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夫处理好了需要缝合的伤口,累得大汗淋漓。小豆苗捏着衣角,进去将诊金给结了。

    送走陈大夫和赤脚大夫,三人就着厨房里剩的菜吃了饭。

    俞良生道:“阿晚先留在这里帮衬小豆苗照顾你豆苗叔。爹爹买的老母鸡还在别人家,取得了送回去给你娘炖上,到时候再过来陪你们。”只留两个半大的孩子在他不放心。

    说罢,他摸了摸女儿的头,拍了拍小豆苗瘦弱纤窄的肩膀转身出去。

    “哭一会儿吧。”俞唱晚看他眼里全是泪。

    小豆苗甩甩头,似乎是想将眼泪都甩出去,“不哭,我是男子汉,不哭。”

    俞唱晚心尖一酸,眼眶登时红了,一把搂过小豆苗在怀里。也许是晚姐的怀抱太温暖,他的心又软又疼,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

    “晚姐,我,我就哭这一次,最后一次。”他哭得抽抽。

    “好。”俞唱晚无奈一笑,拍着他的背脊安抚他。

    夜里豆苗爹开始发烧,俞唱晚熬好药,俞良生扶起人,由小豆苗拿壶给他爹灌了药。待到天色泛白,豆苗爹才终于发了一身汗,身上的温度降了不少。

    两个小的去睡觉,等到白日里换俞良生休息。

    直到三日后,豆苗爹才完全退烧,伤口暂时没有化脓或感染的趋势,三人放下心来。

    陈大夫来看了两次,都是用的好药。尤其是上好的金疮药极贵,豆苗爹伤口又多,日日都得换。这三天的伤药钱就接近二十两银子,算上缝针及退烧药,拢共花了小豆苗快三十两。

    小豆苗圆脸发寒,盯着二娃的木雕玩具道:“晚姐,我想去找段氏。”

    他不能一直麻烦俞叔和晚姐,周姨那边本还需人照料。更重要的是段氏平素受尽爹爹的宠爱,爹爹落难时她却跑了,没那么便宜的事。

    俞唱晚自然赞成,“她走得急,没收拾厚衣服只带走了银钱,一个妇人抱着孩子只能回娘家。”

    姐弟二人跟俞良生说了此事,次日便雇车去了邻县的段家村。

    此时段氏正在破破烂烂的瓦房里给二娃喂药。药太苦,二娃不愿喝,小脑袋歪来歪去躲避,小脸涨得通红,转眼便大哭起来。

    屋子本来就破,院子里的动静传了进来,听到继子的声音段氏心中一跳,眼珠子转几转,打定主意后将药碗放下,抱起二娃出去。

    姐弟二人见段氏出来,满心愤怒,尤其是小豆苗,直接质问道:“我爹重伤在床,你不说照顾他竟然抱着弟弟悄无声息回了娘家是何道理?”

    二娃听到了哥哥的声音,反倒是不哭了,黑眼珠子在哥哥脸上转来转去。

    段氏的嫂嫂泼了一盆子水在院子边,泼辣反击:“你好歹是我小姑的继子,我们家也算你外家,过来不叫声外祖母、母亲、舅母的,先在这里大呼小叫,我倒要问问你的家教去了哪里?”

    小豆苗一噎,当着长辈的面既不好说自己不认段氏这个继母,又不想开口叫她,登时僵住了。

    俞唱晚上前道:“段奶奶、段舅母,豆苗叔为了段……段姨打兔子重伤在床,她却带着家中积蓄不告而别,敢问这是想好好过日子吗?”

    “不错!”小豆苗红着眼道,“她都不当自己是苗家的人。”那他也不想把段家当作外家。

    段氏没想到小豆苗已经知道自己带走了钱,还追到了这里,更没料到俞家贱人竟然敢在她娘和嫂嫂面前告状,一时面子挂不住,臊得满脸通红。

    段家老母亲和嫂嫂万万没想到段氏这般作为,想着那日段氏回来说豆苗浑身是血,她怕得不行,但小豆苗不许她碰他爹,还将她和二娃赶回了娘家,却原来都是鬼话。

    但见段氏眼眶一红:“娘,嫂嫂,我不是故意的,而是二娃病了啊,发着烧呢。我是带了些银钱走,可那是要给二娃瞧病的,孩子看病总比大人贵上一些不是么?”

    这个说法合理,再加上人人都偏爱自己的孩子,总要替她圆场。段家老娘咂摸几下道:“是,二娃的确是病了,你瞧,方才还给他熬了药。你爹伤重,二娃又生病怕过给你爹病气,你母……段姨才回了我这里的。”

    段舅母见婆母包庇小姑,自然也要跟着维护一番。

    “哎呀,都是误会,妹夫伤重小姑委实该照顾,但二娃也离不开母亲啊,还要吃奶呢。”又转向段氏,“眼下家里只有小豆苗,小姑既然身上有银钱便拿些给孩子去延医吃药吧,你这样也放心不是?”

    “我……”小豆苗本想说他不要钱只要她人回去,却被俞唱晚拉住了。

    被阻止的小豆苗只能忍,段氏又何尝不是,也知道一点银钱不给说不过去,便抠抠索索拿了四钱银子出来。

    见小豆苗脸色一变,抢先一步道:“再没多的了,家里本就拮据,况二娃的病还没好,小孩子生病易反复,我要留银子给他看呢。你爹是皮外伤,便是不管也会自己愈合。屋里米面皆有,还有腊肠腊肉,地里的菜自己摘去,四钱银子够你们父子嚼用了。”

    够个屁!家里分明不止这点银钱!小豆苗紧紧攥着手,但段氏以二娃生病作为借口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当真撕破脸皮了他爹还要恼他,毕竟他爹醒了之后就念叨着这对母子。

    小豆苗越发气闷,劈手夺过银子拉着晚姐离开。

    “哟,这,不如用个午饭再走?”段舅母在后面假模假式地挽留了几声,见姐弟二人拒绝便回了屋里。

    段家老娘一双厉眼扫过段氏,高声道:“跟我过来,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段家老爹去得早,段家老娘一人拉扯儿女长大全靠性子强势,她发起脾气来全家都怕。段氏知道自己做得过分,可当时豆苗流了太多血,还不知能不能救活呢。若救活了她不愿又带儿子又伺候人,没救活的话她更怕死人。

    段氏情急之下使劲捏了一把二娃的臀肉,二娃登时哇哇大哭。

    她忙低声哄儿子,段家老娘见外孙哭得厉害,也不好多说什么,只狠狠瞪了段氏一眼,警告她二娃病好了立马回苗家去伺候夫君。

    -

    宁和堂。

    “陈大夫,劳烦辨一辨这俩是不是同一种药。”赵彦青拿出俞唱晚给他的耗子药,以及他在秦婶家厨房角落里找到的药粉,“其中是否有毒死杨老实的那种毒?”

    陈大夫耐心验药,赵彦青坐在一旁心情颇为复杂。回家后他复盘了杨老实的案件,杨老实一开始就指认过唱晚,唱晚又会做蝴蝶盘扣,还会配让耗子一沾就死的毒药,实在太巧合了。

    煎熬了一炷香,陈大夫才道:“你今日拿来的两种属同一种,但都不是毒死杨老实的。那种毒配制得很巧妙,像是一个老手配制的,而这种药则像是新手做的。”

    “那它的效果……”

    “看药什么,若是药耗子,那一沾就死,药鸡鸭鹅量要多点才行,若是要药死人,起码得整包吃下去。”

    赵彦青懂了,别说两种药的成分大不相同,就算相同,配比不一样,毒性也不一样,杀杨老实的那种药只用了那么一点,甚至仅需从眼鼻口飘入就能毙命,可比这种耗子药高明太多。

    阿旺见青年离开,疑惑道:“这赵捕快也是奇怪,破不了案还那么高兴。”

    “与其猜测别人的想法,不如把医书多看几遍。”陈大夫斜了一眼这不上进的徒弟。

    阿旺缩了缩脖子回到药柜后面干活儿,不敢再说闲话。

    赵彦青自然高兴,但又为怀疑唱晚而感到羞愧。罢了,母亲那儿慢慢磨吧,横竖他还需要更多的权力站到更高的位置,那样他说话才有人听。

    至于那翟药师,只要主子真想抓出那个人,那就一定可以。

    翟药师坐在梳妆台前打了个喷嚏。

    自从她那日用特制耗子药杀了杨老实后,便重新配制了与之前那种外观相似的耗子药,亲自给秦婶送去,还帮着她放置药粉,顺便将遗漏的旧药粉回收。此后也都给秦婶这种新药,就是怕秦婶这里露出马脚。

    原本只是以防万一,谁知道过了几个月赵彦青还是找到了秦婶。

    她如今去了杏园,所有人都找不到她,等她得到泰山北斗的青眼,再寻机会让他们给自己把脉,只要能活下去,待她存够了银钱,再想办法慢慢割舍掉“翟药师”这个身份,便能过安生日子了。

    蓦地,俞唱晚脸色大变,她忘了给阿木供货!

    按原定计划,过年前后要各送一次翡翠丸,但年前周氏早产,年后豆苗爹又坠崖受伤,她忙着照料两个病号完全忘了这件事。

    “可晚姐,咱们就算做了,又怎么送去呢?”小豆苗为难道。

    眼下他爹捞不了鱼,他又不会捞,俞叔那儿因着周姨早产伤了身子,跟杨少爷告了假,要等周姨坐完了双月子再去当差。

    不错,一直以来送货才是最难的事。

    更难的是阿木这边,年前没鱼送来还能理解,怎的年后还没动静呢?不是他等不得,而是眼瞧着上面的大人物要来了,他这里翡翠丸断了可如何交代?但他又联系不上翟药师,过个年头发都快抓秃了,只能寄希望于某日那鱼从天而降。

    -

    俞唱晚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先制一批翡翠丸出来,至于如何送再想办法。

    毕竟回到杏园,她还要付参钱,那根老参保守估计一百两银子是要的,说不得还不止。

    姐弟二人好不容易存点银子,过个年的功夫便花了不少,着实肉疼。是以二人又双陷入窘境。

    自豆苗爹烧退了后,两个孩子便夜里看顾他,俞良生守白天——豆苗爹全身大大小小伤口不少,尤其是大腿上那条口子深可见骨。如厕、换药、倒水都要人,而只有成年男性才能一把将其抱起去如厕。

    次日一早,俞唱晚回俞家照顾周氏,而小豆苗借口上山采药卖钱偷偷置办了制翡翠丸的药材。

    夜里,姐弟二人偷摸将小豆苗家后面废弃已久的柴房整理了出来,准备用作制药屋子。

    “晚姐,你瞧,只在门口看不见里面的东西。”小豆苗得意道,他用家里废弃的篱笆将柴房分割成两个区域,外面还是放着柴,柴堆后的角落里放了一张旧木桌。

    俞唱晚也很满意,对他竖起大拇指,他在篱笆上做了个活扣,每次进出就跟推门进屋一样,还能锁上。

    又一个白日,小豆苗上山去将制药的瓶瓶罐罐和小炉子运了回来。小小的柴房刚好放下,剩下的空间仅够两人侧身走动。

    一切准备妥当,等豆苗爹熟睡后,姐弟二人偷摸着到了新的制药房,戴上方巾掩住口鼻,开始制药。

    刚到卯时,三十翡翠丸制作完成。村里的公鸡开始打鸣,但天依旧黑沉。

    姐弟二人这几日每天仅睡两个时辰,早已困倦得不行,这下终于可以安心补个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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