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弗城,白府。

    白彗百无聊赖地躺在凉亭里,不久前那场大雪带来了绿意,院里的小草冒了尖,看上去多了几分活气。

    她从小就喜欢坐在这小小一方空间里,凉亭比屋里更让她喜欢,只可惜这院子除了她没什么人,常年都是冷清,故而她更愿意到国公府去。

    只是现在陈萧鸣不在了,那里与这间空荡的院子没什么区别,没必要去了,也不想去。

    丫鬟急匆匆跑进院子通传时,白彗窝在躺椅里差点睡过去。

    “什么样的男人?个子可高?”

    除了陈萧鸣以外,还能是哪个男人?白彗身边来往的拢共也就那么几个男人,丫鬟说到那人清瘦白净时,她便已经猜出了大半。

    “去请进来。”

    白彗是陈萧鸣的表妹,从小与他玩到大,他猜想或许这位表妹多少知道些什么,他一个人过来当然不行,能看见他的人只有林落兹而已,此时被丫鬟请进来的,是女扮男装的林落兹。

    看到林落兹的一瞬,白彗有些恍惚,她们不久前曾在国公府的灵堂见过,难得看见林落兹换上一身女装,此时又见她身着男装,与从前无异。

    一瞬的恍惚,她是想起了陈萧鸣,如果表哥还在,现在一定会在旁边念叨:“你整日穿着男人衣裳,是怕谁认出你其实是女儿身吗?那人是谁,他叫什么名字,我现在就去替你找出来。”

    回过神来,林落兹已经走近,白彗弯起唇角:“我以为你不会再来找我了。”

    如果不是因为箱子,林落兹当真是不想来。

    见到白彗,她会不自觉想起从前。她不想要想起一丁点儿从前,所以此生不见,才是最好的办法。

    陈萧鸣扭头看她:“你不是说你和表妹是朋友,她为何这么说呀?你们吵架了?”

    林落兹低声道:“闭嘴。”

    陈萧鸣哼了一声。

    片刻后,三人围坐一圈。

    林落兹开门见山:“他的遗物里有个箱子,你知道吗?”

    白彗有点印象:“是你那日从素清园带出来的箱子?”

    林落兹点点头,白彗问:“箱子里装了什么?是不是表哥留给你的东西?”

    陈萧鸣在一旁听着,听见这话,不自觉去看林落兹的表情。

    箱子没有打开,箱子的主人又失忆,林落兹也不知那里头装的什么,更不知那东西到底是不是留给自己的。

    现在听白彗这么一问,她这才发现自己似乎做错了。

    她太习惯遇到事来跟白彗商量,像现在这样,他们三人坐在一起商量一个办法出来,一起解决问题,无论何事都可迎刃而解。

    林落兹没有回答,忽地站起身:“今日就当我没来过吧。”

    说罢,转身就走,眨眼间走到了院门前,身后白彗追过去,愠怒道:“林落兹你有完没完!他死了,他都死了,你还要做什么?你能做什么?箱子打开了又能如何?难道箱子打开了他就能活过来了?”

    林落兹顿住脚步,怔在原地。

    陈萧鸣挡在两人之间,皱着眉头张开双臂,口口声声说:“你闭嘴,快闭嘴,不准说了!”

    又转头,抬手想要去捂住林落兹的耳朵,却是迟迟不敢落下:“走吧走吧,咱们快走吧,你别生气,我表妹她就是急性子,说话不好听,你别理她,走吧。”

    这样的画面,白彗看不见,她穿过了陈萧鸣的身体,走到林落兹面前:“他死了,林落兹,你走出了国公府,现在如你所愿,往后你真的自由了。”

    林落兹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白彗眼睫颤动,忽地背过身去,让开路:“你走吧,反正我也留不住你,我们谁都留不住你。”

    陈萧鸣终于捂住了她的耳朵,把她往前轻轻一推:“走吧走吧。”

    林落兹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白彗的院子再度恢复冷清,她站在原地,肩头微微耸动,低下头去,抬起胳膊遮住了眼睛,低低呜咽声从齿缝间泄出。

    这一去,一无所获,林落兹一路沉默寡言,回去路上恰好经过落山楼。

    陈萧鸣拉住她:“等等!”

    林落兹回头,见他仰头看着楼上:“那个人我上次见过。”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楼上窗边确实站着个人,头发高高束起,剑眉星目,抱着胳膊斜倚在窗框上,毫无畏惧迎上两人目光。

    陈萧鸣低声喃喃:“就是他,一定是他,上次在酒楼厢房里见到的那个人,西域打扮,他真的能看见我。”

    还有个人,那个没看清脸的人此时不在那里。

    陈萧鸣缩了缩脖子,躲到林落兹身后:“怎么办?这个道士该不会想收了我吧?”

    林落兹握紧袖间暗器,大步走进落山楼,进门便见几个小二正在收拾打扫,她径自上了楼,无视身后着急忙慌追来的小二。

    “哎哎哎!客官,这位客官,咱这儿还没开业呢!”

    “我找人。”

    林落兹已经到了楼上,还未走近,房门便开了,出来的是梁青山,抬手招呼了小二,笑道:“林掌柜怎么又来了?可是之前落下了什么东西?”

    梁青山的那张脸着实与他太过相像,但那笑,绝没有半分相像。

    林落兹:“东西没落,就是有点事想跟梁掌柜打听一下。”

    “进来说。”梁青山让开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陈萧鸣不知何时消失不见,林落兹现在顾不上去找,估摸他就是被上次的事吓到,故意躲起来不敢见人。

    屋里已经没了刚才那人的身影,梁青山在她身边坐下,笑盈盈地问:“林掌柜是想打听什么?”

    林落兹起身坐到对面,环顾四周,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梁掌柜,你认识我,对么?”

    梁青山一愣,遂答:“对啊,林掌柜声名远扬,我怎会不认识?”

    “不,”林落兹盯住他的眼睛,“我是说,你很久很久以前就认识我。”

    梁青山笑起来:“林掌柜这是何意?我听不太明白。”

    话音刚落,一道疾风迎面袭来,从梁青山耳边急速擦过,他微微睁大眼睛,看清了对面林落兹袖间的暗器。

    梁青山木讷抬手,摸了摸耳廓,丝丝生疼,垂首看向指腹,湿润的血水刺得他惊讶出声:“林掌柜这是打算杀了我?”

    林落兹取下手腕上的暗器,放在桌上,缓缓推到梁青山面前。

    那是一把小巧精致的弓弩,如同手镯一般,刚好可以扣在腕上。

    “罗言,这是你送我的。“

    梁青山皱着眉头,仔细查看了一番弓弩,满脸疑惑:“你叫我什么?我什么时候送你这个了?”

    林落兹冷笑:“继续演。”

    梁青山放下弓弩,这次终于动了怒:“林掌柜你真是……不讲理,我是谁,我自己还能不知道?”

    林落兹拿起弓弩,重新戴回手腕,缓缓道:“知道我喜欢吃什么,能看见那些东西,故意接近我……”

    她起身,呼吸急促:“罗言,你骗了我,你根本就没死,你知不知道我……”

    我一直以为你死了。

    梁青山说不清道不明自己心中的那种感觉究竟是什么,他莫名受了伤,却在看见林落兹这副模样质问自己的时候,怒气又莫名消散。

    “你如何?”

    林落兹咬牙,抬眼迎上他目光:“我怕下手太轻,你没死透。”

    梁青山愣了片刻,忽然笑了:“林掌柜可真会说笑,那位罗公子是不是同我长得十分相像?听林掌柜你这意思,那位应是被你亲手所杀,但我怎么觉得,你对他并非只有恨意。”

    “你当真不是?”

    梁青山缓缓点头:“我自小就叫梁青山,从未改过名姓,林掌柜若是不信,大可去查。”

    “好,我暂且信你,”林落兹转头看向窗外,眼里再度恢复平静,“梁青山你听好了,别对我身边人下手,他要是出了事,我拿你是问。”

    梁青山眸子里浮上疑惑,似要解释,却又无奈摇头:“当然,当然。”

    话音一落,林落兹转身快步走到门前,一脚踹开房门,大步离开。

    隔着屏风,方才站在窗边的男人徐徐走出,道一声“门主”。

    林落兹一走,梁青山脸上再无笑意,抬眸,眸里阴冷刺骨:“缚魂锁找到了?”

    男人摇头,随即跪下:“属下无用,请门主赐罪!”

    梁青山望向窗外,挥了挥手,示意男人退下。

    窗外日头正好,不久前的那场雪,早已消融,他伸出手挡住了照进来的阳光,指间透出的光亮让他眯起了眼睛。

    即便是再温暖的阳光打在身上,他也只有那一个想法。

    刺眼。

    亮得刺眼。

    此时,林落兹已经走出了落山楼,陈萧鸣跟在身后,忍不住往楼上张望:“我没说错吧?他是不是道士?”

    “哎怎么不说话呢?你说话呀,那道士是不是盯上我了?”

    林落兹瞥了他一眼:“反正,以后离他们远点。”

    距离搬出苏宅,还剩下最后两日,苏红愁得吃不下饭,一见林落兹进门便问:“找住处去了?”

    “随便逛逛。”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你还随便逛逛?林落兹你站住!”

    苏红气得顾不上叫掌柜,直冲冲走到林落兹面前,两手叉腰,怒气冲冲:“最近林家有新动作了,你之前暴露了身份,林家那位正派人到处寻你,要是宅子被官府收了,我看你能躲哪儿去!”

    林落兹抬眼,语气平和:“这宅子官府愿意要就让他们拿去,我们也早该换个大点儿的地方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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