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上去没有一丝缓解,和我握的手都紧了一点,“宴生与我说过,他教你识字,你学不会,应当也不太愿意学。”停下脚步,看我的眼神多了几分正经,“眼下有先生想教你虽难得,但你也不能叫自个儿不快,若你不想学便告知婶婶,婶婶能应的。”

    除了意外她这么为我考虑,我更意外许又这么学渣的吗?!看小苗的表情,我都怀疑许又读书可能会死。

    大概我的表情管理又暴露了啥,她的眼神越发迷惑,左右晃头朝我凑了凑,“小又,你不敢吗?那我替你说去!”

    精修过的眉令她多一股温柔无害的乖巧,而这分这秒她却给我一种要为我牺牲的坚定勇敢。

    眉毛的修饰或许可以糊弄别人,但不能改变这个女孩的性格。我好像更喜欢她了。

    “不用了。”我带着满是好感的笑容,“没认真学过也不确定能不能学好,应该试试。”转头牵着她走向前面,“不想学再说。”

    “啊?”她朝前快走几步,带动我的胳膊往前扯,随即侧过身面向我,“那时你莫与宴生认真哇?”

    默默庆幸牵着的是左手,犹豫思考该咋糊弄过去?大概不到十秒,想起来小秀那本书基本不认识的字,突然灵光一闪,我保持表面的淡定,往前走走,和她说:“不是不认真,只是太难了,他又比较着急,就没学会。”

    她好像有所思考,轻轻点了点头,调侃似的笑道:“也是,他难得静下心,比我还要聒噪。”

    百年前的人也会美化自己,小苗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他们俩分明差不了多少。

    吐槽归吐槽,我晓得不能再这样下去,再说下去我肯定露很多馅。

    对她笑了笑,我装得像是随口一问,“这么聒噪的人用尽耐心想和你在一起,你真不打算给他一个结果吗?”

    可能被我突然的问题问蒙了,她呆愣地看我几秒,随后问我:“撒子结果?”

    我怀着忐忑,认真地问她:“他心里有你,想和你在一起,你不愿意为他冒个险吗?”心里仿佛有音响在播放:我这是为她好,尽管有私心,可我是为她争取自由。

    我不觉得我是错的,追寻自由和尽孝并不冲突,我的私心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她。

    斗笠围边的纱随她缓缓低下来的头飘动,和我牵着的手渐渐地松了几分,我低头看去,她压在我手背上的手指像是在颤。

    “我愿意……”她放开了我的手,缩到自己身前,抓住了自己的衣摆,紧紧抓着。抬起头看见她睫毛的颤动,她眼里含着泪水,艰难地张开嘴,“若不能牵累我爹娘,若还能叫我爹娘如愿,我咋会不想和他……”泪滴从眼眶流下,她无助、无力地对上我的目光,“小又,那日你走后,我琢磨你同我说退亲,我想好久好久,觉着好难好难。”

    她为啥这么纠结?私奔过几年也能回来,到时候她爹娘肯定能接受他们在一起,可为什么她却表现得这么为难?

    我想告诉她私奔不是生死离别,过段时间回来就行,可我还没开口,她紧紧攥住衣服的手突然伸过来握住我的手。

    “宴生和我讲,你在外头要装强。既然你这都晓得,那准能想懂。”她快步走了过来,快要贴上我的脸,似乎带着几分激动,“小又,我实在想不懂了,你教教我,教教我该咋做……”

    声音渐弱,她靠上我的胸前,我好像能感觉到她微弱闷声的悲泣让我懵了,我不晓得该咋做,我是不是错了?

    应该慢慢来才对。

    后悔已经晚了,我长舒一口气,抬起没有被她禁锢的右手,伸向她的背后,学着那天老板安慰我的动作,温柔地抚摸。

    强行驱散自我的怀疑,稍重的语气不含淡然的底气,“你别哭,咱们慢慢说。慢慢想该咋做,我陪你一起想。”

    街上的热闹掩盖她不大的哭声,只有和她亲密接触的我听得清楚,我掠过行走的路人,听着街上的叫卖,用尽耐心安抚她。

    “小苗,孝顺爹娘和寻找爱情没有矛盾,你爱你的父母,你爱张宴生,你愿意为他们付出,他们也不可能怪你的选择。”

    雕塑立在一个地方不会觉得累,但我不是雕塑,我想带她找个地方坐下。

    胸前的重量似乎有些变化,我在她后背的手因她的挺身移动,她顶着浅浅的粉红双眼,抬起头懵懂地看我,略疑惑地问道:“撒子叫爱情?”

    “啊?”没收回的手悬在她身后,我怔了几秒,对她的问题产生一丝茫然。

    “你说“爱情”,那是撒子哇?”她泛红的双眼满是疑惑,哭过的嗓子透里含有轻微的哑。

    刚才的想法全部散去,我后悔说什么爱情。不懂爱情也应该懂这两个字啊,为啥这里的人啥都听不懂?!

    “爱情,爱情就是……”我边说边想,把悬着的手收回,突然露出了一抹笑,“爱情就是你中意的人也中意你,你们心里有彼此,都在乎着彼此,这就是爱情。”

    多简单的答案,而我刚才却被问懵了,因为好像我一直都晓得是这么回事,但没有仔细思考“爱情”底下藏的东西。

    她好像在认真想我的话,没过多久,她似乎有些怀疑地问我:“小又,你说的是不是“情爱”?”

    情爱这两个字对我来说是比较陌生的,所以我愣了很久才反应过来,随后马上收好即将露出的馅,略显僵硬地点头,“对啊,情爱嘛。”

    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松开了我的手,转身侧对我,隔着半透的纱看不清她当下的表情,我只能若隐若现地看到她轻微垂下的上眼皮。

    路人偶尔经过我的附近,我不想收到停留太久的目光,正准备问她要不要去别的地方,忽然听她说:“可我不止对他有情哇,我还有爹娘,还有你。”纱布轻飘,她转过头,眼神看上去非常坚定,“小又,若非要因他舍得爹娘和你,我不愿。”

    我膈应她这样的眼神,仿佛不知不觉天给了我一针,戳破了我的心。

    伸手抓住她的手腕,环顾左右,确定去的方向,我跟她说:“找个地方坐下说。”

    不等小苗答应,我直接牵她去到肉铺和祥云园隔出的大概一米左右的空间。

    她发出疑惑的声音,但没提出任何疑问,一路跟我走了进去。

    “到了。”松开她的手后,我一眼就看到墙边的石头,过去转身坐了下来,抬起头看她,“这不是选择题,你可以都要啊。”

    “我不大懂”她摘下斗笠,“你说明白些。”单手拿着,“云里雾里的。”坐到我对面的石头上。

    她把斗笠抱在怀里,上身往前倾,斗笠有点被压弯。

    我上身也向前,左手搭在腿上,仔细跟她说:“我和你们都说过,出去又不是回不来了,所以这不是选择的问题,你爹娘和他,你都可以要。”

    “小又,你讲得好容易哦。”她好像突然泄了力,耷拉着脑袋,叹一声气,“我若跟他走,旁人准会说道,到时我爹娘哪里受得?”

    “别人的话又不能当饭吃,为啥要在意别人的想法?”我淡定地说:“若真在意别人乱说,大不了搬家,那不就没有闲话了吗。”

    她皱眉、双眼略微睁大,似乎想不明白……还是看不懂?

    她伸手摸向我的额头,看起来很关心地问我:“小又,你莫不是脑壳坏嘞?”贴上我额头的下一秒,不解地说:“也不烫哇。”

    看不到自己的表情,可我晓得我现在有多无语。拉下她的手,急躁地说:“我没病,脑子也没坏,我很清醒。”

    她没有抽回被我拉着的手,继续用很不理解的表情看着我,“那你咋说这?你不晓得,搬一回家好难嘞。我听我爹娘夜里讲话,搬来这里,陈镇长问我爹许多话,若不是我爹由头妥帖,准不让我爹来。还要收他几块大洋,院子也贵得紧,花费好些银子。”

    搬家还要理由?我瞬间一个头八个大,怎么搬个家这么费事儿啊?!

    我将手松开她,垂到鞋上,垂头丧气地问她,“这么麻烦,你爹还搬家干啥?”

    “……那时洋人鬼子到镇里烧、杀、抢,镇里的营生差不多全毁了,我爹觉着在那赚不了几个钱,便搬来这里嘞。”

    垂头没看她说话时的神情,从语气也听不出什么,好像不是啥重大的灾祸。

    缓缓地抬起头看她,眼神似乎也没明显的情绪起伏,仿佛在说别人的经历。

    我遵从内心的想法,把心里的好奇问出来。

    “那时候?”话刚出口,她好像就明白我在问啥,果断摇了摇头,“不怕!有我爹护着我和娘,我一点也不怕。”

    “我听说那个时候死了很多人,看到那些尸体,你真的不怕?”

    大概觉得斗笠碍事,她把斗笠随便靠到墙上,上身接着往前倾,“前一日我爹娘便听说附近的镇子遭打杀,入夜他……们拾掇妥帖,便趁天黑上山寻了一山洞居着,过几日安稳了,我爹先与男人们下山,拾掇妥帖上山接我和娘,我撒子都莫瞧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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