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门外已经有人走动的声音。

    宋宝斋将自己打扮成书童的模样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她在等一个翻墙的信号。

    铜镜前坐着一女子:杏仁眼、鼻头圆润微翘,是珠圆玉润的少女,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这是一具木偶人。此时窗外飞进来一只灰褐色的蝴蝶,宋宝斋倒吸一口气,再次确认铜镜前的木偶人与自己的表情一样老实才出了门。

    耽搁了半刻,天已经微微亮了,少女轻巧翻过墙没有惊动任何人。

    墙后站着同样书童打扮的孩子,见她终于出来,急忙把怀里的书递过去。

    “今日一早便是陈夫子讲学,他最是难缠,你早些去吧。”

    宋宝斋疑惑抬头“你家公子不去?”

    “什么你家公子,少爷把这份差事交给了你,你好好办就是。”书童想起什么又翻出纸条递过去“认真看,少爷给的。”

    说完便走了。

    宋宝斋打开纸条,上面赫然写着:三个时辰。意思是说木偶人最多支撑三个时辰?目光扫到落款处又一行字迹:一并解决功课否?

    宋宝斋神情怪异,将纸条揣在了兜里,快步向崇德学堂走去。

    崇德书院位于黔州城闹市之中,环境冗杂却吸引了一大批人求学,靠的就是那几位严厉的夫子,其中最出名的当属陈砚棠。

    书院内院落雅致秀气,绿藤缠绕攀附向上,坠着几点紫黄。

    讲堂里来了几个人,宋宝斋低着头准备偷偷溜进去,一根戒尺突的横在身前,转个弯又在桌上敲了两声。

    “姓名。”男子的声音不急不絮。

    宋宝斋一顿,转头看向男子。眉眼修长,浅瞳浅衣,浑身上下一股子墨水味,怎么是个年轻人?

    陈砚棠嘴角自然上扬。“你是李家新来的书童?替你家公子写下姓名即可。”说完点了点面前的白纸。

    话音落下,宋宝斋应声,老实写下李岁聿的名字揣着书落了座。

    讲堂渐渐坐满了人,清一色都是男子,应该说都是些有钱人家的公子哥。

    宋宝斋扫了一眼,虽说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以防万一还是低调些好。

    宋宝斋是来打听消息的。

    “听说了吗?”

    “怎么?”

    “铁矿遭人偷了。”两公子哥交头接耳。

    “嘿!稀奇!”

    “还能咋办!找呗,不过这么些铁矿犯得着这么大张旗鼓吗?丢了再挖呗。”

    要说挖铁矿这事本来根本挨不上黔州城的边,不是不愿意挖,而是这块地压根也没挖出过铁矿来,自从靖、燕战乱平息后,朝中局势还未稳,当朝天子却下令让黔州开发铁矿。

    一开始百姓都觉得可笑至极,黔南人在这世代生存怎会不知有铁矿,可一挖竟然真的从黔州南边挖出来了大量的黑灰色铁矿,邪门得很!

    最开心的莫过于黔州知府李钧,为官二十载终于捡了个好差事,那可是皇帝亲自下的旨!

    李钧就是李岁聿的爹,黔州城流传一句话:一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那李钧什么都不爱干,最爱的便是喝酒吃宴,肚子和脸一般油光发亮的。

    父亲风评这么差,儿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李岁聿,当之无愧的纨绔子弟,偷鸡遛狗,不学无术,不然也不会堂而皇之的在陈夫子的讲堂上让书童代而听之。

    可最近却发生了一件让李知府挠破脑袋的事,铁矿被偷了!

    李钧吓破了胆,着急忙慌让大儿子带人连夜搜查,李家大公子早些年在战场上立了军工封了官,是为提辖,掌管训练教阅和督捕盗贼等公务,调查铁矿被盗自然是职责所在。

    宋宝斋正费力偷听,却被来人打断。

    一青年从外面走了进来,耳鬓如剑戟,一身窄袖骑装更显人高大。

    陈砚棠桃花眼里显出几分诧异,合上书起身道:“李提辖,有何要事?”

    青年作揖“陈夫子想必听说了黔州城铁矿失踪一案。”

    陈砚棠眼角压住了眼底闪过一丝暗光。“略有耳闻。”

    李宥收回手“我等奉命搜查还请诸位配合。”

    陈砚棠温和一笑“请便。”

    宋宝斋聚精会神地听着那边的动静,她是来找铁矿的,可她不是来找被偷的铁矿的。

    两年前,兵荒马乱,爹不顾一切扔下她和母亲上了战场,母亲夜夜以泪洗面。

    之后,战乱初歇,爹却下落不明,不见尸体,母亲等了许久也没等到人回来。

    从此以后宋府上下再不得提有关爹的一切,母亲不但烧了他所有的衣物和武器兵书,还禁止府里出现与兵器练武有关的一切,母亲眼里的咒怨与恨意就像一根刺。

    宋宝斋开始听从母亲的安排,琴棋书画,凡是让母亲安心快乐的她都做,不出门,不练武。

    原以为父亲是死在了战场上,可半月以来的一件事却让宋宝斋意识到事情没那么简单。

    夜里,宋宝斋早早熄灯准备歇息。

    万籁俱寂,打更的声音显得格外突兀。吱呀,窗户被推开一个缝隙。

    宋宝斋躺在床上呼吸骤停,睁大了眼睛,是谁?

    不怪她没察觉到有人接近,来人武功远在于她之上,来时还刻意屏息。

    宋宝斋嗅了嗅,空气中残留着一丝血腥气,微不可察。

    吱呀,又是一声,窗户被重新关上。宋宝斋察觉到人已经不在,仍旧不敢动弹。半刻后,确定人不再回来才下了床。

    少女惊出一身冷汗,如果不是这人没有歹意,她估计死八百回了!

    房内黑漆漆的,没有掌灯。

    宋宝斋仍旧谨慎,只是扫视房内陈设,倏尔,目光聚集到桌上的一块青色玉石坠子上。

    这是!

    我的坠子?不是在爹手上?

    这人到底是谁!

    烛光亮起,照映在少女的眼眸中,微微颤抖。

    宋宝斋小脸煞白,扶着椅背坐下心里打鼓,急急抓起玉石坠子,从头到尾端详了好一会。

    这流苏?

    只见原本宝蓝色的穗尾变成了灰黑色,像是不小心蹭上去的。

    少女又凑近闻了闻,一股难言的铁锈味还有一股......泥腥味?像是什么金属?

    宋宝斋若有所思。此人连夜出现,不知敌友,但至少没有歹意。留下坠子是在提醒我,爹没死?

    思绪回笼。

    宋宝斋紧紧皱眉头,手指不断碾磨着青鸦色的袖口。虽然不知道这次的战事和黔州城有什么关联,眼下铁矿是唯一线索,她不能放过!

    士兵们闻言上前,细细盘问起来。

    “欸你。”见问起她,宋宝斋打起十二分精神。

    眼前的书童耷拉着头,一副老实死板的畏缩样子,士兵问了些无关紧要的问题便走开了。

    宋宝斋的眼珠子左右转动起来,最后落在了不远处正在问话的两人身上。

    “陈夫子近日可有看到什么鬼鬼祟祟的人?”

    “未曾看到过。”

    “不过,此次铁矿失窃,黔州城里的防守倒是紧张了起来。”

    “正是,铁矿失窃乃大事,早日寻回下官才好复命。”这话回得意味深长。

    陈砚棠点头,还是一副谦逊的模样。

    竟然已经惊动了指挥使?宋宝斋心中疑虑,动作不由得大胆了些。一抬头正与一双浅眸对上。

    陈砚棠似笑非笑,一瞬间移开了眼。

    不过多时,李宥便带着人走了,遣散了士兵提步回家。

    朱门大院,白墙黑瓦。门上黑色匾额上书“李府”两个烫金大字。入门便是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

    李钧长了一张圆脸,小胡子又卷又翘,肚子像袋粮食,耷拉在裤腰带上,在中衣里颠来颠去。此时他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天气不热却汗如雨下。

    李宥进了中堂。

    “父亲。”

    “怎么样。”李钧眉头紧皱。

    “还未找到。”李宥表情严肃接着说。“父亲,铁矿被盗不止这么简单吧?”

    李钧叹了口气。“想必刘指挥使也很重视这件事,铁矿失窃确实没那么简单,你可知这铁矿是用来做连弩的。”

    “连弩不是一直由北衮州锻造的吗?”

    “陛下的意思不能妄议。”李钧示意别再说了。“当下之急是要揪出这人,平常铁矿也就罢了,偏偏是锻造连弩的......”

    寻常铁矿也是制作连弩的材料,父亲所讲是说这两类铁矿有差别?李宥心下更加困惑但没有表露,只得应下。

    一灰布衣裳的小厮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老爷!表小姐被人掳走了!”

    “什么!”李钧挺着浑圆的肚子猛地站起,胡子随着说话一翘一翘。

    “在何处掳走的?”

    “城南,小的奉命在城门口接引,没等到表小姐,只见到仆从报信说在来的路上遇见了劫匪,人已经被掳走了!”

    李钧的眉头已经拧成了川字,嘴里念叨着糟心玩意。“宥儿,你派人去城南找,一定将人给我带回来。”

    李宥立即吩咐士兵搜查,转身离开。

    树梢枝头片片树叶,青中泛黄,黄中透红,色彩斑驳随风摇曳。枝叶间映出一抹玄色,男子仰卧在枝丫上,一件窄身锦衣被松松垮垮挂在身上。

    “哈啊~”李岁聿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忽而起身,树叶簌簌落,他从高处跳了下来。

    剑眉星目,好一个俊俏的公子哥,如果忽略那眼下的青黑的话。

    那人高高绾着冠发,长若流水的发丝服帖顺在背后,歪着头,背抵在粗壮的树干前,散漫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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