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后连续下了好几日雨,这日终于放晴。

    济安堂里,邢夫子交代了第五次小考的内容。

    “二人配合制药,仍不限制什么药,但不能仅提取单一毒物。”

    第四次小考最终淘汰两人,就包括“不合时宜”打喷嚏的刘坪。

    方荟影似乎没听出来后一句话是在点她,问道:“同伴是夫子您指,还是我们自己选?”

    邢江:“自行选择。”

    众人立马坐直了身子,许多人将炽热的目光投向了方姑娘,跟她一组铁定不会离开。

    惹人注目的方荟影径直转身道:“俞姑娘,可愿与我结成同伴?”

    “荣幸之至。”

    二女相视一笑。

    其余人对方姑娘已经有人选而失望,转而对荀潜燃起了希望。

    后者也没选到最想选的——他想跟俞唱晚合作。这女子上次着实令他刮目相看了一回,提出毒素这么难的事她在没有夫子教授时便已掌握,他很好奇她还有什么技能。

    邢江抬手示意肃静,“下去再行商议,明日之前将名单交来便是。十日时间,大家务必尽心,此次小考将淘汰一组。”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紧张起来,淘汰一组的话,那铁定就是末位,那么合作之人就变得异常重要,实力越强劲越好。

    荀潜看了看前面的两位女子,一个专心致志听课,另一个打着哈欠明显不认真。

    傍晚,荀潜的小考同伴卓春主动找到他,“这次小考,你可有思路?”

    此人上次小考排第四,亦是很有实力的。

    荀潜摇头,他还没想好。

    “上次俞和方都是制毒且稳居前茅,可是把你我都比下去了,我瞧着周夫子和丁夫子似乎更喜欢毒药。”卓春斟酌着措辞。

    荀潜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卓春说的他很早就发现了,邢夫子教他们的医术方面的东西甚少,重点在毒虫毒草上,且这个月恰好教授了提毒的法子。若是想赢,选择制毒的方向是没错的。

    二人方向达成一致便各自回去思索。

    临走时,卓春踌躇满志,“堂堂七尺男儿不能被两个弱女子打败不是?”

    荀潜不接没把握的话。卓春以为他是话少,也没放在心上。

    凝珠馆里,俞唱晚咬着笔头:“咱们这次小考制什么药?”

    “不知道。”方荟影看着自己手上新染的蔻丹,很是无所谓,“实在是想不出来就拿我做的膏子去交差吧,不是我自负,这东西绝不比他们制的玩意儿差。”

    她做的膏子的确是好的,但若是想超过荀潜怕是还要加码才行。

    俞唱晚尚不知晓泰山北斗二人已经在五公子面前承诺为她治病,还一心一意想着怎么再次夺魁才好意思请他们把脉。毕竟服用二人开的药之后,她着实感到身子变得更轻盈了些,肺的压力在减小,呼吸更为畅通,咽喉亦不那么敏感了。

    “你说荀潜这次会做什么?他跟卓春一组,卓春此人有些小聪明。”方荟影放下纤手,低声道,“我感觉他们可能要学你制毒。”

    上次俞唱晚提毒得了榜首,被泰山北斗额外奖赏,这次说不定也有,大家都想拼一拼。

    其余人并不知晓上次的赏赐是把脉,但见俞唱晚如此欣喜,还以为她得了多大的好处。

    俞唱晚很赞同方荟影的想法,谁不想赢?谁不想获得更大利益?

    “荟影,上次我们都是交的毒药,置人于死地的,这次我们换成救人的如何?”

    方荟影双眼发亮,忍不住拊掌,反其道而行之更能出彩,旋即又苦恼道:“救人的药那么多,该做什么呢?”

    问题还是原来那个问题,俞唱晚咬着唇,“有什么药能救大多数人的命?”

    “那就得看什么病能让大多数人丧命咯。”方荟影接下去。

    未几,二人相视一笑,异口同声:“我知道了!”

    接下来两位姑娘全心全意投入小考。方荟影认真起来便体现出实力了,不仅提出许多有用的想法,制药方面也相当熟稔。

    对上好友惊喜的表情,方荟影瞪起精致的杏眼,“你该不会以为那些膏子都是下人做的吧?”

    “没……没有!”俞唱晚干笑几声,她确实以为方荟影只开方子,动手之事都是交给丫鬟们做。谁知道这位千金小姐竟是亲自动手?

    “最好没有。”方荟影半眯着眼重重哼了一声。

    十日一晃而过,十二人早早就到了济安堂,并两两一组坐在一起。

    钟声响起,济安堂静下来。

    忽听有几声鸟鸣,众人一愣,旋即转头,竟是两只雄孔雀翩翩而至,后面跟着两个少年,穿墨绿色的衣裳,赤着脚,头戴孔雀翎,下裙一圈都别着孔雀尾羽,敢情是扮成孔雀。

    再进来两位少女,也是同样的装扮,只是提着篮子。

    众人猜不到丁夫子要搞哪出,只告诫自己管好鼻子和嘴巴,生怕像刘坪那般惹他不快,那就只能滚蛋了。

    身穿墨绿色地金银线绣孔雀尾羽大衫的丁北斗走了进来,长长的袍裾拖曳在地上。他手持翡翠骨扇,拇指上戴着墨玉扳指,下巴高抬,神态傲倨。

    小豆苗和含笑跟一众小厮一起坐在角落里,见到此情此景,好想替杏园的家丁问一句:“能否多走几圈?”这长摆都能将济安堂里外洒扫个遍了。

    直到丁北斗在他的位置上坐定,周泰山才走了进来——他并不想和一只花孔雀走在一起,省得让人误会他是个自作多情之人。

    邢江倒是想跟在师父身边,但又不敢越过师伯去,一进来就用眼神跟师父解释。但丁北斗忙着逗孔雀,根本不理他。

    丁北斗拿着食丸引逗其开屏。

    然而济安堂里几十道目光都集中在两只孔雀身上,可怜的孔雀吓得瑟瑟发抖,哪里还敢开屏?连食都不敢上前吃。

    拿着食玩候鸟不至的丁北斗顿觉自作多情了,寒着脸扫了一眼瞬间齐齐埋头看书案的学子,暗道,这贼鸟竟敢让自己颜面扫地,定要它们吃了食再开屏不可。

    旋即起身去强行喂食。

    那孔雀分别被两名少年制住,根本跑不了,情急之下只得用尖喙使劲啄那罪恶之手。

    众人屏住了呼吸,用尽全力控制自己不能笑出来。

    丁北斗顶着孔雀仙人的装扮,惊怒看着自己被啄的双手,一时怒不可遏,前去掐孔雀的脖子,却被对方衔住了手指并使劲咬了下去。

    “嘶啊~”

    ……

    三位夫子端坐在讲台上。

    丁北斗将包扎好的右手缩进广袖,脸色黑如锅底。邢江不时侧目看一眼师父,又不敢多看,生怕师父误会他是在瞧那被孔雀咬伤的手。

    周泰山眼底含笑,嘴角压都压不下去,“来吧,自己说说。”

    先前那一幕着实出乎意料,众人见丁夫子的黑脸心中愈加忐忑,左右相顾,谁都不敢第一个起身,生怕当了出头鸟。

    丁北斗眼下很没耐心,骂骂咧咧指了人交作业。

    随着第一组学子起身,师生的心思总算慢慢转到了第五次小考上来。

    方荟影猜测得不错,上次俞唱晚以毒夺魁,这次一共六组人,已经有三组都是提的毒药,只有一组是制的不痛不痒的药。

    轮到荀潜和卓春,众人很是期待。

    尤其是杨善明,荀潜将他压制了太久,这次他们组制出来的毒得了个上等,他很想看看对方是不是能够超过他。至于俞唱晚和方荟影,他根本没放在心上,到底只是两个小女子罢了。

    卓春起身行礼:“学生和荀兄的毒提自夹竹桃。”

    众人窃窃私语起来,难不成是看俞唱晚上次提了个藤萝毒,便以为常见的花草树木都有毒?

    “夹竹桃有毒么?我家里还种了不少。”

    “不清楚,我只知道那东西不能闻,否则鼻子会生虫。”说话的是邹德清,一位年过四旬的赤脚大夫。他留到了现在,可见是有几把刷子的。

    卓春笑道:“不错,正如邹大夫所言,夹竹桃的花不能多闻,尤其是在春日里。学生和荀兄正是循着此条去逐个验证了它是否含毒。”

    因夹竹桃的花朵妍丽,花期又长,且其树干枝叶生长得高大繁茂,是以许多人家都种植来以供观赏,并没有人想着去尝它,毕竟它不结桃子。

    “学生和荀兄发现,原来夹竹桃的树液、枝条、叶、茎皮皆有毒,其中以树液中的毒性最强。”他说着叫自己的小厮拿出一个红釉瓷瓶递给家丁。

    家丁接过,将其喂给试毒的老鼠,果然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变成了死鼠。

    卓春扫了一眼众人或赞赏或懊恼的眼神和表情,登时志得意满,暗道这算什么。

    他坐下,换荀潜来讲:“这种毒的毒性可控,些许便能让人皮肤麻痹,最浓的时候可直接断心脉。”

    荀潜的小厮半夏拿出三个瓷瓶,分别标了序号,依次喂给三只试毒老鼠。一盏茶的时间里,三只老鼠的状态各不相同。

    第一只如同被定住那般,没死,但不怎么动弹;第二只似乎腹痛难忍,打滚后开始撞笼子;第三只则仰倒在笼子里,口吐白沫却并没死去。

    这一番表现的确精彩,众同窗纷纷拊掌心悦诚服。

    卓春看了一眼脸色不豫的杨善明,很有几分得意,这次你总不能还压过我了吧?他又看了看还未展示的俞唱晚和方荟影,自信二女不可能拿出比夹竹桃毒更好的东西来。

    丁北斗罕见地露出了笑容,偏头跟师兄道:“这姓荀的小子不错,夹竹桃常见,毒就易得,很不错。而且他还做了浓淡分类,好苗子。”

    周泰山也看了荀潜几眼,但见其听到同窗恭维依旧不骄不躁,比他身旁洋洋得意的卓春不知道高明了多少。

    “不错,此毒再精炼一下,或许可用在审讯当中。”丁北斗又道。

    周泰山赞同,“上等。”

    邢夫子目露慈爱地给学生抛去赞扬的眼神,抬手记下了成绩。

    最后一组便是两位女子,周泰山和丁北斗很期待,不知道此次二人会拿出什么剧毒来。

    哪知道俞唱晚起身道:“方姑娘和学生制的是改良金疮药。”

    众人一愣,金疮药还能再次改良?有战争时便有了金疮药,经过几千年的光阴,金疮药早就被先祖先辈改进得很好了。

    “方姑娘和学生制作的金疮药是在传承的方子上加了三七等药材,弃面粉、黄蜡等不用。这是方子,请三位夫子过目。”说着从袖口里取出三张纸,分别呈给三位,“这种金疮药比过去的能更快止血、止痛、收敛伤口,夏日也不化脓,接下来由学生替夫子与诸位同窗试药。”

    含笑从角落里盛着托盘走上来,红漆托盘里放了一块折叠的白布,小豆苗则递给俞唱晚一把匕首。

    众人屏住呼吸,但见俞唱晚咬着刀鞘,抽出匕首,干净利落地在手臂上划出一道口子,鲜血立时冒了出来,顺着手臂滴到了桌案上。

    在座的人都惊呆了,这人,竟以己身试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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