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竟让你给胜了……”殿门被推开,阳光渗了进来,贺贵妃跪坐在观音像前,声音轻轻,如袅袅青烟,让人听不实。

    卢公公展开圣旨,尖细的声音响在空旷的大殿,“贺氏听旨……即日起褫夺贵妃封号,终身监禁永和宫。”

    贺贵妃恍恍惚惚,不相信这般难听的话出自圣上的口笔,她再不堪,于他,她也倾尽了所有,“这,这是圣上亲笔写的嘛?”

    “圣上日理万机,哪里有空写废妃的旨意。”卢公公说话很慢,使每个字都能入人耳。

    “不可能,他不会这么对我……”贺氏喃喃,嘴上再逞强心中也清楚圣上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的人,“鲁王呢,鲁王呢?”她满怀希冀地看向卢公公,她平日待他是格外尊重的。

    “已经启程去山东了。”以庶人的身份。

    伴君如伴虎,若想活得长久,便要想圣上心中所想,甚至还要不动声色地想在圣上的前头,卢公公呢,活了这么久了,从头到尾见证了帝后妃三人之间的恩恩怨怨,不评不说,面上无悲无喜,宣完旨后利落地退了下去。

    “呵,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看我笑话吗?”殿门被关上,昏暗布满了整个大殿,只留镂空的窗纱透过几丝光线,不至于看不清人。

    长孙星宁扶着皇后上前一步,“你有什么可笑话的,所有人都被你玩弄在股掌之间。”

    “只差一步我就成功了,都怪南康!”贺氏冷眼看这对婆媳,“哼,贪心有余狠辣不足,怪不得这般出身也会落到那般田地。若是让她活着,见到姜宣之与原配夫人恩恩爱爱,那才教诛心,怕生不如死呢。”

    “所以,你承认了,是你杀了长公主?”长孙星宁逼问。

    “我为什么要杀她?”

    “因为你让她去害皇后腹中的胎儿,她不肯。”

    “何至于,我又不止她一把刀。没有她,也会有别人。”贺氏十指微握,低低笑了起来,“是她自不量力,想去告发我。她竟然学会威胁我了,我对她那么好,把她当亲妹妹看待,她却为了别人同我反目。”

    “为她好?”皇后嗤笑,“为她好,让她不顾声名嫁给一个心有所属的人!为她好,你狠心杀了她!”

    “她不是想嫁嘛,我满足了她呀,我对她还不好嘛?至于她的死——”贺氏仰头,哈哈大笑,“我没有杀她呀。”

    “她与我争执,要去告发我,还与我推攘,结果不小心掉到湖里去了,哈哈哈哈哈,是她蠢呐,怎么能怪我,我只是没有喊人去救她,我有什么错?”

    “我没错!我不后悔,哈哈哈哈哈……”

    “你没错,你不后悔,你哭什么?”皇后面带悲悯地望着她。

    贺氏伸手抹去眼角的泪。

    是啊,若不是心中有愧,她怎会称病躲在永和宫不出来见人,怎会没有心思再对皇后下手,让她生下孩子,好在是个公主,没影响到儿子的地位。“我是棋差一招,但你以为你就是赢家了吗?”

    “你不是赢家,我自然也不是。”从一开始,她们就错了,那个人是天下之主,怎会被儿女私情困住,“可我比你清醒,我早不爱他了。只有你,一直因为他,不能做自己!”

    “走吧。”皇后在儿媳的搀扶下离开了永和宫。

    日头高照,秋老虎热得嚣张。长长的宫道无人,皇后停在半道,又问起不语的儿媳:“在想什么?一直心神不宁。”

    “儿臣在想,若是鲁王成器,是难得的为君之才,父皇会怎么选?”她凑到婆婆耳边,很小声很小声的发问,问了一个谁也不知道的问题。

    皇后没有回答,良久才说了一句,“贺氏在圣上登基前掉了两个孩子,先帝的庞贵妃下手的。”她因为圣上,吃了很多很多的苦头。

    所以,对乐平和鲁王,贺氏一直视为珍宝,要什么给什么。她年轻时受了很多很多的苦,她不想让她的孩子再受,千万般纵容下,养坏了乐平和鲁王的性情。

    是个可怜人。长孙星宁叹了一口气,“不知为何,我讨厌不起来她。”

    “那我与你不同,我对她又敬又恨。”

    .

    贺贵妃自缢了,在一个月圆的夜里。

    也许是往事太沉重,圣上又病了,龙体越发地不好了,景王逗留在京,白莲教还有余孽在,京中局势一触即发,新旧交替之际,最是危危。祈安身在高位,平衡各方,没有立刻拿哈达开刀,只将他软禁在宝如府里。

    相比于祈安,朝中多数大臣更希望景王登基。不外乎,锦衣卫的名声太难听了,祈安手中又有太多条性命,无辜的不无辜的。水至清则无鱼,朝中官员多多少少大大小小总有些错处在的,让掌管天下情报的祈安上位,他们是害怕的,他们更喜欢温润的景王,主弱臣强,外来的景王总要依仗他们的。

    “你走到今日这个地步,难说没有本王在背后推波助澜。”景王府书房里,祈安双手背后,观摩墙上的秋菊图,“菊呢,性高雅,你这画色彩浓郁,过犹不及了。”转身离开,好话已经说了,听不听就看他了,现在不竖着出京,来日怕是横着也回不了江南了。

    景王苦笑,早在圣上公布蜀王身世的时候,他就知晓自己必然会输。他是因为和大皇子同日而生而被圣上青睐,现在真正的大皇子回来了,假的自然要回归其位。但还有一事,他心中有愧,“宝如的事,我很抱歉。”

    祈安没有回头,“早些离京。”离开这是非地。

    .

    文贞三十二年,圣上下令大肆绞杀白莲教,蜀王一马当先,斩了号称前朝太子的人头祭旗,因绞杀窃国贼有功被册封为太子。时至冬月,圣上年老多病,常常窝在床榻,朝政多依赖太子,朝中官员对其又敬又怕。

    临近年节,长孙星宁带儿子回了趟娘家。回程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马车滚动在无人的街道,寒风肆掠,飘起几滴雨,悬在车檐上的官徽被吹打得来回晃荡,她心底没来由恐慌,“停下,立马掉头。”

    话方落尽,一群黑衣人从屋顶飞来下来,与东宫里的人交起手来。好在祈安一直有安排人手在暗中保护,一切结束得很快,甚至赶在祈安之前回去了。

    夜里睡得好好的,感觉脸上湿濡濡的,一巴掌拍过去,祈安的脸上多了两条指甲的划痕,他现在今非昔比了,天下尽在手,心里边有那么一点点虚,但也就那么一点点,“你干什么呀,没看到我睡得正香呢。”凡是不管对错,先倒打一耙。

    祈安呢,刚刚从黑衣人口中套出话,心里后怕得很,根本没觉得脸上疼,“幸好你没事。”抱紧她,感受她的存在,他的心才能落地。

    “你放了那么多人手在我身边,我当然没事啦。”怎么跟条小狗一样可怜呢,长孙星宁摸摸他的头,“你放心,在白莲教彻底铲除之前,我都不会瞎跑了。”

    “嗯。”他用鼻孔出声,用嘴含住她的,不让她说话。上次的刺杀还是给他留下了阴影,他甚至想把她关在院子里,一步也不许她出,每日等他忙完回家。

    他急切地亲吻她,好感受这份真实,不然他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来。

    吻像狂风骤雨般落下,有节奏地向下,肚皮湿濡濡的,吻还在向下,长孙星宁立马抓住他的头发,“你干什么!”气喘着,声音娇娇的,还带了三分着急四分害怕。

    祈安这个时候不想说任何话,抬眸看了眼满脸汗水的妻子,低头埋了下去。

    窗外的狂风骤雨许久才停,长孙星宁从被子里钻出来,娇喘连连,想开口骂他,话出口却变成了,“好渴呀,要喝水。”

    “这就来。”

    喝完水稍加清理后,长孙星宁又睡了过去。祈安看着她的睡颜,将她抱得更紧。姜祈年不得不除了……

    他想假借吴阉狗的手,掳走宁宁,孰不知吴阉狗藏在暗处等着他递来的消息要杀宁宁和儿子,让他后悔终身。

    他杀了吴阉狗的妻儿,吴阉狗想一报还一报。

    好在宁宁和儿子没事,不然——

    三十的夜里,灯火辉煌,烟花漫天。长孙星宁坐在皇后的身边,这是她第一次以储妃的身份出现在年节上,众女眷看她的目光难免带有艳羡。

    高坐其上的圣上面色灰败,这么喜庆的红红火火也遮不住。想起昨晚丈夫的话,圣上……怕是就在这几个月了。

    皇后千秋节过后不久,祈安便以勾结白莲教的名义将姜祈年收押进诏狱,没过几个时辰姜宣之便上门求情来了。

    “看吧,这才是他对待儿子的态度。”他之前对我……

    “幸好,我不是他儿子。”祈安扯起僵掉的脸皮,笑得很难看。

    “那你打算怎么处理姜祈年呢?”长孙星宁问。

    “发配岭南吧。”吴阉狗及其余党已被诛杀,至于姜祈年,终生困于岭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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