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风静云止,连空气都沉默。

    在任蓁失神的几分钟里,旁侧的少年也没比她好多少。虽然周宴昕说得镇定,神色稳如老狗,其实不过是强装罢了,实际内心慌得一批,两只耳朵红得都不太均匀。

    直到任蓁转身面对他,神态认真地开口:“你有没有想过,那可能是一种错觉?”

    “?”

    “这段时间我们互相补课什么的,走得比较近——”任蓁仔细回忆了下,自开学以来,好像确实没见过跟他关系亲近的女生,于是逻辑清晰地同他分析,“你以前是不是没有过要好的女生朋友?所以很可能把朋友间的好感混淆了。”

    听她分析得头头是道,周宴昕简直气得想笑。

    不按常理出牌?

    不愧是他喜欢的人,他的眼光就是不一般。

    “任蓁,我快十七了,不是七岁。”少年声线沉缓,“我喜欢你,不是朋友间的好感,更不是错觉。”

    他说,“我很确定。”

    少年眸色澄澈,眼神坚定,如旭日阳光烫了下任蓁的心脏。

    她不似褚书漫那样受欢迎,但高一时也曾收到过同班男生的示好和表白情书。内容写得非常真挚,后来她郑重地当面谢绝,男生却闪烁其词,推脱情书是别人的恶作剧,不是他写的,然后飞快逃离,此后便刻意避着她,没再同她讲过话......

    任蓁能够理解男生维护自尊的做法,但因为被拒绝而全盘否认的喜欢,应该也称不上喜欢吧?

    而此时此刻,少年表达得直接坦荡,没有半分含糊其辞。

    没人能对这样的告白丝毫不动容,任蓁心跳错拍,眼睫轻颤,一时失语,眉心却不知不觉一点点揪起,似是忧虑苦恼。

    “不是,你这什么表情?”周宴昕掩藏挫败,故作轻松地扯了下唇,“被我喜欢让你觉得很烦?”

    “没有,”任蓁摇头轻叹气,“我只是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什么?”

    “为什么是我?”任蓁百思不得其解,“喜欢你的女生那么多,比我漂亮比我优秀比我好的多了去了。”

    她想不通,周宴昕为什么会喜欢她?

    见状,周宴昕眸光微动,而后真诚发问,“任老师,请教你几个数学题?”

    突然问数学题?

    你思维这么跳脱的吗?

    怔愣一息,任蓁点头:“你问。”

    “线性规划题的最优解一定是唯一解吗?”

    “当然不一定。”

    “什么是唯一解?”

    “满足所有约束条件的解只有一个。”

    少年敛眸,“那任老师觉得,喜欢的约束条件是什么?”

    四目相对,任蓁倏然懵神。

    “答不出来还是不想回答?”周宴昕专注地凝视她的眼睛,掀唇道,“喜欢没有任何约束条件,并且答案指向唯一,唯一解即是最优解。所以别的女生再好都与我无关,我的喜欢有且只有一个解——”

    “你就是那个唯一最优解。”

    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任蓁脸颊腾地升温发烫。这根本就是犯规,他以前真的没谈过恋爱吗,那怎么这么会?

    任蓁唇线紧抿,大脑飞速运转,憋了老半天终于嗡声挤出一句,“数学什么时候学得这么好了......”

    “任老师教得好。”

    “......”

    所幸她的理智很稳固,没被绚烂烟花炸得溃不成军。深吸几口气,任蓁抬眸启唇,声音仍有些许颤意,“谢谢你的喜欢,但是我——”

    “打住。我可没问你要答复。”

    “?”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是感觉你看出来了,不想你猜来猜去才说的。”少年轻笑一声,“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不会纠缠你,也不会强迫你接受,咱俩还跟原来一样呗。”

    任蓁怔住——以往她见过的各种形式的表白,最后落点都是一样的,希望对方能够接受自己的心意,哪怕是试一试也好。

    至少需要一个明确答复。

    可他的表白似乎很单纯,只是纯粹想告诉她而已。

    这样也行么?

    “如果你不自在的话,那以后补课就算了,不过你有英语问题还是可以随时来问我。”少年垂眼,声线沉郁,“要是我坐你后桌会让你觉得不舒服,我也可以找沈老师换座——”

    “没有!”任蓁急声打断他的话,又觉自己反应过大,连忙敛目轻声说,“不会、不会不舒服,就跟原来一样好了......”

    周宴昕唇角微勾,他压着笑意稳重应好,心脏快要在胸腔里雀跃地跳麻了。要不是任蓁在场,他都快忍不住打一套组合空气拳。

    以退为进!

    机智少年就是这么牛!!!

    人一开心过头就容易得意忘形,周某人恢复吊儿郎当,开始嘴瓢:“那我继续喜欢你没问题吧?”

    任蓁没看他,拿试卷的手又攥紧几分。

    为什么要问出来!

    我说有问题你就会停止喜欢吗!!?

    见她不语,周宴昕有点慌,不敢再贱嗖嗖地耍嘴皮,语气沉稳地补充,“你放心,我默默暗恋,不会让别人发现的。”

    “......”

    你对暗恋的定义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任蓁没接他的话,看时间还早,她故作淡定地轻咳几声,让周宴昕拿卷子出来开始讲题。

    “任老师你——”

    “干嘛?”她现在听到任老师三个字就头皮发麻。

    “没什么,”少年含混低笑,“我想说你试卷拿倒了。”

    “.........”

    -

    头重脚轻的一天结束,任蓁躺在床上,瞅了瞅没法儿还回去的生日金条,回忆起周宴昕同她讲的话,她依然有踩在云端的不真实感。

    周宴昕诶。

    东衡风云人物诶。

    居然喜欢她......

    中午那会儿,震惊和疑惑居于高位,将其他情绪全部压住。待到此时夜深人静,某些后知后觉的情绪通过迟钝的反射弧慢吞吞涌现,令任蓁无意识弯了弯唇。

    她又不是什么铁石心肠的神仙,被这样子的男生喜欢,怎么可能不高兴?

    当时周宴昕笃定地说知道她不喜欢他,任蓁虽没有反驳,但她心里清楚,自己是喜欢他的。

    只不过与他所说的唯一最优解不同,她对他的喜欢大概是类似那种对明星的喜欢。

    周宴昕长得帅人品优,口语苏,唱歌蛊,足球又踢得牛掰,还会写影评赚钱......在她看来,周宴昕更像是镜中花水中月,与她不在同一纬度,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有崇拜,仰慕,却从没想过独占。

    因为太不现实了!

    这时,熟睡的室友开始喃喃说起了梦话:“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

    许是学习压力太大,沉沉睡梦中还在背诵《琵琶行》。

    呓语声犹如当头棒喝,任蓁不再胡思乱想,默念好几遍“收心收心”,然后关机闭眼睡觉。

    -

    昭宁市春秋短夏冬长,还未好好感受舒爽的秋季,寒冬随着冷空气悄然而至。东衡学子亦换上厚厚的秋冬校服,黑红相间的棉外套,与其他季节的校服一样丑。

    好在保暖效果不错。

    期中和期末考试时间挨得短,学校不再多安排一次月考。期中考试任蓁考得很不错,尤其是英语,进步颇大,因此班级排名也上升好几位,排在第十一名。

    而周宴昕的数学也有提高,虽然不像她那么明显,但总体是往上的,只与她隔了两名。

    至于那次表白,亦如秋风般被冬霜冰封,没再提起。周宴昕说和原来一样,就果真没有任何变化,也没让她产生一点点不自在的感觉。

    时间一天天过,教室食堂寝室加上小卖部,四点一线,重复循环,有些记忆被渐渐冲淡。

    偶尔学累发呆时,任蓁回想那一天的实验楼顶层,仿佛只是她做的一场脱离现实的梦......

    “蓁蓁?蓁蓁!”

    “嗯?”眼眸聚光,她回神。

    “想什么呢?”今日收假,苏沁带了许多好吃的同她分享,“快吃糖炒栗子,我在美食街买的,还热着呢!”

    烤红薯和糖炒栗子就像开启冬天的钥匙。

    任蓁拿了一颗慢慢剥,忽然眸光一晃,少年把书包放下,潇洒落座。苏沁把牛皮纸袋往课桌中间推,招呼他一起吃。

    “话说我小时候吃过一家糖炒栗子,是个穿花棉袄的奶奶卖的,味道超好!不过忘记在哪条街了......”

    “君竹街。”

    任蓁抬眸,恰好与少年对视,两人几乎异口同声。

    剥一半壳的栗子被不动声色地拿走,手里多了颗暖融融的栗子肉。

    周宴昕移开目光,悠然地继续道,“好几年没见那个奶奶,她炒的糖炒栗子确实是昭宁最好吃。”

    “对吧对吧!”苏沁没抬头,专心剥栗子壳。

    粉软香甜的栗子漫开在口腔,舌尖似被烫了下,任蓁打算再拿一颗,手里又被快速塞进三颗圆滚滚的栗子肉。

    “......”

    她用余光瞄他,而少年早就撤回视线,好似什么也没做一般。

    周围的同学越来越多,任蓁慢悠悠地吃栗子,安静听他们聊元旦放假去哪里玩的话题,嘴角微微翘了下。

    原来不是梦啊。

    -

    元旦预示新一年的到来,原本2014年元旦假期只放周三一天,但学校担心放一天假反倒让学生整周收不了心,于是安排了调休,连放三天,后一周连续上课九天。

    先甜后苦,学生们暂时不理会要连上九天课的苦,先享受假期再说。

    任蓁没有玩的打算,放假第一天,正好妈妈常吃的药快空瓶了,于是她麻溜儿地去了趟市医院,帮妈妈配药。

    挂号取药,任蓁做得轻车熟路。等配药窗口将药品装齐,她提上袋子准备回家。

    然而一转身,目光陡然顿住——

    自助化验单打印机边,少年叠穿蓝白卫衣和棒球服,丑校服都盖不住的优越身形,穿上私服更是自带明星氛围感。

    没多想,她快步走过去。

    “周宴昕。”

    周宴昕烧得迷迷糊糊,隐约听见熟悉的声音,好似从千里之外传来,他以为是幻听,没在意。

    直到女生走到他面前,眨眨眼,“你生病了?”

    口罩将少年的半张俊脸藏得严严实实,耷拉的眼皮抬起,他怔了怔,正想说话,喉咙一痒,偏过头剧烈咳嗽,“咳咳咳咳咳——”

    “你没事吧?”任蓁蹙眉,面露担忧。

    “没,咳咳,事。”周宴昕回身,瞥见她手里一大袋药,眸色一沉,哑声问,“你怎么了?”

    “我没事啊。”

    “那这药......?”

    “是我妈妈的。”

    少年忧虑不消:“阿姨怎么了?”

    “没事啦,平时保养吃的。”任蓁笑笑,继续追问,“你是感冒还是发烧,怎么这么严重?”

    “没事,小感冒。”

    秋冬感染风寒的人不少,周围咳嗽声此起彼伏,周宴昕皱眉,“来医院怎么连口罩都不戴?”

    “忘记了。”任蓁挠挠头,自信道,“我抵抗力很好的,不会被传染。”

    周宴昕失笑,从裤袋里拿出未拆封的医疗口罩,拆开给她戴上。

    长指蹭过耳廓,轻压鼻梁,任蓁感受到他指腹异常热烫......口鼻被口罩遮护着,空气霎时变得稀薄,她窒了窒呼吸。

    “行了,医院里细菌太多,赶紧回家。”少年偏头又咳一声,“我送你出去。”

    “......”

    把人送出门,周宴昕返回门诊,主治医生接过化验单扫视,“39度8,炎症很重,最好住两天院治疗。”

    “我不住院。”

    “不是,小伙子,再拖两天,你这很有可能引起肺部合并感染——”

    “输液就行,”少年浑不在意,无所谓道,“您开药吧。”

    四五十岁的主治医生,看着眼前与自家儿子差不多年纪的少年,无奈叹气,却不能替他做决定,“那先打退烧针,然后输液......”

    话音未落,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

    “他住院。”

    女生急匆匆跑进主诊室,少年晕晕乎乎,反应慢半拍地侧过身,“你怎么来了?”

    任蓁下意识瞪他一眼,没理他,看向白大褂上的工牌,面朝医生重复道,“朱医生,他住院治疗,您开住院单吧。”

    医生愣了愣,而后掀眼看向少年,做最后确认:“住吗?”

    “......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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