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小姐……”

    背侧是绿桐小声唤她的声音:“日头就要下去了,小姐坐了这么久,要不回屋休息。”

    绿桐在驿站内寻了她许久。

    沈明素仰头望了望天色,听了绿桐的话,正想起身,余光却发现了一个偷偷摸摸的杂役。她坐在花间钝石上,隐匿在草木里,绿桐俯在她身旁,杂役并没有注意到她们两人。

    照平常,这个时间是雇佣的短工干完一日活计回家的时候。可这个杂役肩上挎着的包袱鼓鼓囊囊,走路又带几分慌张,俨然不太对劲儿。

    沈明素想悄悄追上去弄清这驿站内的人藏的什么猫腻。但是贺姐姐还没过来,她看了看天色,这日头马上都要进戌时。

    “绿桐你先回去,等下贺姐姐过来让她直接去乱葬岗,我俩在城西乱葬岗会面。”

    先追上这杂役摸清猫腻,再去乱葬岗找贺姐姐,沈明素有了打算,嘱托了绿桐,索性一股作气跟着杂役出了门。

    杂役行色匆匆,背着包袱出了后门便进了杂市街。

    街道两旁或搭着各样顶篷,或支着露天摊子,编织的竹筐、钉马的蹄钉、时令的水果、现割的鲜肉一应俱全。往前走,有的摊子卖书籍,有的摊子卖字画,半瞎子摆着摊讲前程说姻缘,卖宠的摊子上猫喵狗汪鸟唧唧……,向岔路一拐便是售卖各色女儿家物的摊子,冠钗珠翠及胭脂水粉琳琅满目。

    人潮涌动,沈明素的目光黏附在杂役的背影上,生怕跟丢。

    杂役在杂市街里七拐八拐来到一间皮革铺子,却并不从正门进去,而是绕到了铺子背面,在后墙窗户处探头探脑。

    这人在看些什么东西,她隔这么远也看不到里面的情景。

    杂役站在外面探头看了一会儿,伸手摸了摸肩上的包袱,便打算离开。

    包袱里藏得什么东西,看这人背着还有些份量。

    杂役脚程快,走的急,离了皮革铺子转身便要走得不见人影,沈明素顾不得勘探铺子后窗内的情形便急忙跟了上去。

    离开了喧闹的杂市街,沈明素跟着杂役越往前走人影越稀少。路前方不就是城门口吗,看到远方伫立的城门与城墙,沈明素惊讶,这人是准备出城。

    沈明素追着杂役出了城门,一直往西走,见到一座木桥,她心里咯噔一下,马厩管事说,过了桥再往南走便是乱葬岗,这人同死去的马有干系。

    果不其然,杂役一路向南。沈明素逐渐放慢了脚步,脚边时不时出现一块白骨,这地块越往前走越感觉阴森起来,前面杂乱的堆放着动物的尸体与人的尸体,空气中飘荡的一股腐烂的气息。

    杂役在尸体堆叠处低头寻找着,不一会儿,停在了几匹马尸前。

    沈明素借着树木的掩映远远躲在杂役身后,贺姐姐还没过来,她焦急地回头观望着小路,木桥依稀还在视线中,可望不见来人,此处除了她与杂役再无别的人影。

    杂役也不嫌恶眼前成堆的尸体,寻了一方空地,将肩上的包袱放下,蹲在地上翻找起东西。

    沈明素躲得远,又在其背后,只见那杂役蹲着身子手臂摆动,并看不清那包袱里有什么东西,便趁杂役忙活着悄悄走近了些。

    杂役起了身,手上拿了一柄短刀。

    霎时间,本就恶臭的林地里又夹杂起一缕血腥气。

    杂役手脚麻利,三下两下动作便剥下马尸腹背上的整张马皮。

    这剥皮刀真是锋利,怪不得刚刚去皮革铺子,感情这杂役是在本职工作之外干着买卖皮革的活计。不过他都把皮剥了下来,那马肯定已经血肉淋漓,自己等下还怎么查探真相,沈明素忧心着。

    纵使剥皮过程动作干净,杂役外衣上也难以避免地砰溅上点点血迹。他熟练得从包袱里翻出一个皮质口袋将剥下的马皮裹起又塞进了包袱,找出一身外衣当下便要换上。

    虽然此时太阳已然西沉,天色昏暗起来,可人形面目还是依稀可辨。

    沈明素见杂役脱了衣服,里衣只穿了一件方便干活透气的无袖坎肩,臂膀赤/裸在暗淡暮色里,她眼神闪躲了几下就下意识垂下目光避开,腹诽这人真不讲究。

    “呃……”

    低垂目光的沈明素听到杂役的一声痛苦呻/吟,立刻抬起了头,看到眼前的局面微睁大了眼睛。

    是那个马奴,死尸身边的奴仆,驿站那晚她虽然没见马奴的正脸,可是看到眼前这人的身形,她莫名地笃定。

    杂役被马奴紧扼着喉咙,双手慌乱地扒着脖颈间的那只手,喉咙间挤出呜咽短促的呻/吟。马奴冷着一张脸,手上缓缓加劲,杂役的双脚竟要逐渐离地!

    杂役脸色如猪肝般发紫,眼白翻了又翻,眼见马上要断气,马奴只这么看着。

    沈明素躲在暗处不由抓紧了身前的树干,手指扣弄着树皮纹路,这会儿自己要是转头跑掉定要被那个马奴发现,还是先看他们两相残杀,等没有了危险再想办法离开。

    这马奴为什么要杀杂役呢,难不成是因为杂役剥了马皮,他来给自己养的马报仇雪恨?那也不对啊,他都抛下了马离开,况且马都自己病死了,他哪来的道理寻仇?

    沈明素百思不得其解,就在她以为马奴定是要将杂役活活掐死的时候,马奴松开了手。

    杂役失了支撑,瘫倒在地,压到了自己背来的包袱上面,蜷缩着一时没有声响,等肺里进了气才开始剧烈干咳,面上涕泗横流。

    马奴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痛苦的杂役,抬脚踩上杂役的身子将其踢翻了个身,俯身从包袱里翻拿出刚刚剥皮用的刀具,在手里把玩着细看着抚摸着,问道:“这把片儿刀哪儿来的?”

    他问剥皮刀的来历,他叫它片儿刀,沈明素听得真切,想起刚刚杂役剥皮之顺畅,她才意识到,普通的刀剥皮尚需倒吊尸体助力,杂役拿的刀锋利不同寻常。

    杂役舒缓了一些,仍然蜷在地上,才刚从鬼门关走过一遭,仿佛魂儿还没回来。

    马奴面上脸色不变,却抬脚踩上了杂役的头。杂役在他的鞋底下呜咽叫喊起来,说话含糊不清。马奴脚上依旧使着力气,等杂役叫喊声渐渐微弱了下去,才移开了脚。

    “片儿刀哪儿来的。”他又问了一遍。

    马奴不敢再怠慢,吞吐着嘴中的泥垢答道:“这……是别人给的。”

    “什么人?”

    “这个,就是这个,他把刀给我,让我把死了的马剥皮给他。”杂役喘着粗气指着包袱中散落出来的皮革口袋说,说完从地上翻身起来,跪在地上献媚哭喊:“我就知道这活儿不好干,这些马染了奇怪的病死了,那做皮具的家伙还要用这些皮……”

    杂役只顾哀怨自己的悲惨却没注意当他提及马匹病死的时候,眼前令他痛苦万分的人眸色更冷了几分。

    “我就是个养马的,我也怕害死人,我今儿个还去瞧了,那铺子里人都活得好好的,大侠饶我一命,我带您去见他。”

    驿站那晚江合子是说这马奴有问题来着,他来这乱葬岗是想做什么,听杂役这番意思,看来那皮革铺子是另一处疑点,如此她还得回杂市街一趟。

    马奴没有立即回应,似乎在考虑什么,随后捡起那个装着马皮的皮革口袋,摩挲着它的针脚纹路:“不需要你。”

    说完便将那把片儿刀直直插进了杂役的脖子,马奴使刀的动作比杂役剥皮还要熟练。

    那把片儿刀除了木柄只一寸长,锋利的刃破开人皮入了血肉,刺不穿脖颈,杂役嘶哑了几声。马奴转到了杂役的另一侧,手抵着他的脖子将片儿刀拔了出来,刹时,一股鲜血从刀破出的洞里滋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弯桥。借着月光,能看出血之红艳。不等旁人反应过来,马奴便又将片儿刀送了进去,这下杂役彻底断了气。马奴拔出片儿刀一松手,杂役便滑倒了下去。

    在那把剥皮刀捅到杂役的时候,沈明素也被镇住,杀人如斩麻,难不成他真杀了他的主子。遇到了心狠手辣的角色,贺姐姐没过来,自己只得藏在暗处躲过去。

    “他发现你喽。”

    沈明素正庆幸着,耳畔一道轻灵的声音伴着凉气近了她的后脖颈。沈明素感觉后脑勺一凉,脖子上的汗毛比她反应得快,在她转头之前便根根竖立。

    天黑的更深,沈明素转过头便看到,一缕近乎透明的魂体半飘在空中,黑色长发如墨藻般垂及赤/裸青紫的脚背,脚底虚虚地不落地。它咧着嘴对着她笑,嘴角滴落着丝丝血流,眼眶内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是个女鬼。沈明素倒吸一口凉气,恐慌间,脚软了几分跌坐在树根上,从树木后露出了身形,转头便与那马奴四目相对。

    前有狼后有虎,沈明素简直要昏死过去,一时竟不知道是身后的鬼可怕还是眼前刚刚杀了人的人可怕。

    马奴看到她依旧冷着面色,却仿佛没有看到她背后的鬼魂,低头用地上的包袱擦拭着片儿刀上的血迹,擦得分外认真。直到上面不留一点红痕,马奴抬起了脖子,握着那把剥皮刀向沈明素走来。

    夜幕里繁星点点,明天是个晴朗的日子。黑夜里明亮的月光映射在片儿刀上又反射出更加刺眼的光芒。沈明素近乎绝望地看着马奴步步逼近,不知道她还能不能看到明天的晴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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