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的神情很放松,好像眼前的人轻易就能摆平,和那些在吃饭的客人没啥不同。

    可是那个莽夫就不一样了,他的眼神感觉越发复杂,愤怒应该是爆发,而他却显得沉默。

    “你既指使她寻熟把常顺带回,为撒子又叫常顺去?”他仿佛在克制啥,却有点克制不住,又急又快地说:“使银子叫一个代常顺岂不更好?何必来回折腾,还要客端茶送水。”

    “我的主意。”吴姐端着餐具走进来,放进满水的木盆,转身轻微抬头看向竹山,“小许不忍心常顺替她吃苦头,瞧她那副夯货模样,做活也不能安逸,我便给如意想一法子,叫小许去寻熟人磨时,我在这帮她做活,也能把吃食的银子赚回来。”

    万万没想到她们是这个想法,我睁大了眼,撑起身体的手差点没松开,干脆坐了下来,慢慢缓冲她带来的意外。

    本来火气的中心应该是我,可是她让竹山转移了焦点,我偷偷看他的神情,几乎和我一样觉得意外。

    “你不晓得她不安分吗?!!”他之前虽然愤怒,但声音完全没有现在这么暴躁,我怀疑有把刀他都能把人砍了。他大手一挥指向我,“叫她去,万一再惹怒那位,你想过后果吗?”停顿一瞬,他将手放下,鄙视地冷笑一声,“呵,是,后果与你有撒干系,又不需你担。”

    他还真是无差别攻击,我认识吴姐这么短的时间都知道她不是坏人,他还阴阳怪气特别明显地嘲讽,好像这个屋子除了老板没有好人。

    我轻轻捏着腿,想着找时机出去,不然下次被误伤的肯定是我。他这个野人,不晓得会怎么对我呢。

    “人不为己,哪个能为了自个儿拼命?”老板冷着脸向前一步,缓缓向上朝竹山的脸看去,好像对他的好意一点都不领情,“吴惠和我相交多年,我愿意听她的主意,与你有撒子干系?”她露出看着就很冷淡的笑,“您若不是来磨闲的,请你莫耽搁我营生。”

    腿上的手停了下来,我在猜竹山会不会走?觉得他不是死皮赖脸的人,可是一直热脸贴冷屁股,也算死皮赖脸吧……?

    竹山的眼神带着愤怒,虽然看不出失望,但我觉得应该很失望,自己喜欢的人这么赶自己。

    在我以为他可能要失望离开时,他忽然把手伸进袖子里,掏出了一个布袋,笑得特别难看,把拿着布袋的手伸向老板,“好酒好菜都上来,我要买醉。”

    “我靠!”我不由感到诧异,他不会是痴情种吧?

    我说话后,三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移到我身上,我不晓得该说啥,愣了愣,尴尬地笑道:“我渴了,去喝水!”

    说完话,我立即起来,朝门口冲过去。

    “啊!”随着我的一声大叫,撞上了竹山的左胸,我差点没当场摔倒,多亏吴姐在后面推了我一把。

    不应该撞上的,我还特意绕了一下,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硬生生撞上了。

    他胸上的肉也特别结实,撞得我右半边额头贼疼,我没办法,顺着余光的方向转身靠墙,低头用手掌小心揉着。

    “也老板,你食馆伙计冲撞了我,不晓得你要咋处置,难道想再次包庇?”

    听到竹山的话,我抬起了头,看到他拿着钱袋的手摸在自己左胸的位置,好像受了多大的伤,但他刚才力量十足的声音完全不像受伤!

    确定他是装的,我赶紧看向老板,想知道她发没发现这个野人的表演。

    她停顿几秒,目光从我这边扫过,含笑对着他,“您想咋处置她?”

    他侧目看向我,似乎有些想法。

    肯定不是啥好的。

    我是不是应该认个错?可又不是我的错!

    在我纠结的时候,一直没吭声的吴姐朝我走了过来,开口说道:“小丫头身子弱,不如男娃好处置,该琢磨琢磨。”她停步,转过身,“如意,你那日说小许不是死契,那如若打残嘞,她家不是能去镇长那里告?”

    她们啥时候说的?我微微蹙眉回忆,好像她跟老板很少在后厨单独在一起,有也是三两句话,难道她们的聊天不只是饭馆?

    “叫她在此跪两个时辰,莫碍我眼。”

    听到他冰冷的话,我背后向前一顶,朝他走了两步,转身侧对他,“我不跪!”

    他的目光渐渐斜向我,鄙视的眼神非常容易看见,可是对我的话没有任何回应,我顺着他离开我的目光看去,他的目光落在老板的脸上。

    老板可怕的视线定格在我身上,好像已经看了很久,我瞬间感觉身上的鸡皮疙瘩起来了。

    “去跪。”语气平稳得让我感觉她就像没有感情,也没有解释或者劝说,好像我就会听她安排似的。

    “我不跪!”我的话里带着不满的怒,心里想不明白为啥突然这样?有竹山这样行动敏捷的人在这,我肯定跑不出去,那就不跑了。

    他说不想我碍眼,那好……

    我转身走向墙角,无视他走过来的脚步,紧接着转回身蹲下,双手抱腿,抬头有怒气地对他说:“行了吧?!”竟然有些哽咽,我克制地继续说:“如果还不行,你拿一个麻袋给我套上,总行了吧!”

    怕自己真哭出来丢人,我说完话就缩起脖子,头低下去埋在腿间,忍着不让哭声从喉咙里跑出来。

    不过几秒,我听到从远走近的脚步声。

    由于我离门很近,听得出来声音是从门外走来,那个人就在离我很近的地方停下了。

    “老板,办妥嘞,李爷莫得不高兴。”还没听到老板回应,我又听见常顺说:“哟,竹老板,您咋来灶房嘞?吴大姐也在,今儿个咋这么热闹?……老板,小许她惹祸嘞?”

    “去瞧三桌酒喝得如何,同他们说这菜冷了,不要银子嘞。”

    “得嘞,我这便去。”

    虽然没有抬头看,不过听他的语气不像有事,安全就好。

    “两坛醉仙红,三斤腊肉干炒,多谢。”

    竹山的话说完后,我听见由近到远的脚步声,直到脚步声被客人的闲聊和外面的戏曲掩盖。

    “竹山这性子够固执的。”吴姐似乎有些调侃地说:“就莫得人给他说媒?脸虽丑了些,可男人脸又不打紧,再说嘞,他还知冷知热晓得疼人,莫人说媒着实可惜。”

    吴姐这话我不认同,竹山长得不丑,只是那道疤有点吓人,性格再平易近人一点,不至于没人给他相亲,坏就坏他是一个莽夫!野人!

    “哼,不说要赚银子,咋不去外头忙活?说这些不怕闪了舌头!”老板话语间带着笑音,好像没有我这个第三人的存在。

    老板也够过分的,让我不出去不就得了,还真让我下跪,令人伤心。

    “我来只为躲清闲,蒙骗他的鬼话,你倒好,用它堵我的嘴。”吴姐嗔道:“当真好心被狗吃哇。”

    “?!”我突然一讶异,刚才居然没有发现漏洞,她们根本没时间商量。……这么说,“竹山是傻子!哈哈哈!”

    肆无忌惮嘲笑的时候,忽然感到环境的安静,闭上嘴的同时,我缓缓抬起了头,她们齐刷刷地看向我,让我渐渐感觉到一丝尴尬。

    “哟,你家这丫头莫不是憨瓜,让人罚都不晓得老实。”她明显是瞅着老板说的。

    老板转过身把锅里倒上水,用刷子刷锅,“你与她不差多少。”

    她走向我,看似很认同地点头,“也老板灵光,不愧是能当老板的哇!”

    见她越走越近,我很快地低下头,真不想再被搞了。

    “少噎我。”老板语气不算友善,但也没有太恶意的意思,伴着刷锅的声音说:“你还不回家,当心她给你找事。”

    “老娘在她们家累得半死,难得偷闲,她要找便找,反正弄不死我。”我还在理解她话的意思,就感觉头顶被敲了一下,随后听见她说:“小许,抬头瞧我。”

    “——?”知道她没有恶意,我带着疑问抬起了头,映入眼帘的是她眼里含着笑意,很像打量地看着我。我觉得奇怪,疑惑地看她,“咋了?”

    她的右手缓缓抬起,伸向了我的脸,在我的左眼摸了上去,“哭还笑得出……”拇指从我的眼周顺着擦了下去,“真是夯货。”

    说完不明所以的话后,她手撑着膝盖站了起来,转身走向老板,“这丫头不能动,我正好不想回去,你有活计和我说,我当一回劳力。”

    她刚才给我擦眼睛,还说我憨货,是不是有毛病?我十分困惑地蹙眉看她,如果不是记得现在不能动,我铁定要看着她的眼睛问她。

    对呀,不能动,又不是不能说话!

    我刚准备跟她说,却先听见了老板的声音。

    “把水里的碗洗净,地扫扫也成。”说着,老板转头看了眼我,“瞧着她,莫叫她跑嘞。”

    看来无语的不止是我,吴姐的呆几乎和我同步,可显然没有我这么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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