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分人神鬼三界。

    数万年间,鬼神自由出入人间,致使人间常年遭受肆虐,三界混乱不堪,在一次大战中,三界推陈出新,定下规矩:神不得随意下凡、人不得窥探天机、鬼不得弥留人间。

    自此后,三界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多年。

    ——

    东河十二年立冬,唐弗城。

    连着几日下了雪,铺天盖地,唐弗城难得见一次大雪。坊间都传,陈国公府的二公子含冤而死,故而招来了这几十年不曾有过的大雪。

    林落兹便是在这时候冒着大雪前来,穿过低声窃语,进了陈国公府的灵堂。

    无人敢拦。

    从小伺候在二公子身边的小丫鬟,顶着一双红眼睛冲出来,张开双臂挡住了林落兹的去路:“都是因为你!他们说的没错,你就是个祸害!应该去死的人是你!”

    林落兹顿在原地,不言不语,冷淡如常地瞧她。

    小丫鬟约莫十二三岁,模样可爱,以前经常跟在他身边。

    林落兹早就告诉过他。

    “你这叫强词夺理!”这话,她是吼出来的。

    彼时,他们正在讨论谁更孤独,她当然说是自己,别的或许比不过,但孤独,她比谁都深有体会。

    而此时,小丫鬟站在她面前,义无反顾地挡住她,口口声声为自家主子鸣不平,胆小的小丫鬟终于还是勇敢了一次。

    因为喜欢。

    她早告诉他,有人喜欢他。

    他不信,理直气壮反驳:“真心喜欢,为何我感受不到?既然感受不到,那就说明这份喜欢不够炽烈。”

    林落兹当时没法驳回这话,现在依旧。

    小丫鬟被人拉走,陈国公站在对面环廊,对着林落兹招招手,示意她过去。

    府里人来人往,灵堂啼哭一片,临走前,林落兹回头再看一眼那口巨大的黑棺,棺盖半掩,她只是看了一眼,毫不留恋转身离开。

    一转身,身后议论纷纷。

    “看她,竟然头也不回地走了。”

    “林家的事当初闹得满城风雨,你们可是都忘了?”

    “二公子为何会对这样的女人情有独钟,可怜,落得这般下场。”

    林落兹前脚刚走,白彗后脚便进了灵堂,一身白衣,她看见林落兹冷着一张脸,不由让她想起了初见那天,她那倔强的小模样。

    七年前,林落兹被带回府的那天,外面下着暴雨,她浑身湿淋淋的站在陈萧鸣身后,模样惨,气质淡定,特别是那双眼睛,透着一股子无所畏惧。

    白彗正躺在素清园中亭子里,脚尖一下下晃动躺椅,一手捏着话本,一手拿起桌上的新鲜梅子丢进嘴里,冷不丁瞧见二表哥回来,还带着一个惨兮兮的小乞丐,手里的话本顿时失了宠。

    她坐起身,叫住陈萧鸣:“表哥,他是谁呀?”

    陈萧鸣跟她离得远,隔着雨大声说:“是我的书童。”

    有个书童并非什么稀罕事,白彗哦了一声,看回小乞丐,正好对上那双探究打量的目光。

    第一眼,她不喜欢这个小乞丐,也不喜欢被人直视。

    她这位二表哥对谁都温柔,无论遇到何事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但书童显然是刚刚得知自己的身份,表情很是不悦,突然转身跑走。

    接着,她看见陈萧鸣不管不顾的追了出去,没多久就扛着书童回来了,书童激动不已,在他肩头挣扎个不停,口口声声让他把自己放下,不然就要杀了他。

    陈萧鸣却是笑,两人浑身都湿透了,陈萧鸣越是笑,书童就越是气愤。

    白彗瞪大了眼睛,对这两人的关系多了几分好奇。

    一眨眼七年过去,书童不再是书童,陈萧鸣也不再是原来的样子,就连她自己也一样,他们都变了。

    不过她很清楚,有一件事一定没变,林落兹绝不是他人口中冷漠绝情之人。

    ……

    穿过环廊,林落兹便再也听不见那些闲话,陈国公带她进了素清园,她目不斜视的经过了那片竹林,走过了园中林景,满地奇异花草并不能引起她的注意。

    她看着陈国公的背影,发现了他发间的几缕苍白,忽然开口叫住他:“老爷,我不能在此久留。”

    陈国公脚步一顿,并未应声,林落兹抬头看见了远处屋门边站着的人,喃喃出声:“夫人。”

    陈夫人手里抱着一个木箱,花纹繁复,工艺精巧,箱盖上积满了厚厚一层灰,她说:“林姑娘,你当初不告而别,他伤心难过了好一阵子,那段时日他就像疯了似的,到处打听你的下落,你既然愿意来这一趟,想必对他并非没有感情,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晚了。”

    陈夫人叹了口气,将手里的箱子递过来,语重心长地说:“林姑娘,能否请你看在鸣儿多次舍命救你的份上,明早来送他最后一程,可好?”

    林落兹眨了眨眼睛,垂首,端详那箱子:“这是什么?”

    陈夫人点头:“鸣儿藏在柜子里的,上了锁,怎么都打不开,锁面刻了画,同他戴的荷包上的画很是相似,我料想这里头的东西应是留给你的,你一定知道怎么打开。”

    林落兹把那箱子抱进怀里,只是淡淡扫了一眼那把银锁,抬眼,依旧冷淡:“老爷夫人若是无事,我先走了。”

    陈夫人攥着手帕,陈国公轻轻揽住她的肩头。

    有些事,强求不来,无心之人如何能用感情说服?

    陈国公望着林落兹远去的背影无奈摇头,忍不住替儿子感到不值,为了一个女人屡次违背原则,若是早知二十五年后会白发人送黑发人,他宁可儿子不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

    那样,至少人还活着。

    林落兹抱着箱子回了家,关上门,额头抵在门上,站在原地迟迟未动。

    像是被定住了一般,许久才回头,将箱子放进了柜子里。

    屋里陈设简单,简洁干净,唯一显得多余的大概就是这箱子,她重新将箱子抱在怀里,在屋里来回走动,忽然仰头看向上方。

    箱子被放在了屋梁上。

    傍晚,林落兹盯着桌上的箱子出神,脸上始终没什么表情,但又像是在思考箱子究竟该放在何处。

    “真是自找麻烦。”她懊恼。

    早知如此,她就不该接下箱子,更不该去陈国公府。

    深夜,林落兹换了身衣服,抱着箱子出了门。

    她是朝着出城方向去的,唐弗城外有座山,平日里少有人烟,这种时候过去,路上更是半个人影都没有。

    大雪天山上冷,她却穿着一身单衣,风轻易吹起衣摆,吹过她白皙无暇的脸,寒风刺骨。沿路过来时,她并未打灯笼,黑夜于她依旧与白昼无异,她紧紧抱着箱子,像是抱着捂不热的冰晶。

    翌日一早,林落兹被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惊醒,隐隐听见有人在哭,很多人在哭。

    她从坑里爬出来,环顾四周,一片银装素裹,她的腿还在发颤,冬夜在山上席地而睡,没死已是万幸。

    远远望去,远处穿着白衣的队伍哭声经久不绝,最前边的棺材,只一眼,林落兹就认出来了。

    那是陈国公府的送葬队伍。

    她恍然想起这山头的名字——凤凰山。

    凤凰涅槃,绝地重生,要真的如此就好了。

    但人死不能复生。

    不能,复生。

    死了就没了,不论是谁。林落兹躲在暗处目送队伍走远,棺材下葬,大雪忽然停了,她逃命似的下了山。

    林落兹觉得还是家里好,家里暖和,她像前几日一样卷着被子窝在柜子里,柜子里更暖和。

    可门外传来敲门声,随即响起一道粗犷的女人声音:“掌柜的,我知道你在屋里,你也不用吭声,我不进来。是这么回事儿,西坊那边的铺子最近被人给砸了,收货的说是官府的人,官府的人咱们可惹不起啊,你看着办吧。”

    女人说完就走,低声嘀咕了一句:“跟条蛇似的,整天躲在洞里不出来算怎么回事儿?”

    林落兹推开柜门,扔下被子,快步走到梳妆台前看了看自己这身打扮,头发乱七八糟,衣服也沾染了不少泥泞。

    半个时辰后,梳洗干净换了男装的林落兹往西坊去了。

    走出没多远,她忽然感觉身后有人,猛地一回头,身后一切如常。

    怪了。

    她跟一般人不同,直觉已经准到一定境界,若是她觉得有人在跟踪,那就一定有。

    一路走到西坊她都没逮到那人,都快怀疑是不是这段日子太过恍惚,直觉也跟着不灵了呢?

    所谓的铺子,是林落兹以他人之名开的一家酒楼,总共六楼,上三层住宿,下三层吃喝玩乐,在唐弗城开了没几年,口碑不错,生意也红火,因此招了不少眼红的想来参一份。

    林落兹进门,里头一片狼藉,半个客人都没有,手下的人都坐在楼梯上唉声叹气,见到她像沙漠行人见到了绿洲。

    “掌柜的,你终于来了!”

    林落兹在苏红那儿听说了情况,很是不解,低声问道:“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有人背着我干什么事儿了?”

    起先是一帮黑衣人闯进来,砸了个稀巴烂,吓跑了所有客人,苏红气不过,当即上报官府,可官府竟然直奔柜台,带走了他们所有账本,说什么调查期间不允许继续营业。苏红带着好吃好喝上门讨个说法,总得知道是什么由头要查封才行啊,结果还没进门就被打出来了,眼看事情按不住了,只好找林落兹去。

    苏红皱着眉,也悄声:“哪儿敢呀?掌柜的当初留我们的时候就说过,以后干什么营生都行,就是不能走老路,命都是您给的,我们这儿有活干就不错了,怎么可能再回去做那档子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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