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饭,小豆苗家去,俞唱晚弯着腰在院墙边沐发。

    玉兰花香靠近,一只柔软的手拿起木盆里的葫芦瓢,周氏淋湿长发,轻柔地替女儿抹上皂角水。

    俞唱晚心尖又酸又软,眼中蒙上一层水雾。倏地,一滴水砸到她的发间,顷刻消失不见。

    她伸手抱住娘亲的腰,也不怕浸湿了周氏的衣裙,可怜兮兮道:“我错了,阿娘。”

    周氏捏着瓢的手指收紧,指尖发白了才道:“以后再不许如此。”

    她都不知道昨夜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等天黑了她带着十四出去找人,可惜找了大半夜都没找到,心中猜测过无数种可能,掉了一夜的眼泪。若非今日一早遇到赵德全,他承诺会去寻女儿,她已经去报官了。

    俞唱晚听母亲的声音颤抖得厉害,蓦地涌起一股后怕,水雾潸然落下,承诺不会再如此不懂事。

    母女二人哭了一会儿才接着沐发。

    翌日,俞唱晚睡到日晒三竿醒来,与周氏喝了半碗粥,小豆苗便上门了。

    三人寒暄几句,等周氏去厨房洗碗,他低声道:“晚姐,那翡……药材咱们还去卖么?”

    俞唱晚知道他是想问还去不去卖翡翠丸,可他们差点被囚禁,还是靠招来蛇和引发山动才逃出生天,近来实在不宜再冒险。

    小豆苗声音放得更低,“镇远镖局会放过我们么?”

    “当然不会,铁定在找我们。”

    “倒也不怕,我们多加了几层鞋垫,易了容,还隐藏了声音,谅他们找不到。”小豆苗笑得见牙不见眼,促狭道,“哎,晚姐,他们当时问姓甚名谁时,你就该说姓杨,让他们满县城找去。”

    “傻孩子,说姓翟才能躲过去。”她可不想整日有人来村里问东问西。

    小豆苗不解。

    -

    “嘭”一张椅子被踹烂。

    郑远一脸阴鸷,“岂有此理,两个大男人竟然防不住两个小子,要你们有何用?”说罢又指着跟前跪着的四个镖师,“她让你们将杨老实抬走你们就抬走,我叫你们吃屎你们怎么不去吃?”

    跪在地上抖如筛糠的四人在郑永眼中已如同死人,他冰冷地吐出几个字,“拉下去领罚。”

    他们正是去山上将杨老实抬下来的四人。原本四人是增援看守,顺道送物资。谁知他们听见洞中有蛇出没,都不敢留下,便借着杨老实被蛇咬伤下山来。若翟药师没逃,四人或许相安无事,可坏就坏在人逃了。那他们此举在郑氏兄弟眼中就是背主。

    郑氏兄弟对求饶声充耳不闻,大堂上立着的两行镖师更是下巴贴胸口,无人敢开口求情。

    郑远心中的恶气堵得慌,烦躁地坐下灌了半杯茶,“给我挨家挨户搜。”

    “先从姓翟的找。”郑永摆摆手,淡淡道。

    “难不成这翟药师还是她的真名?”郑远一脸难以置信,大哥不至于那么天真信了那人的鬼话吧?

    郑永瞥了弟弟一眼,“翟药师必然是化名,但翟这个姓氏本就少见,若你化名,会选它?”

    郑远想都没想,“不会,桃源县十个里六个都姓杨,我要是化名定选杨姓……哦,大哥你的意思是……”

    “不错,二人纵使有些本事和小聪明,但看得出来没在江湖上行走过,终究是缺些阅历,不明白化名越独特越扎眼,也就越好寻的道理。”

    是这样吗?郑远有心反驳但又找不到反驳的理由。转念一想,镖局大小事务一向是大哥拿主意,就从没出过错,他都如此说了,那便是了。

    郑永瞥向兵器架上擦得光亮的长刀,眼里凝起寒冰。

    只因夏日正是走水路镖的好时段,镖局里本就没剩多少兄弟,那日恰好有趟镖出了事,他与阿远不得不将能带走的人都带去,以至于疏忽了那翟药师,没想到让人给跑了,还折损了两个人,简直是奇耻大辱!

    镖局的人很快分派下去,由于押镖分了不少人手走,是以寻人的进度便慢了很多,直到十余日后,才回禀整个桃源县就没有姓翟的,仅隔壁兰溪县有三户人家姓翟,其中两户家中的孩子年龄对不上,还有一户家里正好有姐弟,姐姐十六弟弟十二。

    眼见这姓氏、年龄都差不离,可偏偏不是桃源县人。

    郑永摸了摸下巴,难不成是自己料错了?

    “是桃源县人还是兰溪县人有何区别?两个地方半日就能到,兰溪县不是也能上盘龙山么,照我说那小子就是心眼儿多,不在自个儿县里闹事,非跑到桃源县来,可不就是打着出了事找不着她的想法吗?”郑远恨恨道,越说越气不过,提着大刀便要带人去兰溪县捉人。

    下面的镖师忙道,这家姐弟恰在三日前去了州城姑母家作客,归期未定。

    郑远气白了脸,时间刚好对得上,越发确认这对姐弟就是他们要找的人,叫嚷着那便去州城捉他们。

    自然被郑永拦住了,“你说的有理,不过州城多大?我们人手少,何不守株待兔?他们总是要回来的。”

    郑远放下大刀,吩咐人盯紧了这翟姓人家。

    可惜的是,十来日后那翟姓姐弟从姑母家回到兰溪县,镇远镖局的人才发现这姐弟根本不是他们要找的人,样貌不同,身形更是差距很大——这二人要胖上许多。

    气得郑远又踢烂了三把椅子,摔了一套茶杯。

    当然这都是后话,书归眼前。

    俞唱晚二人在家躲了一日,确实未听见有人来村中寻人,小豆苗对晚姐是真服了。

    又过了一日,小豆苗来到俞家院子,告诉周姨他和晚姐去山里瞧瞧,周氏嘱咐二人早些回来。

    出了院子,才知道是捕快张旸找她,此时对方身着便服正一脸焦急地等在官道上。见俞唱晚出来,便将人引到官道另一侧的树丛里说话。

    “唱晚,赵捕头让我来告诉你……”张旸不敢看小姑娘的眼睛,“那江洋大盗,逃了。”

    俞唱晚心口骤然一缩,脸色瞬间煞白,一把攥住张旸的袖子,“怎么会逃了?何时逃的?”

    “难道是前日那个?”小豆苗问。

    前日二人引发山动回来路上遇到了赵德全带着张旸等人进盘龙山寻逃犯。

    “并非。”张旸吞了口津液,脸色十分难看,“我们没想到会出那么大的篓子……”

    这次越狱看上去是有预谋的,前日追捕的那人趁狱卒送饭时暴起,几句话激得狱卒动了手,却被那人当场弄死,他拿了钥匙开门,还给其他囚犯开了门,大牢登时乱起来,他便趁乱逃走。他们捕班是被分到去搜山的,这才在山上遇见了从山洞逃出来的姐弟二人。

    直到今日一早,逃犯陆续被抓捕归案。狱卒再次清点时,发现除了起事那个,还有一人在逃,便是韩县令准备用来替俞良生顶罪的江洋大盗——此人逃的时候弄死了一个囚犯扔在他的牢房里,这才瞒天过海躲过了第一遍清点。

    还有些细节张旸不便详说,赵捕头已经带人去搜捕了,他今日休沐,才被安排给俞唱晚带口信。

    他此时已经知道一百两银子的事,扶住俞唱晚摇摇欲坠的身子,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舌尖传来疼痛,一阵腥甜充斥口中,俞唱晚纷乱的思绪总算是被清空了些,飞快盘算起眼下的情势,江洋大盗已经逃走多日,能否追缉回来还未知,她如今便是有银钱这条路子也暂时堵死。而今县衙能派出去的几乎都派出去追缉逃犯了,爹爹的案子定然也搁置了下来。

    当下又回到了原点,还是两条路,一是等待江洋大盗被重新抓捕,她再凑到钱;二是找到凶案真相。

    俞唱晚既不是喜欢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的人,也不是坐以待毙的人,既然如此,她也只能去试试看能不能帮爹爹洗脱冤屈。

    禁不住俞唱晚的请求,张旸带着二人来到了龙尾村蔡家。

    俞良生便是被指控用绳子勒死了蔡老九的媳妇贾氏。

    蔡家大门紧闭,门上贴了封条,门口有个年过五十的老捕快在看门。老捕快认得张旸,又见俞唱晚姐弟是俞良生家眷,便睁只眼闭只眼开了门。

    三人道谢钻了进去。

    蔡老九和贾氏是龙尾村的富户,用砖砌了二进院子,瓦当上还烧了宝瓶葫芦的纹样,绕过影壁,便见一条青石板铺的小路穿过前院,两侧种了各式各样的花草。其中一架凌霄花正开得十分艳丽,只是它攀援的那颗老树树心已经空了。

    走过青石板小路,廊檐下有一部分白石灰勾勒的线条,推开雕了仙鹤青松的槅扇门,便见完整的线条是一个人形,大半在门内。

    “贾氏就是死在此处?”俞唱晚侧头看向张旸。

    后者见小豆苗站在一旁摆动身子,似乎是想弄清楚死者的具体姿势,便颔首,“倒伏的。”

    俞唱晚跨过人形,去屋里看了看,瞧得出来之前收拾得挺齐整,就是有两把椅子歪了,一个茶杯碎在地上。

    贾氏有乐善好施乐于助人的好名声,因此桃源县的人就算没见过,也大多都知道她,就是这么个人,谁会是凶手呢?还这么残忍的勒死她。

    果然隔行如隔山。俞唱晚和小豆苗将蔡家里里外外看了几遍也没瞧出疑点,不禁灰心。

    张旸有些讪讪,“若是查案那么简单,便不需设衙门和三法司了。走吧,如今江洋大盗丢了,韩大人也不会逼着你要银子,案子我们再慢慢查。”

    照理说案发现场勘察完后就要将屋子还给蔡老九,可赵德全为了好兄弟一直不让韩县令撤了封条。

    大家都在尽力,俞唱晚很清楚也很感激。是以道了谢准备回去想想别的办法。

    就在转身时,她眼尖地发现石灰人形圈里有几点黑色颗粒,似炭非炭,狐疑了下,还是蹲下来用手捻了点儿,放到鼻端嗅了嗅,再放进嘴里尝了尝。

    一股苦涩味道蔓延,俞唱晚心中大惊,赶紧挪开几步吐掉那东西,漱过口忙问,“张大哥,你们当时瞧见这个了么?”

    张旸挂好水囊,走回廊檐下,想了想,“事发那会儿没注意,后来尸身挪走后便见着了。这不是炭屑吗?”

    他伸出中指粘了些,与拇指碾了碾,并无可疑。

    “可有带回衙门?”

    张旸点头,“东西定然是有采集的,只是应该没作为证物验过。”

    他们兄弟当初很小心,只要是案发现场的东西,包括茶杯碎片、泼在地上的茶叶都有采集,甚至杯底剩的一点茶汤都拿去验过,不过这炭屑据他所知是没验过的。

    俞唱晚拿出一张干净的手帕,小心翼翼地将黑色颗粒放到手帕里,叠好包进袖袋,又问,“贾氏的尸身是唐大叔验的么?”

    张旸颔首,桃源县只有一个仵作,就是守着义庄的老唐。

    “还记得当日你是这么说的,我爹爹出现在案发现场,手里拿着麻绳。”俞唱晚咬了咬左手食指第二节指骨,“那么唐大叔验出来贾氏是被勒死的?并且还是被我爹爹拿着的那根麻绳?”

    张旸面露无奈,“不错,贾氏确实被勒死的,那麻绳就是凶器。而且还有人证说俞大哥有杀人动机。”

    要说这件事真是太凑巧,还与俞唱晚有些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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