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唱晚正练习鼓瑟，忽听外面有响动，忍不住张望。
“专心。”
被裴夫子逮了个正着，小滑头忙收敛心思放到指间。
暖阁外，影三将齐世子“请”到廊下。
齐重檐不死心，“我就瞧一眼。”
“齐世子恕罪。”影三冷硬道，“主子吩咐过，不能让其他人看见您。”
齐重檐冷笑，“屋内那女子不会无盐至极不堪直视吧？”
影三抿唇不答。
这位齐世子口舌了得，影七就曾被多次套话，少说不说才是硬道理。
果然，齐重檐无计可施，翻了个白眼转身离开。
呵，你不让我瞧，我便瞧不到了么？
次日用过午膳，裴暻说要处理些京城的事，俞唱晚便识趣地去藏书楼看书。
被请来的齐重檐脸臭得不行，身子歪在凭几上，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讲话也阴阳怪气得紧。
裴暻哪能不知道他的性子，当下也不生气，自顾自安排后续事宜。
齐重檐一心二用，瞄到茶案旁放着本药书，封皮毛糙，墨迹颇为古旧，必然是古籍，略略思索心中便有了计较。
裴暻自然看不到自己的伴读正一副小人得逞的模样，不疾不徐说着赵彦青去岭南和西北查到的事。
随着谈话深入，齐重檐的脸色从戏谑渐渐变为凝重，坐正了身子，“京城近日确实有西北来的商队在四处活动，估摸着是赵彦青挖坟掘墓留了痕迹惊动了六殿下的人，西北那边借着商队来打探消息。”
京城各方势力盘踞，一方人马稍有不寻常的动作就会引起其他势力的注意，从西北派人来相对不那么引人注意。
“如此说来，杨祥果然是六弟的人，并且他还不知晓此事已被我们知道。”裴暻拇指摩擦着食指，“王世贞如何了？”
这阉人逃回京城后没过几日安生日子，齐重檐便找了两三件他的腌臜事透给二公子的人，二公子跟太子对着干又怕脏了手，索性扔给大理寺。
“他失了翡翠丸，还差点叫二公子抓住把柄，被大爷罚得狠，大理寺又寻他麻烦，至今分身乏术。”齐重檐掸了掸没有灰尘的袖子，“不过他依旧领着寒食丸之事。”
这倒在意料中，裴暻曲指敲了敲紫檀案，讥讽道，“既然我那六弟智计过人，那便让大哥去会会他吧。”
在人后躲久了，也该出来露露面了不是么？
齐重檐一拍大腿，“我正有此意，就是不知是六殿下城府深，还是田老怪花招多。”
田老怪即田不言，太子的首席谋士。在他看来，此人心术不正乃一怪，二怪是这人成日穿一身白，装什么大孝子？哦，还戴一张眼睛都不露、似笑非笑的怪面具。
说起田不言，齐重檐又想起一桩事，“我离京之时，觉着他对户部侍郎温大人的态度似乎不寻常。没有发生什么事，我就是这样的感觉。”
东宫寮房与六部官署相邻，田不言与六部官员遇见实属寻常，遇见了必然寒暄。
齐重檐有一次路过，见田不言跟温侍郎说话，那些话乍听之下没什么，可加上他的语气分明意有所指，且温大人亦脸色奇怪，他回来后始终未能放下此事，但又理不出线头。
裴暻沏茶的手一顿，温家人丁单薄，温老太爷乃三朝元老，如今健在，育有三子，老大、老三皆亡故，只剩温侍郎。更惨的是温侍郎这代，温家早逝的大爷留下个女儿，三爷未成亲就没了，温侍郎年过四十才生了个独苗，宠成了纨绔。
眼瞧着温家下一代是不行了。
“若我没记错，温侍郎是大哥的人。”
裴暻倒不是觉得齐重檐多疑，相反，好友非常敏锐，他信他，只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田不言要对付自己阵营里的人？
对面的人身子又歪了，呷了口茶，“兴许是我瞧错了。”
田不言此人异常谨慎，曾有无数人盯着他，但都找不出任何破绽。后来索性不盯了，与其在他那儿浪费人手，不如安排到更有需要的地方去。
是时，齐重檐施施然起身，言说茶水喝多了要去方便。裴暻不疑有他，闭目养神。
未几，影三头皮发麻地回报，齐世子在藏书楼门口碰上了俞姑娘。
裴暻赶到时正听见好友自持风流道：“……五公子当前谁敢称‘公子’？姑娘称在下重檐就好。”
“好的，重檐公子。”
齐重檐脸色一僵。
裴暻紧绷的下颌倏然松懈，走到小滑头面前，“可曾拿了书？”
俞唱晚颔首，说带了一本，明日归还。
“不急，夜里看书多点几根蜡烛。”
俞唱晚称善，看了眼京城来的贵公子又看了看裴暻，登车告辞。
马车出了院门齐重檐还未回过神，裴颂之竟然是会嘱咐女子多点蜡烛的人！
“干粮可备好了？”裴暻冷笑。
齐重檐思绪回笼，错愕道：“什么意思？你要赶我走？”他日夜兼程来一趟容易吗？原计划是入夜后才走，可眼下晚饭都没用，一样么？
“周泰山丁北斗随时可能回来。”裴暻说得冠冕堂皇，毕竟外人都知道齐重檐是他的伴读，但长大后，二人明面上并无过多交集。
齐重檐气得手抖，劈手夺过影三手里的干粮，翻身上马，恨恨道：“殿下清福享够了还是早些回京的好，在下家中催得急，不日便要离京。”说罢不等人回应便疾驰而去。
“主子，齐世子……”
“他不会生气。”气也就气那么两三日，还会拖到他回京才离开。
对于这点，裴暻很有自信，二人自幼相识，齐重檐好招猫逗狗，是以二人打过无数架，哪次他不是将这小子按在地上揍？对方气不过三日总会来求和。
影三闭了嘴，他家主子有劣根性，他知道。
-
正月十五这日，影九将俞唱晚送到宁和堂便回了杏园。
宁和堂之于俞唱晚如同第二个家，跟陈平和阿旺叙过温凉后便开始请教岐黄之事。
陈平对小姑娘的疑问细细解答，后者认认真真将要点记录在空白册子上。
这空白册子也有来历，影三见她总拿俞行舟写了文章的纸的背面来记录东西，便告诉了主子，裴暻知道她是为了节约银子，毕竟一刀上好的麻纸不便宜，都紧着俞行舟用。
是以吩咐影三做了个空白册子给她，她就不必再用弟弟写过的纸。
天色擦黑，宁和堂掌了灯，俞良生和周氏带着俞行舟、小青山才赶到。
众人寒暄一阵喝了一盏茶，俞家人才离开。
一家人先去食肆用了晚饭，出来时坊市间的花灯已然亮了起来。
影三伺候完主子用膳，来悯农堂吃晚饭，却见影九大喇喇坐在那儿剔牙，面前摆着残羹剩饭，愣了愣，问道：“你不是送俞姑娘去了么？这么快就回了？”
影九笑道：“送到宁和堂便回了。”
裴暻刚饮完一杯茶，听见影三跨进门来。
“主子，属下忘了今日是上元节有花灯会，俞姑娘和俞把式他们都来了县城。”
裴暻掀起眼皮乜了他一眼，再沏了杯茶，才缓缓道：“这桃源县的花灯有京城的好看么？”
“自然不能跟京城比，可小地方也有小地方的特色，属下有些好奇想去瞧瞧，主子可赏脸随小的一同前去？”影三乖觉道。
“罢，更衣吧，今日不让你出去瞧瞧，只怕是要怪吾过年都没让你歇息。”
影三笑道不敢，找了一身墨绿色锦袍出来，便听裴暻道：“换紫袍。”
我的主子，大晚上的穿紫袍，谁看得清？
影三腹诽归腹诽，手上动作一点没慢，忽地瞪大了眼，猛然抬头，“主子，您……能看见了？”
裴暻摇头，其实他昨日便能模模糊糊看到光，今日能看到近处对比度强的色块，更远更细却是不行。
可这足以令影三欣喜若狂，高大的汉子搓了搓手，无措地在原地踱了几步才按下心思去找紫袍，又替主子更衣、束上紫玉冠，披上玄色狐裘，陪着一身贵气的主子出了门。
泰山北斗还有十余步便到杏园门口，恰巧见五公子扶着影三的手上了车。
周泰山跟见了鬼似的，疾步回到后院，抓住一个下人便问：“这几日可有贵人降临杏园？”
下人一脸茫然，除了俞姑娘，不曾有人来，更没听说有贵人来。
周泰山浓眉拧得更紧。
丁北斗闻言，乜了师兄一眼，“今日上元节，五公子定然是去会小姑娘嘛。”什么贵人来了，得哪位贵人来了才值得五殿下着紫袍相陪？
“会姑娘至于穿这身么？”周泰山不敢苟同，看花灯而已，又不是自己是那盏最贵的花灯。
“师兄，都说了会小姑娘，哪能不装扮一番？你能不能别一头钻进医术毒术里，还是食点人间烟火可好？”唉，只怪他这师兄这么大把年纪还没开过窍，压根儿不能理解男女之事。
丁北斗看向师兄的眼神带了几分同情。
周泰山一见他这眼神就火了，不就是没有成亲生子么？用得着拿那种眼神看他？他自己不也没有成亲生子么，姬妾当然不算。
男女之事真是麻烦，他还不如多弄几个病例。
见周泰山拂袖而去，丁北斗脸上浮起神秘莫测的笑，已经猜到五公子要去会什么人了。
今夜的坊市车马喧阗，姑娘人手一盏花灯，或与家人同游，或与定亲对象结伴，四处笑语连连。
裴暻的眼睛只能看到一片片红和一坨坨黑，红的是灯，黑的是人头。除了眼睛略感酸胀外，他竟觉得此情此景不仅不嘈杂反而热闹得紧。
影三和影九一左一右护着主子在人群中艰难移动，影十则去寻俞唱晚。
须臾，影十回来，冲着影三打了几个手势——暗卫在人前传递消息都有一套特殊的法子。
影三一见手势暗道要完，咬咬牙给影十使了个眼色。后者意会，没入人群中。
“何事？”裴暻感觉到了手下的动静。
“回禀主子，影十说还没看见俞姑娘，估摸着在逛铺子呢。”
裴暻不疑有他，专心脚下。
不远处，俞行舟正在灯架前猜灯谜。
小少年答对五题得了盏免费花灯，侧身欲递给姐姐，可身边哪里有姐姐的身影？
他忙张目四望，由于身量不足，目之所及全是黑压压的陌生人。
以前花灯会是出过拐子的！小少年心下一跳，脸色倏然白了，立即高声喊道：“唱晚，俞唱晚……”
人群中，赵彦青正将一盏莲花灯递给俞唱晚，刚松手便听到俞行舟的声音，二人猜到定是小少年以为她走丢了。
赵彦青咽下想说的话，护着她回到俞家人身边。
周氏俞良生看到女儿一口气松了下去。
俞行舟惊呼：“早知彦青哥跟姐姐在一起，我便不着急了。”
促狭的小眼神在二人脸上逡巡。
俞唱晚抬手要打，小少年忙躲到娘亲身后去，周氏转脸拧了儿子一把……
就在俞家人的三四步开外，立着一主二仆。
“回去。”
裴暻的声音淡淡的，只觉眼前人影晃动得他头昏脑涨，方才还热闹的场景也变得烦嚣。
“专心。”
被裴夫子逮了个正着，小滑头忙收敛心思放到指间。
暖阁外，影三将齐世子“请”到廊下。
齐重檐不死心，“我就瞧一眼。”
“齐世子恕罪。”影三冷硬道，“主子吩咐过，不能让其他人看见您。”
齐重檐冷笑，“屋内那女子不会无盐至极不堪直视吧？”
影三抿唇不答。
这位齐世子口舌了得，影七就曾被多次套话，少说不说才是硬道理。
果然，齐重檐无计可施，翻了个白眼转身离开。
呵，你不让我瞧，我便瞧不到了么？
次日用过午膳，裴暻说要处理些京城的事，俞唱晚便识趣地去藏书楼看书。
被请来的齐重檐脸臭得不行，身子歪在凭几上，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讲话也阴阳怪气得紧。
裴暻哪能不知道他的性子，当下也不生气，自顾自安排后续事宜。
齐重檐一心二用，瞄到茶案旁放着本药书，封皮毛糙，墨迹颇为古旧，必然是古籍，略略思索心中便有了计较。
裴暻自然看不到自己的伴读正一副小人得逞的模样，不疾不徐说着赵彦青去岭南和西北查到的事。
随着谈话深入，齐重檐的脸色从戏谑渐渐变为凝重，坐正了身子，“京城近日确实有西北来的商队在四处活动，估摸着是赵彦青挖坟掘墓留了痕迹惊动了六殿下的人，西北那边借着商队来打探消息。”
京城各方势力盘踞，一方人马稍有不寻常的动作就会引起其他势力的注意，从西北派人来相对不那么引人注意。
“如此说来，杨祥果然是六弟的人，并且他还不知晓此事已被我们知道。”裴暻拇指摩擦着食指，“王世贞如何了？”
这阉人逃回京城后没过几日安生日子，齐重檐便找了两三件他的腌臜事透给二公子的人，二公子跟太子对着干又怕脏了手，索性扔给大理寺。
“他失了翡翠丸，还差点叫二公子抓住把柄，被大爷罚得狠，大理寺又寻他麻烦，至今分身乏术。”齐重檐掸了掸没有灰尘的袖子，“不过他依旧领着寒食丸之事。”
这倒在意料中，裴暻曲指敲了敲紫檀案，讥讽道，“既然我那六弟智计过人，那便让大哥去会会他吧。”
在人后躲久了，也该出来露露面了不是么？
齐重檐一拍大腿，“我正有此意，就是不知是六殿下城府深，还是田老怪花招多。”
田老怪即田不言，太子的首席谋士。在他看来，此人心术不正乃一怪，二怪是这人成日穿一身白，装什么大孝子？哦，还戴一张眼睛都不露、似笑非笑的怪面具。
说起田不言，齐重檐又想起一桩事，“我离京之时，觉着他对户部侍郎温大人的态度似乎不寻常。没有发生什么事，我就是这样的感觉。”
东宫寮房与六部官署相邻，田不言与六部官员遇见实属寻常，遇见了必然寒暄。
齐重檐有一次路过，见田不言跟温侍郎说话，那些话乍听之下没什么，可加上他的语气分明意有所指，且温大人亦脸色奇怪，他回来后始终未能放下此事，但又理不出线头。
裴暻沏茶的手一顿，温家人丁单薄，温老太爷乃三朝元老，如今健在，育有三子，老大、老三皆亡故，只剩温侍郎。更惨的是温侍郎这代，温家早逝的大爷留下个女儿，三爷未成亲就没了，温侍郎年过四十才生了个独苗，宠成了纨绔。
眼瞧着温家下一代是不行了。
“若我没记错，温侍郎是大哥的人。”
裴暻倒不是觉得齐重檐多疑，相反，好友非常敏锐，他信他，只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田不言要对付自己阵营里的人？
对面的人身子又歪了，呷了口茶，“兴许是我瞧错了。”
田不言此人异常谨慎，曾有无数人盯着他，但都找不出任何破绽。后来索性不盯了，与其在他那儿浪费人手，不如安排到更有需要的地方去。
是时，齐重檐施施然起身，言说茶水喝多了要去方便。裴暻不疑有他，闭目养神。
未几，影三头皮发麻地回报，齐世子在藏书楼门口碰上了俞姑娘。
裴暻赶到时正听见好友自持风流道：“……五公子当前谁敢称‘公子’？姑娘称在下重檐就好。”
“好的，重檐公子。”
齐重檐脸色一僵。
裴暻紧绷的下颌倏然松懈，走到小滑头面前，“可曾拿了书？”
俞唱晚颔首，说带了一本，明日归还。
“不急，夜里看书多点几根蜡烛。”
俞唱晚称善，看了眼京城来的贵公子又看了看裴暻，登车告辞。
马车出了院门齐重檐还未回过神，裴颂之竟然是会嘱咐女子多点蜡烛的人！
“干粮可备好了？”裴暻冷笑。
齐重檐思绪回笼，错愕道：“什么意思？你要赶我走？”他日夜兼程来一趟容易吗？原计划是入夜后才走，可眼下晚饭都没用，一样么？
“周泰山丁北斗随时可能回来。”裴暻说得冠冕堂皇，毕竟外人都知道齐重檐是他的伴读，但长大后，二人明面上并无过多交集。
齐重檐气得手抖，劈手夺过影三手里的干粮，翻身上马，恨恨道：“殿下清福享够了还是早些回京的好，在下家中催得急，不日便要离京。”说罢不等人回应便疾驰而去。
“主子，齐世子……”
“他不会生气。”气也就气那么两三日，还会拖到他回京才离开。
对于这点，裴暻很有自信，二人自幼相识，齐重檐好招猫逗狗，是以二人打过无数架，哪次他不是将这小子按在地上揍？对方气不过三日总会来求和。
影三闭了嘴，他家主子有劣根性，他知道。
-
正月十五这日，影九将俞唱晚送到宁和堂便回了杏园。
宁和堂之于俞唱晚如同第二个家，跟陈平和阿旺叙过温凉后便开始请教岐黄之事。
陈平对小姑娘的疑问细细解答，后者认认真真将要点记录在空白册子上。
这空白册子也有来历，影三见她总拿俞行舟写了文章的纸的背面来记录东西，便告诉了主子，裴暻知道她是为了节约银子，毕竟一刀上好的麻纸不便宜，都紧着俞行舟用。
是以吩咐影三做了个空白册子给她，她就不必再用弟弟写过的纸。
天色擦黑，宁和堂掌了灯，俞良生和周氏带着俞行舟、小青山才赶到。
众人寒暄一阵喝了一盏茶，俞家人才离开。
一家人先去食肆用了晚饭，出来时坊市间的花灯已然亮了起来。
影三伺候完主子用膳，来悯农堂吃晚饭，却见影九大喇喇坐在那儿剔牙，面前摆着残羹剩饭，愣了愣，问道：“你不是送俞姑娘去了么？这么快就回了？”
影九笑道：“送到宁和堂便回了。”
裴暻刚饮完一杯茶，听见影三跨进门来。
“主子，属下忘了今日是上元节有花灯会，俞姑娘和俞把式他们都来了县城。”
裴暻掀起眼皮乜了他一眼，再沏了杯茶，才缓缓道：“这桃源县的花灯有京城的好看么？”
“自然不能跟京城比，可小地方也有小地方的特色，属下有些好奇想去瞧瞧，主子可赏脸随小的一同前去？”影三乖觉道。
“罢，更衣吧，今日不让你出去瞧瞧，只怕是要怪吾过年都没让你歇息。”
影三笑道不敢，找了一身墨绿色锦袍出来，便听裴暻道：“换紫袍。”
我的主子，大晚上的穿紫袍，谁看得清？
影三腹诽归腹诽，手上动作一点没慢，忽地瞪大了眼，猛然抬头，“主子，您……能看见了？”
裴暻摇头，其实他昨日便能模模糊糊看到光，今日能看到近处对比度强的色块，更远更细却是不行。
可这足以令影三欣喜若狂，高大的汉子搓了搓手，无措地在原地踱了几步才按下心思去找紫袍，又替主子更衣、束上紫玉冠，披上玄色狐裘，陪着一身贵气的主子出了门。
泰山北斗还有十余步便到杏园门口，恰巧见五公子扶着影三的手上了车。
周泰山跟见了鬼似的，疾步回到后院，抓住一个下人便问：“这几日可有贵人降临杏园？”
下人一脸茫然，除了俞姑娘，不曾有人来，更没听说有贵人来。
周泰山浓眉拧得更紧。
丁北斗闻言，乜了师兄一眼，“今日上元节，五公子定然是去会小姑娘嘛。”什么贵人来了，得哪位贵人来了才值得五殿下着紫袍相陪？
“会姑娘至于穿这身么？”周泰山不敢苟同，看花灯而已，又不是自己是那盏最贵的花灯。
“师兄，都说了会小姑娘，哪能不装扮一番？你能不能别一头钻进医术毒术里，还是食点人间烟火可好？”唉，只怪他这师兄这么大把年纪还没开过窍，压根儿不能理解男女之事。
丁北斗看向师兄的眼神带了几分同情。
周泰山一见他这眼神就火了，不就是没有成亲生子么？用得着拿那种眼神看他？他自己不也没有成亲生子么，姬妾当然不算。
男女之事真是麻烦，他还不如多弄几个病例。
见周泰山拂袖而去，丁北斗脸上浮起神秘莫测的笑，已经猜到五公子要去会什么人了。
今夜的坊市车马喧阗，姑娘人手一盏花灯，或与家人同游，或与定亲对象结伴，四处笑语连连。
裴暻的眼睛只能看到一片片红和一坨坨黑，红的是灯，黑的是人头。除了眼睛略感酸胀外，他竟觉得此情此景不仅不嘈杂反而热闹得紧。
影三和影九一左一右护着主子在人群中艰难移动，影十则去寻俞唱晚。
须臾，影十回来，冲着影三打了几个手势——暗卫在人前传递消息都有一套特殊的法子。
影三一见手势暗道要完，咬咬牙给影十使了个眼色。后者意会，没入人群中。
“何事？”裴暻感觉到了手下的动静。
“回禀主子，影十说还没看见俞姑娘，估摸着在逛铺子呢。”
裴暻不疑有他，专心脚下。
不远处，俞行舟正在灯架前猜灯谜。
小少年答对五题得了盏免费花灯，侧身欲递给姐姐，可身边哪里有姐姐的身影？
他忙张目四望，由于身量不足，目之所及全是黑压压的陌生人。
以前花灯会是出过拐子的！小少年心下一跳，脸色倏然白了，立即高声喊道：“唱晚，俞唱晚……”
人群中，赵彦青正将一盏莲花灯递给俞唱晚，刚松手便听到俞行舟的声音，二人猜到定是小少年以为她走丢了。
赵彦青咽下想说的话，护着她回到俞家人身边。
周氏俞良生看到女儿一口气松了下去。
俞行舟惊呼：“早知彦青哥跟姐姐在一起，我便不着急了。”
促狭的小眼神在二人脸上逡巡。
俞唱晚抬手要打，小少年忙躲到娘亲身后去，周氏转脸拧了儿子一把……
就在俞家人的三四步开外，立着一主二仆。
“回去。”
裴暻的声音淡淡的，只觉眼前人影晃动得他头昏脑涨，方才还热闹的场景也变得烦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