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岱岩和俞家人前后脚出发,在途中遇见,俞家人便邀其一起上路,好有个照应。

    他们抵京这日,管事一早便叫老李头套了车送俞唱晚姐弟去安化门候着。

    等到巳时末,总算看见坐在车辕上的俞良生。

    原本不当捕快后捂白了些的汉子坐了半月车辕又晒黑了。他老远就瞧见了女儿,吩咐车夫慢行,到底城门口人来人往停车叙旧容易给其他人造成不便,

    小豆苗则跳下车辕,高声道:“俞叔,跟我们的车走。”

    俞良生连连说好,只见车帘子抖了抖,有什么东西蹿了下来,又听周氏惊呼:“十四,十四跑了。”

    俞良生一惊,正要跳下车去找猫,却见橘色影子跳上了俞唱晚的车。

    他松了一口气,坐回车辕,叫车夫跟着老李头的车走。

    俞唱晚看着怀里的肥猫瞠目结舌,旋即将这成精的猫搂在怀里。

    十四发出呼噜声,圆绒的脑袋使劲在主人身上拱。

    她摸了摸荷包,糟糕!忘了给十四准备肉干。

    许久不见主人的轩辕十四并不在意这点小事,伸出前爪子踩上了主人胸前的青山堆雪。

    “喵~”爪感还是一如既往的好!肥猫享受地眯眼。

    俞唱晚:……

    三辆马车一路驶过明德大街到了琉璃坊的三进宅子。

    一家人团聚了,周氏冲上来拉着女儿上下打量,见她不仅没瘦气色还变好了,这才放心。

    “屋里说话,左右都看着呢。”俞良生要是不提,妻子铁定要在门口哭一场。

    周氏擦擦眼,拉着女儿进门。

    后门进来就是宅院的垂花门,往前是前院和铺子,往后则是后院和小花园。

    几个男子搬下行李又打发了车夫才进垂花门。

    是时,两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从里面出来行礼:“见过老爷、太太、少爷和姑娘。”

    姿势生疏但无错,看得出来特意调教过。

    俞唱晚侧头道,“这是我买的两个丫鬟,高的这个叫月季,矮点的是蔷薇。”说罢便叫两个丫鬟赶紧回厨房去忙。

    “费这个钱做甚?”俞良生浓眉皱成一团,以后每月要出赁钱,还得养丫鬟。

    俞家人在启程前几日接连收到俞唱晚的三封信,看前两封信的日期正是他们未曾按时收到的,猜测可能是镖局遇到什么事耽误了。第三封信则是告知父母放心上京,她已经在京城赁好了院子云云。

    “爹爹,回头你守铺子,娘顾着小青山,谁打理家事呢?”

    俞良生语塞,又见这院子里的家什全新,墙也刷过,连小花园的花树都种好了,登时肉疼,还不知道花了女儿多少银子。

    其实她一钱没花。

    十日前她过来准备将院子洒扫干净,哪知道一进来发现这小院子焕然一新,连前面的铺子都给修葺装饰了一遍。

    她自然猜到这是谁的手笔,等裴暻过来永安坊,便问他花了多少银子,她要给他,裴暻却道:“修缮院子及药室就算我入股好了,我瞧你那铺子日后必定红火。”

    这话叫俞唱晚极为受用,也觉得如此甚好,她全部身家都投在买房和制脂膏上了,真太多银子她大概只能欠着,是以当即答应分他一份干股——这份股从她那儿出。

    俞行舟到底是半大的孩子,到了新家很是兴奋,率先跑去看卧房,挑了间最喜欢的,朗声道:“我要这个,你们不能跟我抢。”

    “谁要抢你的?我早就选好了。”小豆苗洋洋得意,“我再带你去看看别处。”说着两个小少年便跑了。

    钱岱岩从方才下车到此时的震惊更甚俞家人,那婷婷袅袅的女子比上次见的时候高了点瘦了些,面容却是大变样,可细瞧五官并未改变,但整个人就是跟记忆中的村女俞姑娘不一样了,如今的俞姑娘姿容皎皎,顾盼之间藏着一种不可言说的姣美,行事大方得体,便是桃源县韩县令家的姑娘亦不能比。

    她还孝顺、聪慧、善操持家里事务。这一路上,他听行舟说起自己的姐姐语气满是骄傲和敬佩。

    如今一见倒确实如此,钱岱岩心中五味杂陈,她跟周氏说话,特意撒着娇,那清脆的嗓音里带了一股甜,仿佛直冲他的心尖。

    俞唱晚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转过头来微微一笑,“多谢钱夫子护送我爹娘和弟弟上京,今日便留下吃顿便饭吧。”

    少女的笑澄澈而甜美,弦月般的双眼闪着光华,钱岱岩顿觉失礼,立马垂下目光,还礼道:“俞姑娘不必客气,在下也受了俞把式和俞太太的照拂。至于午饭,恭敬不如从命。”

    俞唱晚笑着颔首。

    来到正房,周氏对这院子满意得不成,又拉着女儿道:“钱夫子一路上帮了我们不少忙,他在京城没住处,来这么早也是想先在寺院或者道观占个屋子,可大比之前那些地方人多混杂,哪里能安心备考?我想不如叫他住在咱们家里,一来有多的屋子,二来也好就近跟行舟讲讲课,三来当还一路上的照应之情。”

    俞良生很赞同,他喜欢钱岱岩这孩子,知书达理又不骄矜。

    俞唱晚没意见,钱夫子品行良好,为人正直,学识上佳,曾帮她给阿木递消息在城外交易翡翠丸。而且明岁他若能一举高中,如今也算替行舟结了善缘。

    中午用饭因有钱岱岩这个外男在,便分成了两桌,俞唱晚和周氏带着小青山在屋里用。

    “如今爹娘都来了,你是搬回来住还是……”

    这个问题俞唱晚此前便思索过,“我还是跟周夫子住,那边有药室、药材,还能随时请教夫子。”

    一家子在京城的进项还要指望这间铺子,她在后院制药一来容易暴露方子,二来制脂膏过程中会有药味,飘到铺子里去就不好了,三来永安坊那边人手充足地方大。

    女儿有了决定周氏便不再多问,只道:“家里的鸡、鸭送给了你秦婶和豆苗叔,另外的和那两只母羊送了陈大夫,算是感谢他这么多年对咱们家的照拂……”

    俞唱晚最喜欢听娘亲絮絮叨叨说这些琐事,感觉既平凡又温馨。

    母女二人一起歇了晌,用过晚饭后她才依依不舍回了永安坊。

    俞唱晚如今的时间被塞得满满的,和小豆苗一起在中元节前制作出了两百盒脂膏。

    洛神轩正式开张那日,管事特地请了杂耍戏法来造势,吸引了不少大姑娘小媳妇儿进铺子观看和试用。

    这脂膏成本不低,卖得不便宜,但胜在香气怡人使用感绝佳,倒也有不少家境殷实的姑娘买一两盒回去试。

    俞良生对此既惊奇又高兴,毕竟开张前他认为三两、五两、十两一盒的脂膏能卖出去一两盒就是撞大运了,谁知头天便卖了近二十盒。

    周氏白了一眼笑得合不拢嘴的丈夫,女子的钱好赚,这还需要说么?

    这日起,夫妻俩一心一意扑在洛神轩上,竟觉得比在桃源县的日子充实了许多。

    铺子里时不时往来些贵女贵夫人,一开始周氏还躲着,后来见绝大多数都是新面孔,便是见过的也认不出她来,索性大方出来待客,心中不免感叹,这京城的人最不值价,换了一茬儿又一茬儿。

    俞唱晚和小豆苗只负责出产,其他时间依旧做着自己的事。

    永安坊里,囊萤从厨房端来燕窝粥和糕点。

    自从俞唱晚给韩绮开了药膳方子,大厨房便接到裴暻的话,每日给两位姑娘各添一碗燕窝粥。

    这糕点是大厨房管事新做的,给俞唱晚尝尝看哪里需要改进。这厨房管事亦是囊萤的娘老子,白案手艺高超。

    见姑娘对糕点赞不绝口,囊萤趁机道:“听说高句丽使团跟咱们和谈达成,不知道拿了多少好处来换。”

    “使团要走了?”映雪接口。

    “听说过完中秋走,毕竟再晚就要冷了。”囊萤说到这里,转头看向俞唱晚,“姑娘,到时能不能带上奴婢们去瞧瞧热闹?”

    使团来的时候她们和俞姑娘不熟不好提出门的要求,如今三人也处了几个月了,知道她好说话,胆子也变大了许多。

    沉稳如映雪也殷切地看着她。

    俞唱晚失笑,应承下来。两个丫鬟登时高兴起来。

    可惜,高句丽使团此时却如丧考妣——义城君,死了。

    和谈才结束,对方一位王子就殒命,圣人震怒,当即要求刑部、大理寺彻查此案。

    高句丽使团强硬地表示一定要带真凶回国处置。

    裴暻身为皇子又在刑部,出事后忙得无暇顾及午饭。

    影三道:“殿下,汪尚书、肖寺卿和属下都看过,义城君身上的伤的确是生前造成,而且汪尚书还发现其伤口虽然深可见骨,但不在要害,现场的血迹并不多,不至于流血过多而亡。”

    刑部尚书汪为曾是有名的神断,其验尸手法也是一绝,他既然这么说,那义城君的死因便该不是胸前中的那一剑。

    “飞鸿馆呢?”

    飞鸿馆乃鸿胪寺下专门接待外国使团的地方。

    “整个飞鸿馆都没看见有可疑之人出入。屋子里甚至没听见呼救,这么重的剑伤,怎么可能不叫疼?”

    这也是影三最疑惑的一点,昨夜义城君的院子安安静静,直到今日早上,三殿下本与其约好去丽波园,但久候人不至,只好亲自来飞鸿馆找人,哪知推开房门,就见义城君倒在血泊之中,身中一剑已经身亡。

    裴暻蹙眉:“没有可疑之人,那便是有人,昨晚都有谁去过义城君的院子?”

    影三道:“贞明公主在戌时二刻左右进戌时末出;而后亥时中,户曹判书金冰希进,待了一刻钟左右出来,接着是朴大将军进去跟义城君谈了一阵子,大约亥时末出来的,此后便再没人进去。”

    户曹判书相当于大乾的户部尚书。义城君正是在子时前后遇害,而大将军朴正倒是有作案时间,他使陌刀,也不能完全排出其不会用剑的可能性。

    此时,影七进来道:“回禀殿下,属下倒是打听到了一些小道消息。据说昨日贞明公主从义城君院子里出来的时候好像哭过。”

    高句丽使团入住飞鸿馆后,内部守卫由高句丽的禁军接手,大乾的守军只守在外面。昨夜一个守军腹泻,着急之下去了最近院子里的茅厕,出来时正好看见贞明公主回自己的院子,好像有在擦眼泪,眼睛红红的。昨晚上可没什么风,不会被迷了眼睛。

    “当时他没在意,如今看来,有无可能与公主有关?”

    “这贞明公主那么柔弱的一个人,不像会功夫。”影三皱眉。

    “不像不代表不会,公主、金冰希、朴正都去查,看是否会功夫会用剑。”

    “是。”二人躬身退下。

    裴暻又叫来汪为和大理寺卿肖睦和商议,大致定下调查方向,直到深夜才从官署离开。

    京城的夏夜并不燥热,却也没有一丝风,可他此时疲惫至极又烦躁得紧。马车到了王府,他忽然不想下车,这冷冰冰的王府并不能缓解他心中一丝一毫的烦闷。

    抬手扯松了领口,敲了敲车壁:“去永安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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