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驿站安顿下来。
佟越似有心事，把中都地形图看了一遍又一遍。
“爹！”
看见陆一行冲出客栈，佟越放下地形图，也跟了出去。
未至门口，一阵掌风劈面而来。
掌风强劲至极，阻断了佟越的步伐。
佟越微侧身便躲了过去，抬起手掌格挡住对方的手臂。对方忽而闪下身伸腿扫去，佟越飞跃而起，一手撑着桌面翻了一个跟斗，一手取下腰间佩剑，用剑柄直冲对方面门，在临近对方咽喉时乍然停住。
“爹。”
佟越笑容明媚，她把剑收回腰间，行了礼。
“身手不错，看来未曾懈怠。”对方抚掌大笑。
“仕明啊，哪有一见面就动手的，别伤了越儿。”
“陆伯伯。”佟越再次行了礼。
“你的信我收到了，中都一战成败已定，怕你惦记那点败绩，耽误了练武。”佟仕明拍了拍佟越的肩膀。
“佟伯伯，月亮练武可勤快了，一日都未曾落下。佟伯伯，喝茶。”陆一行忙端了杯茶奉上，“哎呦，爹，您踹我干嘛？”
陆正抬手要打他：“佟伯伯、佟伯伯，你小子叫得顺口，就你佟伯伯要喝茶，你爹是个摆件？”
“陆伯伯，您喝茶。”佟越把斟好的茶双手奉上。
“哎，还是越儿懂事。”陆正笑得合不拢嘴，他咳嗽一声，白了陆一行一眼。
佟仕明早就注意到桌上的地形图，他喝了一口茶，道：“越儿、一行，西岭本是山国，虽因崎岖地形鲜少遭受外患，但若想成气候，就得向外发展，西岭苦于中都拒绝互市已久，趁中都皇帝醉心仙道，中都疲敝，势必拿下中都，中都衰败至此，已不再是往日东洲忌惮的中都，灭顶之灾非尔等能力挽狂澜。
此一战，虽打着挽救中都的旗号，目的却在于警告西岭兵莫越东洲国界莫罢了。太后要尔等此刻出兵，便是这个意思。尔等已为东洲尽了盟友之责，中都败绩，勿念。”
佟越若有所思，忽然听得楼上传来一阵咳嗽。
周惠泽披了一身月白色外袍，一尘不染，他不戴冠，仅用一条白色发带松散地束着脑后的一缕发，墨黑的发落在白衣上，散在他肩头，衬得他肤色越发瓷白。
周惠泽掩唇咳嗽，不疾不徐地下了台阶。
“爹，这位便是我信中提及的四皇子。”佟越凑到佟仕明身边低语。
“臣东洲虎门关将领佟仕明，殿下万安。”
“臣东洲沙雁关将领陆正，向殿下问安。”
佟仕明与陆正皆行了抱拳礼。
周惠泽抬手扶起他们，道：“方才在楼上听见打闹，便来看看，诸位无碍？”
“小打小闹，臣等切磋武艺罢了。”佟仕明道。
“我对行军打仗一窍不通，未叨扰诸位议事便好。”
“殿下哪里话。您身体可好些了？”
“无碍，多亏了两位小将军照拂。”周惠泽抬眸扫过佟越，佟越做贼心虚地望向门外。
一个时辰前，陆一行在客栈周围巡视，便由佟越去给周惠泽送药，敲门许久无人应答，佟越担心周惠泽的安危，便推门而入，看见周惠泽坐在屏风后一动不动，便走了进去，未成想周惠泽正坐在浴桶里阖目养神。
入目是氤氲的雾气，雾气后是瓷白的胸膛。
边关将士多有赤膊者，袒露上身，但个个粗犷雄壮，佟越从未见过如此白如冷玉的男子，她心道“冒犯”，正欲缩回脚步，周惠泽睁眼了。
佟越慌乱间手一抖便把药碗打翻进浴桶里。
周惠泽倏地起身，还未出声，佟越忙遮住双眼，急吼吼地鞠躬道歉，仓皇逃出周惠泽的客房。
此时此刻，周惠泽瞟向她那一眼，佟越已经在心中盘算好了下一套武功就学遁地术。
“小姐！”
门外咋咋呼呼冲出一道藕粉的身影，一个约莫及笄之年的少女直奔佟越，欢喜地拥住她，“小姐，我可算赶上了！”
“芙云，亲芙云，你来得赶巧！”佟越双手夹着她的脸颊，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终于有人来打破她的僵局了。
“芙云这丫头一日不见你便念叨的慌，非要从虎门关跟到会京，路上奔波劳累，她身体吃不消，便在城外歇了一刻，我们急着赶路便先行了一步。”佟仕明转头对周惠泽道，“这丫头跟着佟越散漫惯了，让殿下见笑了。芙云，快见过四殿下。”
“给四殿下请安！”芙云放开佟越，弯腰行了礼。
“无妨，看见诸位其乐融融，我也欢喜。”
“殿下久居中都，思念故土，臣等即刻护送殿下回宫。”陆正道。
周惠泽颔首，转身上楼，面上的笑意转瞬化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芙云，你从家里给我带什么好东西了？”佟越搂着芙云的肩膀，两个人跟在周惠泽身后上楼。
“有的、有的，怕小姐受伤，给你带了好些药材，还有家里的蜜饯、茯苓饼、玉桂糖……”芙云掰着手指细数。
“阿遥还好吗？”
“二公子近日精神不错，好些吃食的食材都是二公子亲自采办的。二公子给小姐写了一封家书，我也一并带来了。”
陆一行也凑了上来：“你家二公子就没给我准备什么吗？”
“唔——”芙云歪着头，继续道，“有的！”
“我就知道，阿遥不会忘了我这个好哥哥！快说、快说，阿遥给我准备了什么？”陆一行的嘴角快翘到天上去了。
“二公子在家书里也问候了陆公子两句。”
“两、两句？咳咳——那也是惦记我的，你且说说是哪两句。”
“问陆兄安，勿与阿姐抢食。”
陆一行顿时语塞。
身前的佟越、身后的佟仕明和陆正皆哄堂大笑。
晌午后，秋雨暂歇。
御阶雕刻的祥云上还挂着雨珠，衬得云上的盘龙似乎真能腾云驭雨。
“宣——四殿下、镇宁大将军、抚远将军等觐见——”
周惠泽拢了拢斗篷，拾步上了御阶，最先入殿，佟仕明、陆正、陆一行、佟越紧随其后。
佟仕明第一次入宫是在二十年前，正值先帝于不惑之年登基，从父辈手中接过了贫弱的东洲，先帝踌躇满志，改年号为“开荣”，有开创繁荣盛世之意，佟仕明就是开荣元年的武状元。
佟仕明忘不了受封那天，开荣帝在庙堂之上念着“镇守八方，宁息万世”，随后果决挥毫，白纸黑字写下“镇宁”二字，从此“镇宁”二字成了开荣帝钦赐的封号，佟仕明把“镇守八方，宁息万世”镌刻在心底，为东洲南征北战二十年。
开荣帝自登基以来励精图治、殚精竭虑，最终创业未半而崩殂，于开荣九年溘然而逝。太子因悲伤过度而疯病，彼时的姚皇后扶二皇子登基，临朝称制，改年号为“顺平”。
今为顺平十一年，东洲百业俱兴，已不复从前羸弱模样，朝堂上也添了新面孔。
但是，朝堂还是那个朝堂，二十年来从未更改格局。
佟仕明抬眸间，恍惚又见开荣帝挥斥方遒的雄姿。
殿内文武百官见周惠泽入殿，皆面面相觑，窃窃私语。
“儿臣拜见父皇、皇祖母。”周惠泽拱手跪下。
“臣等拜见皇上、太后。”佟仕明等一行人也单膝跪下。
“众爱卿平身。”顺平帝抬手示意他们起身。
其余人皆起身，唯有周惠泽长跪于地，头深埋于两臂间。
见他不起，顺平帝起身来到他面前，怜爱道：“吾儿受苦了。”
他弯腰扶起周惠泽，却见他滑落的袖口下是一道道骇人的鞭痕，引得在场唏嘘一片。
“能为父皇、皇祖母排忧解难，儿臣不苦。”周惠泽抬头间，嗓子嘶哑，泪眼望着顺平帝。
“殿下碧血丹心，实乃东洲之福啊！”文武百官皆齐呼“万福”。
太后从珠帘后徐徐走出，抬指拭着泪痕，她走近周惠泽，握着他的手臂，道：“当初中都与东洲缔结戍边盟约，共同抵御北境，东洲实力不及中都，还需仰仗中都兵力，不得已献出质子表明诚意。你们都是哀家的好孩子，哀家是一个都舍不得送去那虎狼之地啊……”
太后低泣不止：“你母妃深明大义，为解东洲燃眉之急，执意送你去中都，哀家心疼你，是你母妃百般劝说……”
“惠泽明白皇祖母的苦心，在中都日夜为您祈福，保佑您安康。”周惠泽双手扶住太后，也哽咽起来。
太后拍着周惠泽的手背，回头对站在最前头的锦衣男子道：“太子，跟着惠泽学学，怎样做一个忧国忧民的皇子。”
“是……”被点名的太子转向太后，在衣袖下紧紧攥着拳头，他的嘴角扯出生硬的笑容。
“太子殿下定是时时刻刻为东洲着想。太子殿下是兄长，该是惠泽多向太子殿下学习。”
周惠泽小心翼翼地抬眸瞄了一眼太子，与太子对视的瞬间又怯懦地收回目光，一派低眉顺眼的模样让太子衣袖下的拳头放松了些。
“皇帝，这是你的好皇儿，在中都为我东洲受尽了委屈，你莫亏待了他。”太后轻抚周惠泽的鬓发。
顺平帝随即振袖道：“四皇子赤胆忠心，以一己之身换东洲国泰民安，大义凛然，封雍王，赐雍王府。”
“儿臣拜谢父皇、皇祖母。”周惠泽拭了泪，躬身行礼。
“此次佟将军和陆将军击退了北境敌军，为东洲立下汗马功劳，皇帝，莫要怠慢了两位大将。”太后提醒道。
“传朕旨意，镇宁大将军佟仕明封镇宁侯，抚远将军陆正擢升抚远大将军，两位各赏黄金百两，绮罗百匹。”话毕，顺平帝侧头看了一眼太后，太后微微颔首，他才放心地回头，继续道：“两位将军的儿女皆是同辈楷模，犯险入中都，威慑西岭，赏黄金五十两。”
佟仕明、陆正、陆一行、佟越皆抱拳谢恩，殿内高呼“圣上、太后英明神武”。
太后绕过佟仕明，端详着他身后的佟越，莞尔道：“早闻镇宁大将军的女儿巾帼不让须眉，果然百闻不如一见，今日一见，哀家便喜欢得紧。”
“可怜哀家唯一亲近的侄孙女也嫁做人妇，如今哀家老眼昏花，身边连个帮哀家穿针引线的体贴人都找不到。”太后握住佟越的手，又哽咽起来，“你愿意留在会京陪陪哀家吗？”
在场皆是愕然，偷偷去看佟仕明的反应，佟仕明倒是面容平静，波澜不惊。
“哀家想起你还有个弟弟，他可安好？怎么不一同来会京看看？”太后低头叹气，“哀家老糊涂了，忘了令弟腿脚不便，一路颠簸，怕是吃不消。”
佟越怔住，转而握住太后的手，笑道：“家弟顽劣，恐叨扰太后，若太后不嫌弃，臣便在会京陪着太后。”
“好啊，佟将军，你也听见了，令爱肯留在会京陪哀家。”
“小女有幸得太后青眼，何其有幸，那臣暂且将小女托付给太后了。”佟仕明面不改色。
“诸位听见了，镇宁侯把爱女托付给哀家，哀家替她向皇帝求个封号，也不枉将军所托。”
“那便赐封号元安郡主，赐元安府。”顺平帝道。
太后复又坐回珠帘后，道：“还有五日便是重阳节，诸位将军就暂歇宫中，重阳过后再返还吧。”
佟越似有心事，把中都地形图看了一遍又一遍。
“爹！”
看见陆一行冲出客栈，佟越放下地形图，也跟了出去。
未至门口，一阵掌风劈面而来。
掌风强劲至极，阻断了佟越的步伐。
佟越微侧身便躲了过去，抬起手掌格挡住对方的手臂。对方忽而闪下身伸腿扫去，佟越飞跃而起，一手撑着桌面翻了一个跟斗，一手取下腰间佩剑，用剑柄直冲对方面门，在临近对方咽喉时乍然停住。
“爹。”
佟越笑容明媚，她把剑收回腰间，行了礼。
“身手不错，看来未曾懈怠。”对方抚掌大笑。
“仕明啊，哪有一见面就动手的，别伤了越儿。”
“陆伯伯。”佟越再次行了礼。
“你的信我收到了，中都一战成败已定，怕你惦记那点败绩，耽误了练武。”佟仕明拍了拍佟越的肩膀。
“佟伯伯，月亮练武可勤快了，一日都未曾落下。佟伯伯，喝茶。”陆一行忙端了杯茶奉上，“哎呦，爹，您踹我干嘛？”
陆正抬手要打他：“佟伯伯、佟伯伯，你小子叫得顺口，就你佟伯伯要喝茶，你爹是个摆件？”
“陆伯伯，您喝茶。”佟越把斟好的茶双手奉上。
“哎，还是越儿懂事。”陆正笑得合不拢嘴，他咳嗽一声，白了陆一行一眼。
佟仕明早就注意到桌上的地形图，他喝了一口茶，道：“越儿、一行，西岭本是山国，虽因崎岖地形鲜少遭受外患，但若想成气候，就得向外发展，西岭苦于中都拒绝互市已久，趁中都皇帝醉心仙道，中都疲敝，势必拿下中都，中都衰败至此，已不再是往日东洲忌惮的中都，灭顶之灾非尔等能力挽狂澜。
此一战，虽打着挽救中都的旗号，目的却在于警告西岭兵莫越东洲国界莫罢了。太后要尔等此刻出兵，便是这个意思。尔等已为东洲尽了盟友之责，中都败绩，勿念。”
佟越若有所思，忽然听得楼上传来一阵咳嗽。
周惠泽披了一身月白色外袍，一尘不染，他不戴冠，仅用一条白色发带松散地束着脑后的一缕发，墨黑的发落在白衣上，散在他肩头，衬得他肤色越发瓷白。
周惠泽掩唇咳嗽，不疾不徐地下了台阶。
“爹，这位便是我信中提及的四皇子。”佟越凑到佟仕明身边低语。
“臣东洲虎门关将领佟仕明，殿下万安。”
“臣东洲沙雁关将领陆正，向殿下问安。”
佟仕明与陆正皆行了抱拳礼。
周惠泽抬手扶起他们，道：“方才在楼上听见打闹，便来看看，诸位无碍？”
“小打小闹，臣等切磋武艺罢了。”佟仕明道。
“我对行军打仗一窍不通，未叨扰诸位议事便好。”
“殿下哪里话。您身体可好些了？”
“无碍，多亏了两位小将军照拂。”周惠泽抬眸扫过佟越，佟越做贼心虚地望向门外。
一个时辰前，陆一行在客栈周围巡视，便由佟越去给周惠泽送药，敲门许久无人应答，佟越担心周惠泽的安危，便推门而入，看见周惠泽坐在屏风后一动不动，便走了进去，未成想周惠泽正坐在浴桶里阖目养神。
入目是氤氲的雾气，雾气后是瓷白的胸膛。
边关将士多有赤膊者，袒露上身，但个个粗犷雄壮，佟越从未见过如此白如冷玉的男子，她心道“冒犯”，正欲缩回脚步，周惠泽睁眼了。
佟越慌乱间手一抖便把药碗打翻进浴桶里。
周惠泽倏地起身，还未出声，佟越忙遮住双眼，急吼吼地鞠躬道歉，仓皇逃出周惠泽的客房。
此时此刻，周惠泽瞟向她那一眼，佟越已经在心中盘算好了下一套武功就学遁地术。
“小姐！”
门外咋咋呼呼冲出一道藕粉的身影，一个约莫及笄之年的少女直奔佟越，欢喜地拥住她，“小姐，我可算赶上了！”
“芙云，亲芙云，你来得赶巧！”佟越双手夹着她的脸颊，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终于有人来打破她的僵局了。
“芙云这丫头一日不见你便念叨的慌，非要从虎门关跟到会京，路上奔波劳累，她身体吃不消，便在城外歇了一刻，我们急着赶路便先行了一步。”佟仕明转头对周惠泽道，“这丫头跟着佟越散漫惯了，让殿下见笑了。芙云，快见过四殿下。”
“给四殿下请安！”芙云放开佟越，弯腰行了礼。
“无妨，看见诸位其乐融融，我也欢喜。”
“殿下久居中都，思念故土，臣等即刻护送殿下回宫。”陆正道。
周惠泽颔首，转身上楼，面上的笑意转瞬化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芙云，你从家里给我带什么好东西了？”佟越搂着芙云的肩膀，两个人跟在周惠泽身后上楼。
“有的、有的，怕小姐受伤，给你带了好些药材，还有家里的蜜饯、茯苓饼、玉桂糖……”芙云掰着手指细数。
“阿遥还好吗？”
“二公子近日精神不错，好些吃食的食材都是二公子亲自采办的。二公子给小姐写了一封家书，我也一并带来了。”
陆一行也凑了上来：“你家二公子就没给我准备什么吗？”
“唔——”芙云歪着头，继续道，“有的！”
“我就知道，阿遥不会忘了我这个好哥哥！快说、快说，阿遥给我准备了什么？”陆一行的嘴角快翘到天上去了。
“二公子在家书里也问候了陆公子两句。”
“两、两句？咳咳——那也是惦记我的，你且说说是哪两句。”
“问陆兄安，勿与阿姐抢食。”
陆一行顿时语塞。
身前的佟越、身后的佟仕明和陆正皆哄堂大笑。
晌午后，秋雨暂歇。
御阶雕刻的祥云上还挂着雨珠，衬得云上的盘龙似乎真能腾云驭雨。
“宣——四殿下、镇宁大将军、抚远将军等觐见——”
周惠泽拢了拢斗篷，拾步上了御阶，最先入殿，佟仕明、陆正、陆一行、佟越紧随其后。
佟仕明第一次入宫是在二十年前，正值先帝于不惑之年登基，从父辈手中接过了贫弱的东洲，先帝踌躇满志，改年号为“开荣”，有开创繁荣盛世之意，佟仕明就是开荣元年的武状元。
佟仕明忘不了受封那天，开荣帝在庙堂之上念着“镇守八方，宁息万世”，随后果决挥毫，白纸黑字写下“镇宁”二字，从此“镇宁”二字成了开荣帝钦赐的封号，佟仕明把“镇守八方，宁息万世”镌刻在心底，为东洲南征北战二十年。
开荣帝自登基以来励精图治、殚精竭虑，最终创业未半而崩殂，于开荣九年溘然而逝。太子因悲伤过度而疯病，彼时的姚皇后扶二皇子登基，临朝称制，改年号为“顺平”。
今为顺平十一年，东洲百业俱兴，已不复从前羸弱模样，朝堂上也添了新面孔。
但是，朝堂还是那个朝堂，二十年来从未更改格局。
佟仕明抬眸间，恍惚又见开荣帝挥斥方遒的雄姿。
殿内文武百官见周惠泽入殿，皆面面相觑，窃窃私语。
“儿臣拜见父皇、皇祖母。”周惠泽拱手跪下。
“臣等拜见皇上、太后。”佟仕明等一行人也单膝跪下。
“众爱卿平身。”顺平帝抬手示意他们起身。
其余人皆起身，唯有周惠泽长跪于地，头深埋于两臂间。
见他不起，顺平帝起身来到他面前，怜爱道：“吾儿受苦了。”
他弯腰扶起周惠泽，却见他滑落的袖口下是一道道骇人的鞭痕，引得在场唏嘘一片。
“能为父皇、皇祖母排忧解难，儿臣不苦。”周惠泽抬头间，嗓子嘶哑，泪眼望着顺平帝。
“殿下碧血丹心，实乃东洲之福啊！”文武百官皆齐呼“万福”。
太后从珠帘后徐徐走出，抬指拭着泪痕，她走近周惠泽，握着他的手臂，道：“当初中都与东洲缔结戍边盟约，共同抵御北境，东洲实力不及中都，还需仰仗中都兵力，不得已献出质子表明诚意。你们都是哀家的好孩子，哀家是一个都舍不得送去那虎狼之地啊……”
太后低泣不止：“你母妃深明大义，为解东洲燃眉之急，执意送你去中都，哀家心疼你，是你母妃百般劝说……”
“惠泽明白皇祖母的苦心，在中都日夜为您祈福，保佑您安康。”周惠泽双手扶住太后，也哽咽起来。
太后拍着周惠泽的手背，回头对站在最前头的锦衣男子道：“太子，跟着惠泽学学，怎样做一个忧国忧民的皇子。”
“是……”被点名的太子转向太后，在衣袖下紧紧攥着拳头，他的嘴角扯出生硬的笑容。
“太子殿下定是时时刻刻为东洲着想。太子殿下是兄长，该是惠泽多向太子殿下学习。”
周惠泽小心翼翼地抬眸瞄了一眼太子，与太子对视的瞬间又怯懦地收回目光，一派低眉顺眼的模样让太子衣袖下的拳头放松了些。
“皇帝，这是你的好皇儿，在中都为我东洲受尽了委屈，你莫亏待了他。”太后轻抚周惠泽的鬓发。
顺平帝随即振袖道：“四皇子赤胆忠心，以一己之身换东洲国泰民安，大义凛然，封雍王，赐雍王府。”
“儿臣拜谢父皇、皇祖母。”周惠泽拭了泪，躬身行礼。
“此次佟将军和陆将军击退了北境敌军，为东洲立下汗马功劳，皇帝，莫要怠慢了两位大将。”太后提醒道。
“传朕旨意，镇宁大将军佟仕明封镇宁侯，抚远将军陆正擢升抚远大将军，两位各赏黄金百两，绮罗百匹。”话毕，顺平帝侧头看了一眼太后，太后微微颔首，他才放心地回头，继续道：“两位将军的儿女皆是同辈楷模，犯险入中都，威慑西岭，赏黄金五十两。”
佟仕明、陆正、陆一行、佟越皆抱拳谢恩，殿内高呼“圣上、太后英明神武”。
太后绕过佟仕明，端详着他身后的佟越，莞尔道：“早闻镇宁大将军的女儿巾帼不让须眉，果然百闻不如一见，今日一见，哀家便喜欢得紧。”
“可怜哀家唯一亲近的侄孙女也嫁做人妇，如今哀家老眼昏花，身边连个帮哀家穿针引线的体贴人都找不到。”太后握住佟越的手，又哽咽起来，“你愿意留在会京陪陪哀家吗？”
在场皆是愕然，偷偷去看佟仕明的反应，佟仕明倒是面容平静，波澜不惊。
“哀家想起你还有个弟弟，他可安好？怎么不一同来会京看看？”太后低头叹气，“哀家老糊涂了，忘了令弟腿脚不便，一路颠簸，怕是吃不消。”
佟越怔住，转而握住太后的手，笑道：“家弟顽劣，恐叨扰太后，若太后不嫌弃，臣便在会京陪着太后。”
“好啊，佟将军，你也听见了，令爱肯留在会京陪哀家。”
“小女有幸得太后青眼，何其有幸，那臣暂且将小女托付给太后了。”佟仕明面不改色。
“诸位听见了，镇宁侯把爱女托付给哀家，哀家替她向皇帝求个封号，也不枉将军所托。”
“那便赐封号元安郡主，赐元安府。”顺平帝道。
太后复又坐回珠帘后，道：“还有五日便是重阳节，诸位将军就暂歇宫中，重阳过后再返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