗道一声不好,价格高了,不,第一单绝对绝对不能失败。

    “那,二十文?”她放下一根手指,咽口唾沫:“这是最低价,不能再低了。”

    少年垂下眸子,不作答。

    后来,他有些窘迫地抬起眼,默默问:“苦力还债成吗?我没那么多钱……”

    “……”

    场面一度陷入安静。

    安岁岁不动声色地又打量他一遍,这人着实不像没钱的样子啊。当然,她没注意到少年背在身后的手抛给乞丐的一个锦囊。

    几名乞丐见天降钱袋,连连争抢,几乎是瞬间就打了起来。

    安岁岁自然也注意到那边的动静,疑惑道:“咦?好端端的怎么打起来了?”

    少年不动声色遮住她的视线,不觉心虚,继续笑道:“也许是抢吃的吧。那个,我真的没钱……所以,留我做个劳工吧?我能吃苦的,啥活都能干!”

    安岁岁满脸问号地看着他比自己都白皙嫩滑的俊脸,“二十文钱,也不多,用不着干苦力抵债。嗯……不过,我的确需要你帮我几个忙。”

    少年像是得了肉骨头的小狗,满脸欣喜,如果真的有一条尾巴,恐怕都甩出虚影来了,“什么忙?我需要怎么做?”

    —— 一柱香后 ——

    安岁岁笑得嘴角都要咧到耳后根去了,她眼神里爆发出精光,招呼着围满小摊的客人:“不要急不要慌,大家排好队,一个一个慢慢来!”

    少年满脸黑线站在一旁,幽怨地盯着笑得无比灿烂的安岁岁,无数道满含羞怯、花痴的视线在他脸上游走,就像是被蚂蚁啃食一般难受,他汗毛直立,就好似被什么野兽盯上了。

    一老太慈祥的笑着,一边偷瞄着红衣少年,轮到她时,安岁岁问:“阿婆,您要算什么?

    “算算我与那红衣公子的八字合不合罢。”老太语出惊人,惹得后头的人哈哈大笑:“阿婆,您一把年纪了,怎么还惦记着小孩儿呢?”

    安岁岁也是要憋出内伤,赶忙说:“阿婆,要不算点别的吧?比如说财运、福运之类的。”

    老太道:“唉,老婆子我啊一把年纪,时日不多了,最后的日子就想找个人陪陪。”

    安岁岁也叹口气,说:“阿婆,您与他呀,是有缘分的,只是此生遇见得晚了。不如这样,我为您算一位有缘人如何?”

    老太笑说:“也罢,也罢,老婆子不耽误人家了。”

    安岁岁只是半吊子道士,但偶尔牵红线还是蛮准的,她扫视周围一周,锁定一过路老大爷,刚想开口,便吃了一嘴风:“……”风中凌乱。

    街上的人逃的逃,尖叫的尖叫,总之乱成了一锅粥:“啊——!!妖怪呀!!”

    安岁岁懵圈的小脸布满大大的问号:“发生了啥?”

    只见那老大爷古怪的仰天大笑,嘴里不断涌出黑气,皱巴巴的皮囊一点点崩裂,露出它原本可怖又狰狞的模样,“桀桀桀——小子,找到你啦!”它的嗓音干涩嘶哑,安岁岁默默堵住双耳。

    她扯着少年的袖子跑,边跑边喊:“夭寿啦!快跑啊——”

    少年扯扯嘴角,无奈地盯着把自己拽着跑的女孩儿,说道:“姑娘可以先放开我的。”

    安岁岁说:“不行!我的宗旨是绝对不丢下任何一个欠钱的人!再说了,这样做一点也不仗义。话说,这妖怪干嘛逮着我追啊!”

    少年无奈:“放心,我会还债的。而且它的目标是我,带着我你也有危险,放开我吧,我去解决了它。”

    安岁岁果断松手,示意他快去:“那拜托你了,我先跑为敬!”

    笑死,系统掉链子,她怎么可能把自己玩死,不管如何,先苟住小命要紧。

    少年眼看她渐渐远去,漫不经心的扯出笑来,眼睁睁看着袭来的妖物,无所作为:“阴魂不散。”

    妖物戾气暴增,一双利爪直掏少年心窝,“噗嗤”一声,血液喷溅,少年心口被径直穿过,一双沾满血的爪子捏着还在跳动的心脏,“不过如此!"

    少年镇定自若,仿佛感受不到痛似的,抹去嘴角流下的丝丝血迹,声音淡薄得可怕:“虎妖,还真是自大。”

    他将手搭在穿透自己胸膛的手上,在对方没反应过来时一用力便听“咔嚓”一声,手臂直接断裂,妖物惨烈的尖叫声中,他淡定的拔出断臂,安回心脏,“你该知道,自大是一种死因。”

    虎妖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目:“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少年鲜艳的唇轻启:“我也不知道呢。”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但这一点也不重要。

    虎妖不知为何,动弹不得,且身上诅痕乍现,他将手抚上它的头顶,在它嘶声裂肺地哀嚎中发力,“嘭”的一下直接捏爆。

    妖血迸溅一地,虎妖残躯应声倒地。

    他被溅了满脸血,眼神里透露出淡漠,鲜艳的红衣在身后飞扬,他喃喃自语:“安生过日子不就好了吗?为什么非要找死呢?”

    忽然,他似有所感有,扭过头去,眼中倒映出她朝他奔来的模样,她迎风而来,发丝飞扬,道袍凌乱,一脸的急色,是为他而焦急。

    淡漠一扫而空,是无尽的欣喜:“怎么又回来了?”

    安岁岁大口喘着粗气,缓了会儿才故作傲娇道:“咳咳,你可千万别以为我是因为担心你才回来的啊。我只是怕你没还完钱就死了。”

    拜托,她才不会承认自己跑了一半突然就不忍心丢下他一个人,这才匆忙赶回来的。

    少年生的好看,说剑星眉目也不是,大概就是那种笑时肆意张扬,不笑时戾气横生、淡漠凉薄的长相,此刻他笑得空前灿烂,毫不夸张的说,这一笑让天地为之失色,“欠姑娘的情恐怕难以还清了,要不就留下我做个伴吧?”

    安岁岁疑惑:“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或者我们之间有什么渊源?不然你怎么想方设法留在我身边?”

    少年静默片刻,正式道:“那么,重新认识一下吧,我叫苏厌。”

    安岁岁蹙起眉头,努力回忆。

    苏厌知道她忘了,肉眼可见地失落:“时间的确有些久,不记得也正常。”

    安岁岁脑海中渐渐浮现一道模糊的身影。

    她一拍脑袋:“我想起来了,厌厌!”

    苏厌惊喜抬眸,只听她又愧疚地耷拉下脑袋:“我居然忘了你,忘了我们的约定。”

    “没关系的,回来了就好。”苏厌笑着安慰。

    二人对视着,尘封的记忆渐渐翻开篇章……

    ——

    “系统!我第一天上班,你这是整哪出?”刚刚成为“修理工”的安岁岁,由于没有经验,于是不出意外,与系统界最秀坑比绑定,更是不负众望的工作第一天就被坑。

    【叮——!!警报!警报!传送出错!正在修复中……】

    【叮——!检测到主系统正在维修,bug无法修复!】

    【叮——!!!系统休眠中……】

    安岁岁无措至极:“啊喂!系统?系统!什么破系统。”

    她细细查看自己的身体,生怕缺胳膊少腿,结果却发现一个令人崩溃的现实——她变成鬼魂了。

    这……当真是名不虚传的最秀坑比系统!

    无奈,安岁岁只能四处飘荡,这才知道没有人看得见她。讲真,她挺想仰天长啸的,因为没人能与她聊天,真的很无趣。

    过了数天,入了冬,天色越来越寒。

    这晚,她闲来无事来到一片小林子,却听到小孩子的声音,于是飘过去看看。

    “小贱蹄子!你碰脏了本少爷的衣服,还不快给本少爷舔干净?”

    “哈哈哈,你们看他,跟条死狗一样,恶心死了。”

    “嗯?干什么吃的!怎么还不舔?”

    四五个锦衣狐裘的小男孩围着一个衣衫破旧而单薄的小乞丐,此时正值寒冬,又是晚上,简直能够将人冻成冰雕。

    安岁岁飘荡过去,眼看几人就要用脚踹小乞丐,她灵机一动,就去使劲晃树子,自然不是真的摇,而是借助魂体自带阴风的体质将树叶吹落,营造出一种阴森森的氛围,将几个小孩吓跑。

    这一招果然很实用,随着一阵阵阴风刮过,树子沙沙作响,瘦弱的树干也晃荡起来,一阵阵“呼呼”响的风声像极了厉鬼哭嚎,一小孩怕鬼,霎时间眼泪都要飚出来了:“呜呜呜,有鬼!有鬼!我要回家!”

    为首的小孩瞪了他一眼,恨嘲笑道:“这世上哪里有鬼?只有你这样的胆!小!鬼!”

    其他孩子跟着哈哈大笑,安岁岁默默为这孩子竖根大拇指,看来得加把猛料才行。

    她飘到每个孩子耳边呼出一口冷气,只见他们一颤,“刚刚,刚刚好像有什么东西朝我吹气!”

    此话一出,他们瞪大双目,惊叫着四散逃回家去了。

    小乞丐依旧跪在厚厚的积雪里,头也不抬,一动不动,只有狠狠颤抖的肩膀暴露他此刻有多冷。

    安岁岁飘到他跟前,看着他瘦小的身形,止不住的心疼。

    小乞丐猛地抬头,死死盯着她,眼里有一点光。

    安岁岁一惊,下意识脱口问:“你看得见我?”

    小乞丐抬头仰望着她的脸,眼中的光却无声熄灭,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他不吱声,艰难撑起身子离开,自始至终没有开口。

    安岁岁心底最深处仿佛被什么击中,望着他小小的背影,瘦弱而又落寞,很不是滋味,她追过去,与他并排走着。

    一路安安静静,谁也不说话。她们来到一处马厩,看门的小厮眼底是浓浓的嫌弃,他厌烦不已:“干什么去的!怎么还敢回来,有种就别回来了啊。”

    面对莫名的恶意,他只是保持一贯的沉默,没事的,习惯了……

    安岁岁朝着小厮龇牙咧嘴,恨不能扑上去揍他,小乞丐却扭过头疑惑的看着她的举动,紧接着又扭过头。

    小厮不打算放过他,奸笑道:“这样吧,你从我裆下爬过去,像狗那样,我就放过你。”

    小乞丐没什么表情,或者说早就麻木了,他跪在地上,弯下腰,四肢爬行,真就从小厮裆下爬了过去!小厮鄙夷不屑,放了他进去。

    安岁岁只是叹了口气,缓缓问道:“你被这样羞辱,难道不恨他们吗?”

    小乞丐垂下眼皮,眸中一派死寂,看起来就好似没有思想没有感情的玩偶,他心道:恨?有必要么?

    或许在他心里,活着就行,尊严、脸面统统无关紧要,反正,习惯了。

    安岁岁又问:“你…是不是不能说话啊?”

    他直视前方,踏雪而行,雪地被踩的“嚓嚓”响,天空又飘起鹅毛大雪,一片一片好看极了,不时有一片落在他的发丝上、肩上,安岁岁无由来的心疼:“冷的话,搓搓手会好一点的。”

    他置若罔闻,走回破烂的柴房,就盘腿而坐,静坐冥思。

    安岁岁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墙角是灰扑扑的蛛网,墙面脏乱,地上铺了些干草,但由于房顶漏洞,所以它是潮的,屋里的一捆柴,也是潮的。屋里也能够看得到雪花,但看不出一丝美,只看得到无尽的寒,长期的苦。

    她默默地注视着他,她实在不敢想,这么小的孩子居然过得连牲畜都不如,真不知道,他是怎样在这样的欺辱中活到今天的。他的父母呢?他们怎么不在自家孩子身边呢?

    “乔乔……阿姐……”他也许想到了什么不好的回忆,竟开始低声呢喃起来。

    安岁岁忙来到他身边,想要伸手像哄小孩那样拍拍他的背,但她做不到,她现在没有实体,别说哄他了,就是拿个什么东西都做不到,一股无力感油然而生,漫遍四肢百骸。

    他迷蒙的睁了眼,黯然的眸蒙上雾气,眼眶泛起红晕,他看着身边一道半透明的身影,于是抬眸看看忧愁的她,第一次开口:“你,为什么跟着我?”

    安岁岁从情绪中回过神,温柔的笑着回答:“因为我喜欢你啊。”

    他不敢置信,双眼被瞪得极大,眼里的震惊满的都快溢出来,“喜,喜欢我?”

    他毕竟还是个孩子,理解的喜欢就是单纯的喜欢,实际上,安岁岁说的也是这个意思。

    他自打出生,就没听过有人说喜欢他,哪怕是乔乔也没说过,可是身边这个她,她说了,她说她喜欢他,喜欢他……

    他的情绪十分难得的明显表现出来,眸光闪烁,是这个世界带给他的为数不多的光明,他从没有一刻像现在一样,渴望光明,渴望被爱。

    安岁岁笑看着他现在的模样,心里却止不住泛起心疼,她从他漆黑眼里看到了难得的童真,还有一点渴望,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因为一句“喜欢”开心成这样,他的人生,得到过多少光明,拥有过多少爱……

    “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安岁岁用最温柔的语气问。

    “苏…厌。”他有点拘束,也许是怕自己一不小心就弄丢了这份喜欢。

    安岁岁说:“我叫安岁岁。嘿嘿,岁岁平安分你一半,要不要?”

    苏厌的眸十分璀璨,他小心翼翼地问:“可以吗?”

    安岁岁:“当然。所以现在你也拥有岁岁平安了。”

    苏厌抿紧嘴唇,很轻很轻的笑。

    说到底,他也只是个孩子,哪怕活的再苦,懂得再多,还是会因为陌生人的一句“喜欢”而放下尖刺,纵使他表现得再如何成熟,打心底还是渴望被爱。更可贵的,是他不会因为自己的悲惨而去憎恨整个世界,他懂得辨别真心,会用心感应别人的善意。

    安岁岁说道:“夜已深了,睡吧。”

    苏厌点头,躺在潮湿的草堆上,闭上眼,心脏却还是激动的“咚咚”狂跳,他的身心都是暖的。

    ***

    小剧场

    安岁岁:“二十文?这是最低价了,不能再低了……”

    少年脸色一僵:这么便宜,让我如何装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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