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唱晚恍然大悟，致疫的罪魁祸首竟然不是夜明砂混合芭蕉花，而仅仅是夜明砂！可紧接着新的疑问又来了，夜明砂分明无毒的。
蓦地，她福至心灵，它无毒，但致病。
这又是为什么呢？
裴暻帮她问了出来。
然而医药之事征谭仅是略知一二。
裴暻不再纠结于此，食指漫不经心敲击椅靠，“大军来了，你才想起来用夜明砂？”
征谭颔首，他来桂州打探军情时，在桂州的山洞中发现了夜明砂，想起往事，临时决定试试，并无十足把握。
裴暻面色沉下去，“此前，那人可有传信与你？信中说什么？”
征谭抬首，还未回答，裴暻续道：“让你杀苏定夺交州，对么？”
未曾想他会猜出来，征谭怔住。
在场的所有人都呆若木鸡，要知道，这场叛乱的根源是苏定与交州人的矛盾激化，可朝廷上下均以为是苏定刚愎自用，杀伐过重导致，岂料这从头至尾就是个局！
帐中安静得可怕。
“苏定老了，掌不了南交道了，征家取而代之是迟早之事。”征谭淡淡道，“我不过是让它提前发生罢了。”
裴暻面沉如水。
征江在角落里抖如筛糠，她此时才知道，苏定竟是征谭杀的，他做尽恶事，她和阿姐都被蒙在鼓里！
她眼下全然忘记，自己那些年是如何痛恨咒骂苏定的。
征江想辩解一二，刚有动作便被兵丁按着拖到了帐外。
这番动静并没有引起注目。
“他是谁，让你如此听话？”裴暻的声音含冰凝雪，凤目如利剑射向征谭。
后者摇了摇头，“他说他叫师天地，我不确定是否是化名。当然，面貌也不定是真，纵然不曾易容，十年前的人，我委实记不清了，只记得他生得很普通，没有任何明显特征。”
至于后一个问题，他一直在帮征侧达成她的野心，来信只是坚定了他的想法，认为时机到了而已，顺便还师天地教养药宠的人情。
师天地，师从天地。
好大的口气。
裴暻毫不隐藏冷意，直直注视征谭。
“每隔一两年他会给我来信，几乎都是问药宠，知会我需要换什么药材喂养云云。我不知他身在何方无法回信，怕药宠之事走漏风声，往来信件我都阅过即焚。他很谨慎，甚至字迹，每次都不同。”
见裴暻面无表情，他又道：“我是尝试寻过师天地，但都没成。”
征谭顿了顿，忽地想起来，“他似乎是南边的人，当初官话说得不大好，可有些咬字又很像常年说官话之人。”
食指蓦地停下，口音是南边的，咬字又像官话？那人在学官话？还是京城人学南边人？
脑中飘过什么，裴暻尚未来得及抓住。
帐中其余人许久才回神，顿感里衣汗湿一片。
裴暻身子微倾，猝不及防问：“婴儿果的买家是谁？”
这下轮到征谭诧异。
瞧他的模样不似作假，俞唱晚抿抿唇，走到帐中，从荷包掏出比婴儿拳头略小的蒴果，“可认得此物？”
琥珀色的眼眸紧紧凝着他的脸，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神态变化。
“这不是野粟花结的果子吗？”征谭道。
裴暻瞬间了然，这东西在王世贞那伙人口中叫婴儿果，在云州人眼中是神仙囊，而在南交道，它还有别的名字——野粟花。
影三机敏，搬了凳子过来。
俞唱晚没推迟，坐在将领的下首，一同旁听。
可先前非常配合的征谭，竟一反常态，咬定自己只陪征侧见过一回野粟花，在何处见的亦是忘了，别的更是不知晓。
张石平气急，按着胸口斥骂这厮不讲武德。
征谭如听耳旁风，甚至老神在在地闭目。
眼瞧着气氛僵硬，裴暻勾了勾嘴角，抬手。
征江被推搡进来，取下口中的布巾。
征谭倏然睁眼，怎忘了还有这个祸害！
影三眼疾手快，手刀劈向他的后颈，人霎时晕了过去，“住嘴”二字尚在口中。
方才征江就在帐外，帐中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意识到机会来了，也顾不上什么自尊，膝行几步上前，“我……”一开口干哑得紧，连续咽了三四口唾沫，才接着道，“我知道野粟花！我见过。”
征江恨恨地瞪向征谭，又充满希冀地问：“说出野粟花之事，便能放过我吗？”
“你没有讲条件的资格。”裴暻冷冷道，“若不说，本王有的是手段让你开口。”
征江大骇，她从小便知道刺史苏定有一套大乾来的折磨人的手段，没有人受得了。她后悔冒头，但眼下已成骑虎之势。
“它长什么样？”
俞唱晚从案上拿了纸笔，根据征江的描述画了出来。
“不对！不是这样！”征江满脸写着“蠢货”，但到底是阶下囚，不敢胡言。
俞唱晚面色涨红，捏着纸笔有些无措。
毕竟是默画，与临摹相去甚远，需要更高妙的画艺。
“我来画。”裴暻走近俞唱晚，低垂的眉眼间满是安抚，“你来问。”
说罢又睨着征江，眼底冰冷的警告不言自明。
征江登时瑟缩了一下。
俞唱晚揉了自己的大作，将纸笔递给裴暻，专心问问题，现下不用一心二用，问题更有条理也更细致。
一炷香后，画作完成。
征江怔住，画虽未填色，但那妖冶艳丽的花朵跃然纸上。
“画得跟真的一样。征谭曾说，此花艳丽无边，尽皆绽放之时，香气浓郁，赛过牡丹。”
俞唱晚把这句话添上，仔细收好画。
征侧被带回大帐时，没看到阿妹与征谭，心中咯噔一声。
蓦地，膝盖弯传来疼痛。
扑通，征侧跪了下去。
由于双手绑在身前，好歹支撑了一下，否则将会极其狼狈。
踢人的兵丁接收到征侧的瞪视，倏地打了个寒战，旋即移开目光不与她对视。
许是歇息了一阵子，她气色看起来竟比先前好了些。
在敌营还敢放松，不得不说，此女的确沉得住气。
张石平暗忖，这身伤不冤枉。
“想必阿谭将知道的都说了，将军应该信守承诺，放了我与阿江。”征侧先发制人，不动声色地将胳膊倾压在腰间凸起的荷包上。
无人注意到，那荷包自进了这个大帐便有轻微鼓动，不过随着征侧的动作，荷包似乎得了安抚，又平静下去。
裴暻扯了扯嘴角，“征谭的秘密无用，他亦知晓。见我对野粟花感兴趣，便闭口不言，意图让你自己说出野粟花，保你一命。”
征侧妩媚的眼闪了闪，手心微卷。
说不动容是假的，她知道他爱慕自己，可未曾想过他能做到这一步。
但合上的眼再睁开，眼底已经再无丁点愧怍、感动、情愫。
未料裴暻补道：“可惜，征谭留给你的保命符，被征江用了。”
什么！
征侧怔愣在原地。
不过很快，她道：“阿江知道的很有限，只要你答应保我和阿江不死，我定将此事和盘托出。”
“征谭想方设法给你留生机，你竟然不保征谭？”张石平目瞪口呆。
征侧乜了这莽汉一眼，“阿江能有什么心眼？我不信她会如此，定然是你们算计了她。即便是真的，她是我心爱的阿妹，无人比她更重要。”
“我只留两条命，你、孽种、征江，你选。”
征侧不假思索，“请将军信守承诺，放了我与阿江。”
要妹妹不要孩子，帐中众人还未见过这样的母亲。
两道沉静的视线射向妖娆妩媚的妇人背影。
征侧似乎意识到，扭过身子。
一袭黑袍的征谭立在三步外，阴郁的面庞和乌黑的发梢滴着水，脸色白如霜雪，形如鬼魅。
“我们的孩儿不比征江重要？”
征侧瞳孔一缩，登时僵住，如果可以，她并不想让征谭看到这样的她，也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另一边征江再见到阿姐如同重获新生一般，哭得声泪俱下，“阿姐，阿姐救救我，阿妹不想死！”
征侧看了看心如死灰的征谭，又看看哭得肝肠寸断的阿妹，手指颤抖得厉害。
片刻后，她捏紧袖缘，“我腹中并没有孩子，若是没有阿江，我一个人活着也没什么意义。”大约是为了增加可信度，她吸了吸鼻子又道，“如若不信，可以给我一碗汤药。”
喉头的腥甜怎么都压不住，征谭嘴角溢出两股鲜血，一直不曾弯曲的背脊，彻底颓败下去。
他是服了药，可任何药都不是绝对的。
当征侧说有了他们的孩儿时，他理智上不相信，可其实心底里是有一丝希冀的。
是以，他给母子俩留了退路，征侧只要利用好了野粟花之事，未必不能寻到逃走的机会。
可，都是假的！
孩子、柔情蜜意，统统都是骗人的！
他想笑，但五脏六腑都缩成一团剧痛起来。
本就普通的脸，此时更显狰狞。
众人的目光更加同情了。
征谭足足用了一盏茶才稍稍缓了过来。
“裴将军，小人愿意将知道的事尽数告知，只求征江速死，而留征侧一命。”
征氏姐妹难以置信看向他，分明相识二十年，好似今日才真正认识他一般。
“你太可怕了……”征侧喃喃。
终于意识到征谭是在报复她，便语无伦次说着狡辩的话，希望征谭还能像曾经那般对她言听计从。
可惜，自她否认怀有孩儿之时起，征谭便不再听她，只绝望地看着裴暻。
征江感到彻骨的寒冷，失声吼道：“不！真正的情意是博大的，是成全！你根本不配……”
戏看得差不多了，裴暻挥手，影三和影七将人拖出去，片刻后，征江的头放到了征谭面前。
征江被定格在惊恐的瞬间。
自小便想杀了却又无法杀掉的人终于死了，征谭并没有感觉愉悦，反而被疲惫、孤寂、荒芜刹那间席卷。
默了默，他盯着膝盖前的地，平静地道出那些事。
野粟花的买家是谁征谭和征侧并不清楚，每次取货都是那边派人来。
对方十分警觉。征侧曾差人跟踪过，最后是跟踪的人的尸身及船回到了日南州，这样的震慑令他们暂时不敢再生其他心思。
他又说了取货点，以及取货人和船只的特征。
俞唱晚和裴暻相视一眼，果然如此。
征谭口中取走野粟花，也就是婴儿果的人，正是前不久被老瓦老米发现全死在船上的那伙人。
线索虽然又断了，但也不算毫无收获，至少与裴暻猜测的结果一致。
征谭说，从取货人的口音，船上的一些摆件儿来看，都指向他们自岭南来，很可能在岭南换船，至于是否换人运送野粟花，野粟花将再去到何处，他就不知了。
最后，征谭说出了野粟花的大致种植地点——在南交道的一座山中。
此间事已了。
征谭侧目，他放在心上十多年的女子，还在愣愣地看着征江的首级，犹自觉得身在梦中。
如今她该是很恨他吧？也好，如果不能爱上他，那恨也是好的。
征谭觉得自己铁定疯了，无可救药了。
他终于笑出声来。
大帐中人见他形如癫狂，却不忍喝止他停下。
蓦地，他起身撞向裴暻身前的紫檀案。
蓦地，她福至心灵，它无毒，但致病。
这又是为什么呢？
裴暻帮她问了出来。
然而医药之事征谭仅是略知一二。
裴暻不再纠结于此，食指漫不经心敲击椅靠，“大军来了，你才想起来用夜明砂？”
征谭颔首，他来桂州打探军情时，在桂州的山洞中发现了夜明砂，想起往事，临时决定试试，并无十足把握。
裴暻面色沉下去，“此前，那人可有传信与你？信中说什么？”
征谭抬首，还未回答，裴暻续道：“让你杀苏定夺交州，对么？”
未曾想他会猜出来，征谭怔住。
在场的所有人都呆若木鸡，要知道，这场叛乱的根源是苏定与交州人的矛盾激化，可朝廷上下均以为是苏定刚愎自用，杀伐过重导致，岂料这从头至尾就是个局！
帐中安静得可怕。
“苏定老了，掌不了南交道了，征家取而代之是迟早之事。”征谭淡淡道，“我不过是让它提前发生罢了。”
裴暻面沉如水。
征江在角落里抖如筛糠，她此时才知道，苏定竟是征谭杀的，他做尽恶事，她和阿姐都被蒙在鼓里！
她眼下全然忘记，自己那些年是如何痛恨咒骂苏定的。
征江想辩解一二，刚有动作便被兵丁按着拖到了帐外。
这番动静并没有引起注目。
“他是谁，让你如此听话？”裴暻的声音含冰凝雪，凤目如利剑射向征谭。
后者摇了摇头，“他说他叫师天地，我不确定是否是化名。当然，面貌也不定是真，纵然不曾易容，十年前的人，我委实记不清了，只记得他生得很普通，没有任何明显特征。”
至于后一个问题，他一直在帮征侧达成她的野心，来信只是坚定了他的想法，认为时机到了而已，顺便还师天地教养药宠的人情。
师天地，师从天地。
好大的口气。
裴暻毫不隐藏冷意，直直注视征谭。
“每隔一两年他会给我来信，几乎都是问药宠，知会我需要换什么药材喂养云云。我不知他身在何方无法回信，怕药宠之事走漏风声，往来信件我都阅过即焚。他很谨慎，甚至字迹，每次都不同。”
见裴暻面无表情，他又道：“我是尝试寻过师天地，但都没成。”
征谭顿了顿，忽地想起来，“他似乎是南边的人，当初官话说得不大好，可有些咬字又很像常年说官话之人。”
食指蓦地停下，口音是南边的，咬字又像官话？那人在学官话？还是京城人学南边人？
脑中飘过什么，裴暻尚未来得及抓住。
帐中其余人许久才回神，顿感里衣汗湿一片。
裴暻身子微倾，猝不及防问：“婴儿果的买家是谁？”
这下轮到征谭诧异。
瞧他的模样不似作假，俞唱晚抿抿唇，走到帐中，从荷包掏出比婴儿拳头略小的蒴果，“可认得此物？”
琥珀色的眼眸紧紧凝着他的脸，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神态变化。
“这不是野粟花结的果子吗？”征谭道。
裴暻瞬间了然，这东西在王世贞那伙人口中叫婴儿果，在云州人眼中是神仙囊，而在南交道，它还有别的名字——野粟花。
影三机敏，搬了凳子过来。
俞唱晚没推迟，坐在将领的下首，一同旁听。
可先前非常配合的征谭，竟一反常态，咬定自己只陪征侧见过一回野粟花，在何处见的亦是忘了，别的更是不知晓。
张石平气急，按着胸口斥骂这厮不讲武德。
征谭如听耳旁风，甚至老神在在地闭目。
眼瞧着气氛僵硬，裴暻勾了勾嘴角，抬手。
征江被推搡进来，取下口中的布巾。
征谭倏然睁眼，怎忘了还有这个祸害！
影三眼疾手快，手刀劈向他的后颈，人霎时晕了过去，“住嘴”二字尚在口中。
方才征江就在帐外，帐中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意识到机会来了，也顾不上什么自尊，膝行几步上前，“我……”一开口干哑得紧，连续咽了三四口唾沫，才接着道，“我知道野粟花！我见过。”
征江恨恨地瞪向征谭，又充满希冀地问：“说出野粟花之事，便能放过我吗？”
“你没有讲条件的资格。”裴暻冷冷道，“若不说，本王有的是手段让你开口。”
征江大骇，她从小便知道刺史苏定有一套大乾来的折磨人的手段，没有人受得了。她后悔冒头，但眼下已成骑虎之势。
“它长什么样？”
俞唱晚从案上拿了纸笔，根据征江的描述画了出来。
“不对！不是这样！”征江满脸写着“蠢货”，但到底是阶下囚，不敢胡言。
俞唱晚面色涨红，捏着纸笔有些无措。
毕竟是默画，与临摹相去甚远，需要更高妙的画艺。
“我来画。”裴暻走近俞唱晚，低垂的眉眼间满是安抚，“你来问。”
说罢又睨着征江，眼底冰冷的警告不言自明。
征江登时瑟缩了一下。
俞唱晚揉了自己的大作，将纸笔递给裴暻，专心问问题，现下不用一心二用，问题更有条理也更细致。
一炷香后，画作完成。
征江怔住，画虽未填色，但那妖冶艳丽的花朵跃然纸上。
“画得跟真的一样。征谭曾说，此花艳丽无边，尽皆绽放之时，香气浓郁，赛过牡丹。”
俞唱晚把这句话添上，仔细收好画。
征侧被带回大帐时，没看到阿妹与征谭，心中咯噔一声。
蓦地，膝盖弯传来疼痛。
扑通，征侧跪了下去。
由于双手绑在身前，好歹支撑了一下，否则将会极其狼狈。
踢人的兵丁接收到征侧的瞪视，倏地打了个寒战，旋即移开目光不与她对视。
许是歇息了一阵子，她气色看起来竟比先前好了些。
在敌营还敢放松，不得不说，此女的确沉得住气。
张石平暗忖，这身伤不冤枉。
“想必阿谭将知道的都说了，将军应该信守承诺，放了我与阿江。”征侧先发制人，不动声色地将胳膊倾压在腰间凸起的荷包上。
无人注意到，那荷包自进了这个大帐便有轻微鼓动，不过随着征侧的动作，荷包似乎得了安抚，又平静下去。
裴暻扯了扯嘴角，“征谭的秘密无用，他亦知晓。见我对野粟花感兴趣，便闭口不言，意图让你自己说出野粟花，保你一命。”
征侧妩媚的眼闪了闪，手心微卷。
说不动容是假的，她知道他爱慕自己，可未曾想过他能做到这一步。
但合上的眼再睁开，眼底已经再无丁点愧怍、感动、情愫。
未料裴暻补道：“可惜，征谭留给你的保命符，被征江用了。”
什么！
征侧怔愣在原地。
不过很快，她道：“阿江知道的很有限，只要你答应保我和阿江不死，我定将此事和盘托出。”
“征谭想方设法给你留生机，你竟然不保征谭？”张石平目瞪口呆。
征侧乜了这莽汉一眼，“阿江能有什么心眼？我不信她会如此，定然是你们算计了她。即便是真的，她是我心爱的阿妹，无人比她更重要。”
“我只留两条命，你、孽种、征江，你选。”
征侧不假思索，“请将军信守承诺，放了我与阿江。”
要妹妹不要孩子，帐中众人还未见过这样的母亲。
两道沉静的视线射向妖娆妩媚的妇人背影。
征侧似乎意识到，扭过身子。
一袭黑袍的征谭立在三步外，阴郁的面庞和乌黑的发梢滴着水，脸色白如霜雪，形如鬼魅。
“我们的孩儿不比征江重要？”
征侧瞳孔一缩，登时僵住，如果可以，她并不想让征谭看到这样的她，也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另一边征江再见到阿姐如同重获新生一般，哭得声泪俱下，“阿姐，阿姐救救我，阿妹不想死！”
征侧看了看心如死灰的征谭，又看看哭得肝肠寸断的阿妹，手指颤抖得厉害。
片刻后，她捏紧袖缘，“我腹中并没有孩子，若是没有阿江，我一个人活着也没什么意义。”大约是为了增加可信度，她吸了吸鼻子又道，“如若不信，可以给我一碗汤药。”
喉头的腥甜怎么都压不住，征谭嘴角溢出两股鲜血，一直不曾弯曲的背脊，彻底颓败下去。
他是服了药，可任何药都不是绝对的。
当征侧说有了他们的孩儿时，他理智上不相信，可其实心底里是有一丝希冀的。
是以，他给母子俩留了退路，征侧只要利用好了野粟花之事，未必不能寻到逃走的机会。
可，都是假的！
孩子、柔情蜜意，统统都是骗人的！
他想笑，但五脏六腑都缩成一团剧痛起来。
本就普通的脸，此时更显狰狞。
众人的目光更加同情了。
征谭足足用了一盏茶才稍稍缓了过来。
“裴将军，小人愿意将知道的事尽数告知，只求征江速死，而留征侧一命。”
征氏姐妹难以置信看向他，分明相识二十年，好似今日才真正认识他一般。
“你太可怕了……”征侧喃喃。
终于意识到征谭是在报复她，便语无伦次说着狡辩的话，希望征谭还能像曾经那般对她言听计从。
可惜，自她否认怀有孩儿之时起，征谭便不再听她，只绝望地看着裴暻。
征江感到彻骨的寒冷，失声吼道：“不！真正的情意是博大的，是成全！你根本不配……”
戏看得差不多了，裴暻挥手，影三和影七将人拖出去，片刻后，征江的头放到了征谭面前。
征江被定格在惊恐的瞬间。
自小便想杀了却又无法杀掉的人终于死了，征谭并没有感觉愉悦，反而被疲惫、孤寂、荒芜刹那间席卷。
默了默，他盯着膝盖前的地，平静地道出那些事。
野粟花的买家是谁征谭和征侧并不清楚，每次取货都是那边派人来。
对方十分警觉。征侧曾差人跟踪过，最后是跟踪的人的尸身及船回到了日南州，这样的震慑令他们暂时不敢再生其他心思。
他又说了取货点，以及取货人和船只的特征。
俞唱晚和裴暻相视一眼，果然如此。
征谭口中取走野粟花，也就是婴儿果的人，正是前不久被老瓦老米发现全死在船上的那伙人。
线索虽然又断了，但也不算毫无收获，至少与裴暻猜测的结果一致。
征谭说，从取货人的口音，船上的一些摆件儿来看，都指向他们自岭南来，很可能在岭南换船，至于是否换人运送野粟花，野粟花将再去到何处，他就不知了。
最后，征谭说出了野粟花的大致种植地点——在南交道的一座山中。
此间事已了。
征谭侧目，他放在心上十多年的女子，还在愣愣地看着征江的首级，犹自觉得身在梦中。
如今她该是很恨他吧？也好，如果不能爱上他，那恨也是好的。
征谭觉得自己铁定疯了，无可救药了。
他终于笑出声来。
大帐中人见他形如癫狂，却不忍喝止他停下。
蓦地，他起身撞向裴暻身前的紫檀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