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室皆静,阒无人声。

    宁安宫内一时只余鎏金铜鹿灯灯火摇曳,将二人长影映至地上。

    倏地,火光轻晃,燃起道‘噼啪——’之声。

    不然呢?顾淼淼心想,然而‘是’字到了嘴边,却又生生咽了下去。

    她有点拿不准李岘安如今的意思。

    然而不待她多想,那边李岘安收回了问询的目光,似是不再纠结此事。

    他未再看顾淼淼,神色平静,冷寂清幽的凤眸目不转睛盯着纸面。片刻,径直向着鎏金铜鹿灯行去。

    李岘安捻着纸画一角放于烛火之上,须臾就燃了起来,大盛的火光衬得李岘安面容时明时暗,不甚真切。

    未看顾淼淼,李岘安眸光低垂,待至手中火势快燃向指尖,他才将其整个放入灯碗中,道:“既是顾小姐的好意,那么孤心领了。”

    “方才顾小姐不是说在意家人?顾丞相如今与其它大人皆在狱中,”李岘安顿了会儿,抬眸看向顾淼淼,“孤既收下顾小姐的情报,那为表感谢及诚意,合该安排顾小姐与家人见上一面。”

    “明儿孤会让人带顾小姐去天牢。”

    燃尽的灰烟泛起,飘飘洒洒,覆得李岘安手上、袖口到处都是。

    李岘安优雅地慢慢拭去,而后取下挂于木椸之上的玄色披风,向殿外走去,“时辰已晚,顾小姐怕是累极,今儿便先歇下吧。”

    空空荡荡的殿宇内恰时有风而过,吹得灯影轻晃。

    顾淼淼:就这?

    一切会不会太过轻松顺利了?顾淼淼看着头也不回离开的李岘安,愣在原地。

    正疑惑间,倏忽见得一众宫婢鱼贯而入,为首的是之前为顾淼淼引路的那名宫婢琼红。行至顾淼淼约莫十步开外,她行了一礼,“顾姑娘,可需奴们服侍休息?”

    反应过来的顾淼淼立即摇头,“不用,都退下吧,没我吩咐,不要来打扰我。”

    “可是……”琼红略有些犯难的抬眸看向顾淼淼。

    不待她再开口,顾淼淼重申道:“我说,不用,都出去。”

    不容抗拒的语气,使得眼前之人一愣。琼红怔怔望着顾淼淼,片刻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随即不敢再多言,琼红压下心间奇异之感,低头道诺,领着宫婢们退了出去。

    宁安宫内杳无人声,复又恢复静谧。

    哪怕接下来再无人入内,顾淼淼却也不敢松懈。

    她行至方才李岘安坐的那张皇宫椅前,这张皇宫椅正对殿门,倘若有人入内,可保证第一时间发现,顾淼淼坐了下来。

    她有些不安的,将双腿抬起放在了椅面上,双手环膝,整个人蜷缩于椅内,双目一瞬不瞬地盯着殿门处。

    沉寂而陌生的环境,分不清流逝的时间,任何一样都能将人的负面情绪无限放大。

    方才还强撑着的精神仿若一瞬溃堤,顾淼淼将头埋至膝间,瓮声瓮气地道:“怎么好端端就穿书了呢,我才交的稿,稿费都还没来得及确认。”

    而且别人穿书,那是手握剧情,系统外挂一应俱全,而她呢?

    顾淼淼不死心地在心内默念曾经看过的系统名们,甚至开始乱编序号,然而唤了半响——

    始终杳无回音,无事发生。

    难道就因她穿的是炮灰所以不配?!

    但转瞬想到什么,顾淼淼觉得她严格意义上来说并非是没有任何‘外挂’。

    只是这‘外挂’太过奇妙,甚至还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

    手不自觉抚上之前中过箭的地方,那里犹存的疼痛仿佛历历在目,刺激得顾淼淼脑壳疼。

    这等类似于回溯生命,无限重生的情况是怎么回事?

    顾淼淼记得她以前看过类似的无限流小说,好像就是这样,但……这本《尧歌》当初的小说类型归类明明是大男主文 。

    况且这等逆天能力,一般不都是书中主要人物所有?她区区一炮灰配角,也配拥有这种能力?

    如果是这样,那原作结局,原主又怎么会自尽而亡?

    一连串疑问在脑海中响起,却始终无人答疑。

    顾淼淼看向这具身体纤细的手腕,下意识咽了咽口水,片刻,还是淡定地将视线移了开。

    目前没有办法证明不断重生的触发条件是什么,顾淼淼也不敢冒险,万一是他杀能够重生,而自杀不能,那她贸然实验岂不是在自掘坟墓?

    想不通就暂时先不去想,往后自会有办法解决,一直是顾淼淼的行事准则。

    是以未过多烦恼,顾淼淼开始思考起另外一件事来——

    原书中对原主的描述很少,她也不像其它穿书者,拥有这具身体的完整记忆。

    虽说偶尔会浮现一些零星回忆,但根据之前的情况来看,顾淼淼觉着这些记忆碎片应只有在同样环境之下,且于原主印象深刻,才有可能被触发。

    如此对顾淼淼来说极为不利,一旦行差踏错,那么很有可能她就会走向原主的原结局。

    顾淼淼并不想死,也只有活着,她才有机会找到回家的办法。

    稍作思量过后,顾淼淼决定至少先避开最终导致原主身亡的已知要素,剩下的,再根据情况随机应变。

    首先要尽早离宫,只要不与李岘安多接触,往后关于原主清誉不复的前提条件就不存在,没了关于原主声誉的指控,应不至于再被逼至自尽的地步。

    明日前往天牢,就不失为一个好机会。

    有了决定,紧绷的情绪便逐步卸下,望着一成不变的殿门,顾淼淼渐渐觉得疲惫如潮般汹涌而至。

    哪怕顾淼淼一直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能睡,但之前本就熬了几天大夜,这具身体今天又遭受过极致的情绪。

    不受控地,顾淼淼眼皮轻阖,抱着膝盖睡了过去。

    ……

    灯火通明的宁安宫外,不知何时停歇的雪糁复又‘沙沙——’降下。

    距离宫门不远处,身着玄衣的李岘安,悄然立于雪地之上,此刻他发顶、肩膀,甚至睫毛上皆缀着无数白粒。

    他似无知无觉,岿然不动,只那双幽深沉邃的凤眸,一瞬不瞬地望着远处紧闭的殿门。

    窦唯忻急遽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随即脚步也不自觉地轻了下来。

    走至李岘安身旁站定后,窦唯忻学着李岘安的模样,目光紧锁关闭的殿门,虽然他什么也看不到,但也十分认真。

    半响,实在看不出一朵花来的窦唯忻终是沉不住气地纳闷道:“老大,你在看啥呢?”

    李岘安眼睫微垂,却是并未回复他这个问题,“让你去做的事,已经办妥?”

    “当然,”窦唯忻一拍胸脯,“属下已将之前参加宫宴的小姐们都送出了宫,现在她们都老老实实的在予息寺呆着,属下也已遵照你之前的指示,送了书信去各位小姐家里。”

    “嗯。”李岘安淡淡应了声,而后未再开口。

    又等了小会儿,见李岘安依旧未动,知道这是再无其它安排的意思,窦唯忻伸展了下双臂,主动告退。

    然而未走几步,又实在没忍住走了回来,“所以这里面到底是什么?”

    李岘安:……

    虽则与之前的表情毫无二致,但与其相处许久的窦唯忻还是察觉到了眼前之人的不悦,他连忙向后退去,急声道:“诶诶诶!老大你别生气,我走,我这就走!”

    说罢窦唯忻立即离去,直至距离李岘安足够远后,他才敢重新抬眼偷瞟远处宫殿。

    奇怪,实在是太奇怪了,他还是第一次看见李岘安这幅模样。

    窦唯忻好奇的抓心挠肺,却也不敢放肆。定定看了会儿那边宫殿,离去前窦唯忻在心里暗自道,以后有机会他一定要想办法探个究竟。

    夜色静谧,大雪悄无声息落下,方才雪地上的脚印,不消片刻便被填平。

    李岘安始终目不转睛望着殿门,不知又过了多久,他眼睫微颤,终是抬脚向里走了进去。

    刚推开殿门,李岘安就看见迎面蜷缩于皇宫椅上的女子。女子乌青长发如瀑垂落,面色红润,一边侧颊压在手臂之上,眉头微蹙。

    有风灌入,正对着的这名女子立时就皱了眉,然而却并未醒,只是抬脸换了一边靠着,又继续睡了。

    李岘安踏入殿内,轻阖殿门,待至身上不再寒凉,才向蜷缩成一团的女子走去。

    拂去皇宫椅上女子额前碎发,在她将要苏醒之前,李岘安轻点女子昏睡穴,手穿过膝弯,将她横抱了起来,向后殿走去。

    几不可闻地,空气中响起一道叹息声。

    李岘安将怀中女子放于后殿床榻之上,手指微抬,却在即将触及女子面颊时一颤,随后如触电般收回了手。

    ——终是没敢去碰她。

    李岘安望着床榻上安静乖巧的女子睡颜,片刻,再度极轻极浅地叹了一声,“莫非你也都还记得?那些事……”

    话音落下,无人回复。

    李岘安并不在意,凤眸中涌现晦暗情绪,“那些不值一提之事,不足挂齿之人,何必去记?”

    “只需像曾经一样,无忧无虑,”李岘安兀自喃喃道:“其它的,便交由我来……不会再让你受那些痛苦了,不会再让你不明不白的死去。”

    话毕,李岘安沉默良久,才将视线从女子面颊移开,落于她纤细皓白的手腕上。

    倏地,他从怀中拿出一只冰花芙蓉玉镯,将其戴至女子手上。

    玉镯本通体淡粉,内径亦比女子手腕宽上许多,然而玉镯戴至女子手腕后,手镯颜色渐渐转变,变成了浅紫,而本过宽的尺寸也慢慢收紧。

    最终,待玉镯缩减至女子刚好能带的尺寸后,逐渐趋于透明,再过会儿,彻底消失了踪迹。

    李岘安解开女子昏睡穴,转身离去。

    ……

    宁安宫约莫十里开外的连枝柏上,覆至绿荫上的皑雪倏忽一瞬抖落,在无人注意到的枝叶间——

    一袭浅银色长发,俊美无俦的男子抬手拭掉唇边的鲜血。哪知刚一动作便牵动了反噬的伤口,让他闷哼了一声。

    但男子却浑不在意,面上那双桃花眼满覆寒霜,只一瞬不瞬地盯着远处的某个地方。

    见远处宫殿里那个碍事的玄衣男子终于走远,穆浔抬手在虚空一划,手中遽尔出现了把银色弓弦。

    只剩最后一枚箭了,穆浔拧了眉,眼眸微眯,在确定完宫中酣睡女子的位置后,伸手将弓线拉至最大。

    瞄准好女子所在之处,穆浔屏息一瞬,松开手指,然而——

    ‘砰——’

    一声只有穆浔能听见的炸裂声响起,而后施箭之人便向后仰去,重重栽至地上。

    大口鲜血喷出,很快便在雪地上洇出了血色残花。

    穆洵:???

    眼中俱是不可思议,忍着剧痛,穆浔看向宁安宫的方向,下意识道:“怎么可能?抹杀不掉?!”

    重伤的男人在说出这句话后,彻底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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