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马儿到了此处,四人勒马下来。

    阿木、岑侍卫等人立刻恭敬行礼,连在远处看守俞唱晚的红祥也不例外。

    左脸有条长疤的汉子——红吉走在前面开道。

    俞唱晚侧目看去,四人中为首那个个子中等,体型微丰,具体面容看不清。不知为何,她感觉那人身上有种上位者的威仪。

    郑氏兄弟以为对方还有增援,本能一惊,却发现来的仅四人,登时心下稍安。

    阿木跟为首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那人冲俞唱晚的方向看了看。红祥便一把扣住她的肩膀拖着她往那边去。

    为首那人穿着一身玄衣,披着玄色大氅,隐约可见其上的银丝绣纹,脚蹬黑色皂靴,头戴狐皮帽。皮肤很白,眼角略有细纹,没有蓄须。

    “你便是翟药师?倒是年轻有为。”

    他的声音偏细,语气算得上温和,但一双眼叫人难以直视,饱含上位者的威视。

    俞唱晚隐隐觉得自己今晚可能走不掉了。她心中忐忑,小腿肚子抑制不住地发颤,恭敬道:“多谢大人夸奖。”

    听她并不谦虚,王世贞觉得很有趣,笑了笑:“听闻翟药师不愿去镇远镖局?”

    “正是。”俞唱晚巴不得加一把火,“郑东家不仅开的例钱低,还强迫于我,一个个凶巴巴的,我不愿替他们做事。”

    王世贞哈哈大笑起来,“我自会礼待翟药师的,你值得。”

    俞唱晚抬眼觑了他一眼,只觉得这人说话的声音轻飘飘的,笑起来的时候又不一样,很薄。

    “既然如此,我帮翟药师解决了这个难题吧,就当做是合作的诚意。”

    俞唱晚神色一顿,她给阿木的信中写的正是,合作需要诚意,她要跟刘记药铺背后的人谈——只有大人物出现,才会带着人马,当能与镇远镖局狗咬狗。

    郑永猜到这四人定是刘记药铺背后的势力,还未来得及试探对方深浅,却听到为首者说了这么一句。

    “不好。”他拉着郑远就要往回撤。

    可王世贞哪里会给他们机会?挥挥手,岑侍卫这次并没犹豫带着人冲过去提刀便砍。顿时,南城小角落成为炼狱。

    黑夜里看不到血的颜色,却更能放大它的味道。浓重的血腥味刺激着俞唱晚的嗅觉,肚腹中有东西在不停翻滚,她忍不住跑到一边呕吐起来。

    红祥一直注意她,防止她跑掉。

    俞唱晚捏紧袖中的东西,犹豫要不要行动,却见王世贞身边的红吉也盯着她,她赶紧将东西塞回袖子里。

    场中缠斗,不,应该说是单方面屠戮还没完,王世贞便叫红祥红吉将翟药师带走,她彻底失去行动的机会,只得被迫跟上去,走一步看一步。

    小豆苗躲在角落里用尽全身力气才让自己不跑出去——他不能出去,否则不但救不了晚姐,还将会失去求救的机会。他悄悄远远地跟着一行人,看到晚姐被扔上一辆停在拐角处的马车,其他人骑着马走了,一齐消失在黑暗中。

    他该怎么办?报官!不行,报官的话晚姐第一个要被抓起来,寒食丸是禁药!去杏园找邢夫子帮忙?不行,先不说邢夫子等人跟他们非亲非故不见得愿意帮忙,就算愿意去救人,他们又如何敌得过这群有功夫的人?

    半大的孩子一下子失去主心骨,惶惶然不知如何是好。

    小豆苗学着晚姐的模样狠狠咬住自己左手食指第二节指骨,疼痛让他清空了纷乱的思绪,陡然想起来晚姐说过,如果她回不来,一定要记住计划——对,他们是有后招的。

    -

    俞唱晚再睁眼时,躺在一个陌生的屋子里,床前所未有的软,挂着素色的帐幔,她摸了摸闷疼的后脖颈——昨夜她上了马车就被人劈晕。

    须臾,她便由惊转吓,因为身上的衣服换成了绸缎的,包括小衣亵裤。

    她连忙下床去找自己的衣裳,却在梳妆台的铜镜中看到了自己的模样,没错,她的易容被人看出来并洗掉了,眼下是她本来的容貌。

    俞唱晚感到茫然——阿木背后的势力比她预设的强大太多。旋即又释然,以己身为饵本就风险很大,何况眼下的情况也在她的预料之内。

    “咯吱”一声门响,一位少女提着食盒进来,“翟姑娘醒了,我叫青铜,以后便是我伺候你,但听你吩咐。”说着将饭菜摆出来。

    俞唱晚登时敛容,“呃,我的衣服……”

    青铜知道她想问什么,“姑娘的衣服是我换的,至于你的旧衣服大人吩咐扔掉。不过大人也给你备了许多新衣服,还有鞋子、首饰。”

    丫鬟出去,留下一桌子丰盛菜肴。

    既然王世贞要用她制翡翠丸,定不会毒死她,俞唱晚大胆地吃了个饱,心里却在回味方才和青铜的对话。

    “这是哪里?”

    “我只能说还是在桃源县。”

    “大人是什么官职啊?看上去很气派。”

    “姑娘做好分内之事就行,其余事,青铜奉劝你不要打听。”

    “那我能出门么?”

    “不能上街,可以在院子里走走。”

    用过饭,俞唱晚梳了发髻,又将王世贞给她准备的首饰一一试戴——这可都是金的啊,要知道村里妇人能有一根银簪子就让人羡慕了。

    是时,青铜敲门进来,“翟姑娘,大人有请。”

    俞唱晚跟她来到一处院子,一路上没看见下人,院子高墙黑瓦,院中收拾得十分雅致,花草有修剪的痕迹,也没听到外面有蹄子声、货郎叫卖声路过。

    桃源县何处还有这样的宅子?她咬紧了第二节食指。

    花厅里。

    王世贞双眼一亮,“竟不知翟药师是个这么好看的姑娘。”

    既来之则安之,她不能输阵落了下乘。俞唱晚没接这话,而是道:“敢问大人,我什么时候开始制翡翠丸?”

    王世贞一愣,没想到她这么心急。

    “既然是合作,昨夜大人已经摆明了诚意,我也不能落后不是。何况我缺钱。”旋即叹气道,“不是缺钱谁做这玩意儿?”

    王世贞放下茶杯,这么一想也是,不缺钱谁做寒食丸?便道:“可需我先借翟药师一点银钱应急吧。”

    “倒也没那么缺。哦,昨夜给了你们三十粒,还没给银子呢,大人记得到时候一起结算。”

    与人周旋惯了的王世贞头次遇上这样爽快的人,眼前的小姑娘仅十六,面容稚气得很,一双琥珀色眸子倒是伶俐异常。她被带来的过程并不光彩,今日也就试探了两句,没试探出来便不问了,似乎对屋子里的衣服首饰更有兴趣。

    这样也好,有求于人就好控制。

    念及此,王世贞起身道:“既然翟药师想先做正事,那我便带你去看看地方。”

    两人来到另一个院子的东厢房,看摆设像是书房,王世贞掀开墙上一幅渔樵耕读图,露出一个壁龛,壁龛中放着一尊药师佛,轻轻转动药师佛,书架后的隐门訇然打开。

    顺着石阶而下,两侧有油灯,约走了半刻钟才到尽头。拧动最后一盏油灯,又是一道石门訇然打开。

    这是一间地下药室,十分宽敞,正中便是两张宽五尺,长一丈的长条案,锅、碗、杯子,纤长的瓷管等,整整齐齐摆在案上,大小不一,非常齐全。

    “如何?”王世贞自得地看着翟药师,显然对自己的杰作很满意。

    平心而论,眼前的器具自然没有俞唱晚自己的好,但她并不想让人知道那些秘密武器,当下佯装惊叹:“这些……太好了,可比我制翡翠丸的地方好上太多,我都不曾想过能有这样的药室。”

    不过确实有让她惊讶的地方,药室一角设了烟囱,下面接着灶、火炉,甚至还有一口井,地上铺着排水渠。排烟、取用水十分便利,区域另一边放着木架子和药柜,粗略看去,放的都是制作寒食丸所需的药材。

    见王世贞嘴角含笑,她话锋一转,“不过翡翠丸需要一味特殊药材。”

    “可以。邱岭将辅助你制翡翠丸,你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告诉他,他定会满足,若不能便来报我。”

    话音落下,药室角落里走出来一个汉子,约莫二十五六岁,模样寻常,脸上有两道疤,一道在左脸颊,一道在右额角。

    他身量不高,穿着一身短褐,跟俞唱晚见礼:“在下邱岭,见过翟药师。”

    他声音比较冷,眼中却翻滚着热度。

    俞唱晚一愣,“邱药师不必多礼。”既然是制药帮手,那定然也会制药。

    邱岭听她称呼自己为“药师”眼神波动,登时有些手足无措。

    俞唱晚没注意到那些,忽地心中一动,她化身翟药师之前,阿木卖的寒食丸是谁制的呢?会不会就是这位邱药师?

    王世贞并没有多待,替二人引荐过后便离开。

    “这药室、器具都是邱药师想出来的么?”俞唱晚摩挲着大大小小的器具问道。

    邱岭有些紧绷地点头,因为他看出来翟药师面对这一屋子的东西并不吃惊,也就是说她用过这些东西,甚至是比这些还好的器具。

    “邱药师很厉害,做我的帮手实在是太屈才。”

    “不,我远不如你。我见过你做的翡翠丸,望尘莫及。”邱岭恳切道,“色匀、口感细腻,纯度很高,香气有层次。”

    看来这位是真热爱制药,俞唱晚也来了兴趣:“你做的能给我瞧瞧么?”

    邱岭从怀里拿出一粒寒食丸,“这是试了翡翠丸后又调整了做出来的,可也仅能做到这里。”他苦笑。

    手中的寒食丸墨绿色不甚通透,绿色和黑色也有些结块,她碾碎一点尝了尝,吐掉道:“外观是还差点,但本质已经做得有七八成。邱药师不要妄自菲薄,不需多少时日你定然赶超我。”

    她说的是真的,对于制药来说,复制其实很难,因为有个标准在前。他能复制个七八成,是非常难的事,更何况他是用的这些器具,若是换成用自己那套说不得能复制到八、九成。

    邱岭得到她的夸奖,双眼发亮,略普通还带疤的脸立刻生动起来,长揖道:“还望翟药师多多指教。”

    俞唱晚吓一跳——这相当于执弟子礼,赶紧侧身不受。

    “你别那么客气,以后咱们还要共事呢,整日礼来礼去的多累。”俞唱晚转移话头道,“我从没用过你的这些东西制药,也不知道会不会失手。”

    邱岭长舒一口气,嘴角带着笑,“翟药师过谦,你有什么趁手的器具,不妨画出来,交给我拿出去定做。”

    俞唱晚垂下眼眸,他居然能自由出入,看来他才是王世贞的心腹。

    “我没有什么特殊的器具,就是用家里的锅碗瓢盆,用习惯了罢。”

    邱岭笑了笑没勉强,任何一个药师都有自己的独门绝技,轻易不肯示人乃常情。

    听闻她制翡翠丸还需要麻叶,心中暗自思量,但面上却毫无迟疑道:“这里没有备麻叶,要不我们明日再开始制,如何?”

    俞唱晚称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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