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笑着掏出几枚铜板扔进碗内,他放下手里的筷子,端起了碗,将碗朝前面一甩,碗里的汤撒了一地,少量飞溅到常顺的身上。

    铜板随碗里的汤一起落了地,发出充斥着顿感的声音,都不如每逢除夕我妈塞进饺子里的硬币声音动听。

    “赏你油嘴!”男人言语调笑,坐姿很随性。

    “哎!”常顺连连点头,朝铜板跑了几步,跑近了铜板,单膝跪地前行到铜板跟前,捡起了那几枚铜板,把铜板塞进衣袖,双手抱拳,上下晃动:“谢谢您!”

    他动作滑稽,就连道谢时脸上都带着夸张且贪婪的笑,看上去无比真诚。

    扔铜板的男人似是嘲笑。他坐在位上,喝了一口杯里的酒,站起转身离开。

    常顺脸上还挂着笑,他仿佛不在意男人笑的原因。他站了起来,没有管膝上的灰尘,捏了几下衣袖垂下的位置,神情有几分欢喜。

    握着扫把的手握得更紧了,我定在原地,随着我蹲下的动作,扫把也跟着倾倒。

    眼前是聚在一起的碎骨菜叶,脑海里的画面却是在这里发生的一幕幕。

    在这里过的第一夜,那天夜里我眼望星辰,看似很清楚这个特殊时期人们的阶层跨度多大,可却没有一个详细的想法。

    今天常顺被他们侮辱,但他仍然一副欣然接受的模样,我的心里像落了一块石头,压得我透不过气。

    最初我还可以说我能理解,可这段时间发生的那些事,使我说不出了。

    我不能理解竹山对我的粗暴行为,我不能理解常顺说的什么主子,我不能理解吃饭的客人为什么可以羞辱他一个勤勤恳恳服务打工人,我更不能理解他还对那些羞辱他的人笑脸相迎。

    晶莹的水滴从眼底掉下来,掉在了地上,跟碎骨菜叶混在一起。

    感觉到肩膀被什么戳了一下,我擦了擦眼睛,转头看了过去。

    转头时目光扫过眼前,不知道什么时候饭馆内的人都已经走光了,只剩戳我肩膀的常顺,还有被戳肩膀的我。

    他神情平淡,手里还握着一根筷子。

    想到他刚才被羞辱的样子,我不清楚自己是不是不想想起刚才的画面,我低下了头。

    他嗤笑一声,好笑地说:“以为是在闹性子,莫想是在打泪珠子。犯撒倔,跟老板使使性子老板多不过说说你,竹老板那是你能惹的?”

    他伸手拉过扫把,站起来挥打了几下,弄得我眼前都是灰尘。

    他把扫把杵地,说:“那位爷从前可是武生,刀枪棍棒莫不能耍的,性子火爆得紧,咋会由你犟嘴。”

    “会武功也不能随便动手啊。”

    “哈……”他手握扫把蹲了下来,忍笑说道:“旁人是不能,可他能。”

    我刚要问出心中疑惑,就见他跑到门口,左右看了看,关上了门。

    他转身跑了回来,直接盘腿坐在了地上,小声说:“你瞧不出他对老板撒心思?”

    回想起竹山那一脚,我瞪着眼前,咬牙说道:“没眼睛都能看出来。”

    腰窝的痛感比刚才减了点,不过扭腰时还是会疼得突然,刚才扫地的时候疼了好几次。

    “那你还不晓得,竹老板是把老板的营生当自个儿的做了。你不为老板好生做活,还给老板添事,他咋能不恼?”

    “他脑子没问题吗?”我气道:“老板对他又没意思,他自作多情有用?”

    亏我对他的初印象还觉得他是什么隐士侠客,合着是一个恋爱脑的莽夫!

    “你晓得撒子!”他白了我一眼,继续说道:“你咋晓得老板对那位无心,说不准是心思藏得深。”

    “他咋想我管不着”我伸腿踢了地上的碎骨菜叶,看着扫在一起的垃圾再次分离,我好似泄火似得补了一脚,气鼓鼓地说:“对比他弱小的人动粗就是他没本事!”

    听到常顺闷笑的声音,我转头去看他,不知是不是他刚好要那样做,他把扫把丢给了我。

    “小丫头火气不小。”他鞋尖碰了一下被踢到他脚边的骨头,歪嘴笑道:“气旁人,乱了自个儿的活计,也不想着苦的是哪个。赶紧干活,趁天还莫大黑,好早些回。”

    扫把被他丢过来之后,扫把的头刚好顶在我的肚前。我的手不自觉捏住了顶头,眼睛却一直留意常顺说话时的神态。

    他的语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没有了之前的阴阳怪气,就连表情都和善了很多。

    我的身体随着常顺挪动到后厨不远处。他左手提一个空木桶,右手是一个装了半桶水的木桶,木桶上面还搭着一块还算干净的布。

    他快步走出后厨,走到一张方桌前,麻利地把桌上的垃圾都扒拉到桶里。

    我刚要忍不住开口发问,就见他停住了手上的动作,转头疑惑地看我。

    “不做活,愣那做撒?”

    我朝他的方向大步迈了两步,犹疑地问道:“你……你不生我气了?”

    他顿了一两秒,笑出声来,低头继续动作。

    “我是那小气的?你虽像个憨瓜,但我一大男人,咋会气你一个小女子?也太莫脸了些。”不知道是不是戏听多了,他说话的腔调都好像夹杂了唱调。

    抛去他有点做作的口吻,他说的话听着多少还有点损人的感觉,怎么想他的话的可信度都不高。

    “咋?”他侧过脸,眉毛一高一低,问:“要你认个错?”

    “干活!”虽然觉得他不对劲,但我不想再纠结了,想太多不利于等会跟老板说南拙的事。

    我扫了半天的地,完成了大半。

    是时候到厨房拿簸箕了。

    也是时候带上微笑面具和我可爱的老板说南拙的事了。

    我咧出热情的幅度,眉眼也弯成合适的角度,看似痛快地跨进了后厨。

    在短短两秒钟之后,我满眼疑惑地跑出了后厨。

    跑到常顺正在搬动的椅前,拉住了他要搬动的椅子。

    “老板呢?”我急忙问道。

    他愣了一下,大力拉动椅子。

    我抓住的那角也从我手上脱开。

    “早回嘞。那些人走了,老板也回了。”他蹲在地上,用湿透的布擦了几下椅子,再把椅座推进桌底。

    “我咋一点都不知道?!”我也分不太清是问他,还是问自己,语气冲得很。

    他腰都没直起来,半蹲走到别的桌椅旁,调整了一下椅子的位置,蹲下用布擦着。

    “缩桌边跟猴似的,能晓得撒。”他手搭在椅背边缘,直起肩背,侧头好奇地问:“你找老板做撒?”

    我叹了一口气,手扶着腰窝侧靠在常顺刚才擦干净的椅背顶上,微微垂下眼皮,看着眼前不多的视野,声音有些虚浮地说:“有人愿意教小秀,但不能在小秀家,那个女人肯定会絮叨,我就想问老板能不能让他用中午的空闲在饭馆教小秀。”

    在我说话的时间,常顺又擦干净了一套桌椅。他站直了腰,抓着抹布的手握起了拳,背在身后捶了捶。

    “还那个女人,你是多不喜你娘?”他看我的眼神多了几分厌感。

    “能喜欢就怪了。”我自言自语。

    假如我亲娘有这种行为,那我肯定活不到23岁,问死因就是被气死的。

    看到他即将对我转身,我想起了他多次的言语教育,我赶忙转移话题。

    “常顺哥,你知道老板住哪儿吗?我想实在不行就去她家问问。”

    今日事今日毕,我可不想明天一大早就听老板的阴阳怪气。

    注意到了常顺表情有几秒钟的凝固,我朝他走了几步,疑惑地问道:“咋了?你不知道吗?”

    他神情恢复如常,身体转了一点角度,弯腰摆弄桌椅。

    “成日“知道知道”的,不晓得的定会觉你是外来的。说撒怪词?”

    我不清楚他是真觉得我怪,还是转移话题,不过我藏在心底的心虚就在他说出话的同时爬了出来。

    我走到长桌前,倒了一杯凉掉的茶在茶杯里,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试图让自己跳动的内心平复一点。

    “觉得有意思,就跟他们学了点。”明显底气不足。

    镇上的外地人不算多,最多的是从外地回来的,谎也算能圆过来。

    不过目前还没见过那个宋家的女人说的留学生,可能是我的活动范围跟他们不一样,虽然我是有点想见见真正的留学生。

    “好的不学,净学不实用的。”他把抹布搭在桶边,提起桶往门的方向走。

    看来是问不出了。

    桌面已经被他收拾干净了,我只要先把地扫了,再把碗盘什么的都刷了就全部完成了。

    我一边用扫把怼地,一边挡不住心里的好奇。

    总觉得老板和常顺藏着什么秘密。

    回想他们说过的一些话,好像总是刻意避开老板的生活内容,就算问什么也会被搪塞回来。

    到底有什么呢?

    “呆了?”一只手在我眼前晃了几下。

    我回过神,见他已经锁上了门。

    “没有,就是饿了。”我随意说道。

    饿是不可能饿的,夹层里还有方老板给的栗子糕,怎么可能会饿。

    他笑了一笑,转身的同时说:“饿就快回家,你娘定做好吃食等你。”

    “嗯。”我对常顺的背影挥了挥手,“明天见,常顺哥。”

    都不用动脑子想,在许家等待我的不会是她做好的好饭好菜,只会是在门口的小秀,和锅里的粗粮大饼。

    那个吃了好几次闭门羹的小朋友还蹲在街边,不一样的是他碗里多了不少铜板。

    我蹲在小朋友对面,笑道:“收获不少啊。”

    想到他肯定说了无数次谢谢,我是有点不舒服的,可那又能怎样呢,又不能改变他的命运。

    他黑彤彤的眼睛茫然地看了我几秒,可能是意识到我在说他碗里的铜板,他笑眯眯地说:“嘿嘿,有老爷给了好多。”

    他看上去很开心,我被他的开心所感染,忍不住想摸摸他的头,可摸到的却是有如枯草般的头发。

    “这么多钱,你咋不把钱收好,早点回家,不怕被别人抢了?”我说着玩笑话,但我知道也不是玩笑。

    有一次碰巧见识过。

    记得那是一个上午,我跟常顺去打水,路上看见一个稍微大一点的孩子抢了一个小朋友碗里的钱,那小孩哭的像我小时候妈妈喂我吃蛋糕,可我不小心把我妈端着蛋糕盘的推开,蛋糕当场碎了一地,我的心也碎了一地。

    据我妈描述,我哭得撕心裂肺,就跟死了妈一样。

    当时我是想替小孩打抱不平的,常顺却叫住了我,跟我说回去晚了老板肯定不高兴什么的,在他磨叽的时间那个小孩已经跑了老远,一点影都看不到了,我也只能跟常顺回去了。

    “我晓得……”小朋友的脑袋转向一边,我顺势看去,貌似是祥云园的方向。他满是感激地说:“可我想给那个老爷磕一个头,谢谢他。”

    我蹲着往前挪了几步,他稚嫩的眼神被我看得更加清晰。

    “那他给钱的时候你咋不谢他呢?”

    “他扔了钱之后一个大哥哥从那边出来,叫了老爷,我莫赶得及。”他苦恼地说。

    从他的动作再加上他的话,他说的应该就是祥云园。

    我往那边看了一眼,问他:“那你怎么不过去等?不怕人走了?”

    小朋友低下了头,捧着碗的手都落在了腿上。

    “我脏,会脏了老爷的营生……”

    听出了他的自卑,我的心情也突然低沉了不少。

    我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肩膀,低声叹了一口气。

    街上的人流量没有因为快到黑夜而减少,反而比白天更热闹的很多。每天都是一样。

    可没有几个人会注意小小的他。

    他缓慢抬起了头,缓慢开口:“姐姐,我说错话了吗?”

    我摇摇头:“没有。”努力将笑容重新挂回脸上,伸手捏了一下他没有多少肉的脸颊。

    他刚才好像说的是营生,大概不是说戏园子。

    “那个老爷是做啥营生的?”

    祥云园左右两边都有店,如果他说的不是戏园,那就是在它左右两边的店面。

    他思考了一会,晃了晃脑袋:“不晓得。里头有香味,有老爷会带着夫人去里头。”

    我更好奇了。

    老板是个男人,里边还有香味……

    “你说的那个老爷不会是——”我迟疑地伸手指向祥云园旁边的桂云阁,“戏园旁边的老板吧?”

    他快速点了点头,笑着说:“恩!是那个老爷!!!”

    我的惊讶不亚于一早起床听说我是皇阿玛在大明湖畔的女儿。

    “怎么可能!”

    “恩?”小朋友好奇地歪头看我。

章节目录

穿越到民国后我成了大冤种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普普通通人人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普普通通人人并收藏穿越到民国后我成了大冤种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