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晓将车停在一片空寂路边，刚要喝口水歇歇，车窗咚咚响了两声。
沈颐舟扫了眼震个不停的手机，“看好她。”
不知是错觉还是光影，他身上透出的肃杀危险愣是让田晓在暑热尚存的夜里打了个寒颤。
沈颐舟刻意走远些才接起电话，周围静谧中传来几声蝉鸣，只听那边汇报道：“几两黄汤下肚，这老王八就交了底。”接着放了一段口音浓重的录音。
“那b崽子不爱笑，成天顶着张死人脸看得人来气！嗝——嘿！还敢自杀，差点被她妈打死！幸亏没出人命，否则我不成了冤大头？”男人嘻笑几声，嗬出口浓痰:“一个月才给五百块，我老婆有的是办法节省，又能落下好名声，谁提起岳家不夸我们心善？多好的买卖！”
说到这他将桌子拍得震天响，涨红着胖脸喘着粗气继续骂娘:“小婊子，跟防贼似的防我有jb用！该看的谁没看过？那帮小子多爱扒门缝偷看她上厕所，底下那窟窿还能值几个钱！这没人要的种长大也是做鸡去卖的，看看怎么啦？我又没上手！她妈也是个贱货，当着那么多人就动手，还TM见了血，闹得我家不得安宁。狗都不如的小畜生给口剩饭都是我们仁慈，给脸不要的婊子！”说完又嗬出口痰，录音中断。
“您看这……”
朦胧月光隐去沈颐舟此刻面目，只一抹冷白落于他僵直的身侧，在地上投出锋利剪影。
忽起一股大风，惊起树间鸦鸣。
正盖过他唇间寥寥低语。
平头睨着脚下醉到不省人事的胖子，吩咐手下将人抬上车。
冷白月光衬得他笑意森然——畜生不如的杂种，今儿就让你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高朗抬手看了眼时间，索性开门下车，一番左顾右盼不见人影，不由嘀咕道：“再磨蹭等回去都后半夜了。”
他又绕到后边，可惜隔着帘，黑漆漆的连个人影都看不到。
后背突然被谁拍了一下，吓得他腿肚子一软差点跪下。
“老板，人吓人吓死人啊！”
沈颐舟垂眸没答话，径直上了车。趁着空隙，高朗打眼一瞧，林岚身上搭着薄毯，歪着脑袋看不清脸。
估摸着是睡熟了。
没事就好。他松了口气，主动跟田晓换了驾驶位。
屏幕上欢乐嬉闹的剧情定格，空气仿佛随之凝滞。
沈颐舟托起她的右手，凸起的青色血管上横亘一条约三指长的浅色疤痕，并不连贯，端详间灯光落在上面，好似一串扭曲变形的省略号。指骨与掌骨之间错落几处不规则点状伤疤。
前者明显是旧伤，不如后者那般明显。
有些话，不能问。
比起她亲口讲述，从旁人那里了解来龙去脉要好些。
至少此时此刻，心痛难过的人只他一个就足够了。
默默将那痕迹藏进掌心，似乎借这动作真能隐去些什么。
口袋里响起突兀的嗡嗡震动，不知过了几轮，他才恍若初醒，迟缓的接起。
听筒传来叶向榆急切的声音：“我得跟你谈谈！”
“嗯。”他说着地址，指尖仍抚着那道浅淡印痕。
*
月上中天，荒地中一座破败平房透着微弱光亮。
乔景煦眉头紧锁，俯身去看椅子上五花大绑、披头散发的女人。
她口中箍着条棉布，仍能听到喉咙间断断续续的怪叫。当看清面前男人的长相时，她咧嘴冲他笑、露出裹满褐色结石的牙齿，就着孤零零一颗旧灯泡的斑驳灯光，楞是激得乔景旭寒毛乍立。
他硬着头皮拿出惯常那副斯文有礼的派头，上前两步暗自打量起来。
算起来也不过五十的年纪，竟已头发花白、形容枯槁，身上还隐隐散发着老年人独有的腐败气味。
乔景煦对照手中那张抓拍的相片，眉梢一立、冲旁责问道:“吩咐你们照顾，怎么搞成这幅德行？”
几人推来搡去，愣是赶出一个来担事。
“您是不知道哇，”黑壮男人操着一口浓重的西北方言，先是指了指脸颊、手臂上的抓痕，才陪着小心回道:“突然人就疯咧！连笑带叫嘚，满口胡话，还打人嘞，差点叫她跑出个。我闷（们）么（没）办法就给她控（捆）上了。好册（吃）好喝的真么杂介（没怎么）她！”
乔景煦心烦地挥手将他赶了出去。
“嗬嗬嗬……”女人扭着身子，浑黄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他，褐色瞳孔泛着奇异的光。
他忍着嫌恶，取下她口中布团，刚要问话:“阿姨——”
女人立即高声嚷叫，猝不及防喷了乔景煦一脸唾沫。
他装出的客套笑容瞬间凝滞，忙不迭翻出手帕，边擦边问:“你还记得林岚吧？”
女人明显愣了一下，旋即摇头晃脑的四处乱瞟，就是不回话。
“我是你女儿的未婚夫，”乔景煦耐着性子试图同她沟通:“这次来看你，是想安排你们见一面。”
“b玩意死了才好！”女人突然变脸，眼梢挑高很是刻薄，恶狠狠地看着旁边空地突然破口大骂:“妨祖货！打死你个小b崽子！哭nmgb林雨舟死了？用得着你个骚b哭丧？号丧妨得爷离婚破产cnm个烂b货，早该咽气的妨——”
乔景煦忍无可忍踹翻了椅子，眼见她吓怂了，又厉声叱道:“再敢骂她一句，我拔了你的舌头！”
女人松弛耷拉的双眼朝他脸上打了个转，立刻换了一副讨好之色，捏着嗓子说:“我给你当老婆～”
“都进来！”乔景煦满腔怒气没处撒，开门带起的黄尘又呛得他咳了几声:“这连个人话都讲不出，抬上车先去看病。”
女人听懂要走，扯着嗓子连嚎带叫，在暗夜里传出好远。
幸亏被人眼疾手快的堵了嘴。
“到地方有人接应，路上仔细行踪。”
点头哈腰的中年男人恭敬应承着接了钱。伴随着引擎声，布满泥点的车尾迅速隐于无边夜色。
*
“你先答应我听了这些不许让她知道，否则……总之你必须保密！”
沈颐舟忽略那根近在咫尺的尾指，神情淡然：“快说。”
叶向榆还算了解这位老友的脾性，只得悻悻收手：“我答应过不说的……眼下这个情况也只能出尔反尔了。”
“有个前提，不确认清楚讲了也没意义。”她咽了口汽水定定神，犹疑道：“你……有没有哪怕一瞬间想过离开她？”
沈颐舟闭了闭眼，借此压下心里的焦躁答道：“没有。”
叶向榆心下稍安，又问：“她喝醉后跟你说过什么没有？”
他却不答反问：“她跟你说了什么？”
叶向榆一副回忆的口吻：“那天我去学校看班导顺道去接她……”
事情要说回四月末那天。
春意染遍大学校园，绒白柳絮漫天，阳光暖的让人打瞌睡。
“嘿！”叶向榆轻手轻脚地进了办公室，猛地一拍伫立窗前痴楞的背影：“发什么呆呢！”
林岚被吓得一抖，手中相册落到了地上，其上透明薄膜反射的亮光很是刺目，她背过了身，似是被晃到眼睛。
“唷～老师把这个都找出来啦，”叶向榆拾起来随手翻看，忽地一乐：“你瞧，”她指着一张大合照问：“那会设备落后，人脸拍不清楚，你快猜猜哪个是他？猜中有奖哦～”
林岚抿唇，低敛的眉眼瞧不出神色，指尖倒是不假思索地落在人群最后一排靠左第三的位置。
沈颐舟生得一副浓郁深邃的五官，站在人堆里清晰度都高些，加之个高肩宽，虽说头发较现在长些，仍是好认得很。
叶向榆笑着追问她怎么看出来的。
她回以一副开玩笑的口吻：“再模糊，单凭那眼睛的长度轮廓，他是独一份。”
叶向榆听得直乐，将相册塞回她手里，竹筒倒豆子似的说：“他啊，之前跟你提过他上学那会儿演不好爱情戏，硬件好没错，那一身威严正气能镇住我们，要不当班长呢。问题演戏可不是空有外表就成的，观众不瞎，又是青春年少，要吃这碗饭就避不开爱情戏，多亏后来他参照老版红楼里饰演贾琏的高宏亮老师的妙招——想着自己喜好的事物，角色感觉自然就有了。虽说不如桃花眼那么多情，但架不住丹凤眼自带放电buff，他也算是找对了窍门，否则这些年的戏还怎么演得下去？打从你出现，明显他演起来放松自然多了，感觉对了状态就是不一样，就跟那仿生机器人终于有了人气一样，你看他现在那……”
“屋里闷，”合上相册，她望向窗外提议道：“不如出去走走？”
叶向榆这才察觉她的异样，心里纳闷，嘴上答应着，戴好口罩帽子引她来到一片被树木枝叶包围的长廊中，坐下才问是怎么了。
“他，”林岚有些磕巴的问：“按理来说青春期成倍的躁动和精力，他又生得那样……怎么会是白纸一张？谈恋爱，不让你们知道也不难吧。”
“我当多大事儿呢，”叶向榆听罢松了口气，忍不住去捏她的脸，“我都拿他比机器人了，你见过AI爱谁吗？真没你想的复杂，他的二十四小时，除去上课吃饭睡觉外，全花在运动和考证上，不算平时的篮球羽毛球那些普通活动，潜水、击剑、骑射、拳击还有跳伞…总之一大堆的目标，想起什么学什么，驱动力真是我坐火箭都赶不上，哪儿剩的体力匀给处对象啊！噢对了，还有落不下的武术，简直自律如神，这么些年没见他松懈过。你想想看，他这非人的运动量加上轴得要命的逻辑思维，情书要么不收要么原路退回，配上一张冰山脸，你是没见过那德行，人们私下都传他眼高于顶，老白他们还总开玩笑说他是修了无情道，保不准哪天就飞升成仙了。再说他向来是个坦荡的性子，老白跟他从光屁股玩到大，好到穿一条裤子，要谈还能瞒他？你啊，把心放肚子，我保证情史这方面他没骗你。”
她消化了几秒，实在无可辩驳：“……6。”
“得了，别自个瞎想乱emo一通，”叶向榆拂掉她头发上的柳絮，“回去跟班导说一声，我带你去打打牙祭，他不在，还有我陪你呢。”
班导事务繁忙推了她们的请客邀请，两人告辞后一同回了叶向榆家。
一开门，布丁摇着尾巴扑过来围在脚边“嗷呜嗷呜”的撒娇。
“诶呦喂，闹腾！去去。”叶向榆丢了个玩具赶它，一边又推着林岚进屋坐下。
“歇会，等外卖一到咱再挪地方，”她开了电视，舒舒服服往沙发上一歪，半拉脑袋倚在林岚肩上，眨巴着杏眼笑嘻嘻道：“今儿喝多了就安心住下，偶尔醉一醉也解压，隔了十万八千里，不叫颐舟知道。”
林岚随口“唔”了一声，仍是魂不守舍的模样。
方才看过的旧照片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戏台下球场上，她只能看得到沈颐舟的身影——那样鲜活、肆意挥洒青春的他，有着别样蓬勃的生命力。
思绪拉扯间，她眉头紧锁。
叶向榆也不急着问，拿过手机悄摸按了投屏。
耳边突然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隐约还伴着克制的低笑。
林岚下意识寻声看去，正对上屏幕中沈颐舟的眼睛。
只见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镜头看他身旁。
趴在桌面熟睡的人，正是羽绒服套戏服的她自己。
“我说怎么少俩人，原来在这窝着呢。”叶向榆近乎气声的调侃，“你这厮，候戏闲得无聊就盯着人家睡觉？”
“陪我对了几遍戏，昨晚又熬个大夜，耐不住才睡会。”他垂眸看着那蓬松袖中露着的半张脸，头都不抬就赶人，语气倒轻和：“你别跟这捣乱，找白哥闹去。”
“再看都快成对眼了，”镜头晃过那小半张脸，直怼到沈颐舟近前，小声说了句“傻子”，生怕他回嘴，忙一路小跑溜之大吉，镜头随着嗤嗤的笑声乱晃一通，最后回身拉近景拍了几秒才戛然而止。
画面有种莫名的氛围，沈颐舟也照她那样趴着，眼神定定仍瞧着她，唇角笑意深深。
眼见她盯着屏幕耳朵烧红，叶向榆又放起下一段视频。
砰——啪！
夜幕中绽开朵朵花火，周遭喧嚷，阵阵欢笑不绝于耳，不时有人互道“新年快乐”。
是元旦那日的光景。
镜头陡然下移，长发银冠的公子略低着头正同身旁【少年】交谈，面色比那高悬月还柔和，凤眸蓄着一汪春水似的，只看着那一人。
林岚看着彼时的自己仰起头，好像问了句什么。
沈颐舟俯身回答，彼此贴近的瞬间，许是形于色的紧张悸动占据上峰，她竟不如往常那般对这种【入侵安全距离】的行为有所回避。
“你快看呐！”镜头后的声音说着，一旁的白亭书被拽得直晃悠，听话的看向几步开外的两人，不由啧啧称奇，抚掌道：“栽了，这是真栽了。好消息：双向暗恋；坏消息：俩完蛋玩意。难办喽~”
林岚入定般两眼发直，表情一片空白，显然信息过载，又宕机了。
叶向榆转过头，嘴边的姨母笑还没散，视频角落扫到一帧不易察觉的落寞却让她脸色一僵。
是唐麒。他也望向那边，神色说不出的苦涩。
唉……
她心里直叹气。
幸好外卖送来得及时，屋里的微妙也被饭香冲散。
叶向榆从酒柜里倒腾出几瓶花花绿绿、不知是什么的饮品，撸起袖子忙活起来。
“等着，看我给你露一手~”她俏皮地弹舌，摆出调酒师的架势，一通操作看得林岚不明觉厉地竖起拇指。
不多时，饭桌上添了两杯鸡尾酒。
叶向榆学着小品那样逗趣道：“宫廷玉液酒～”
林岚也配合着接梗：“一百八一杯，这酒怎么样？”
逗得她哈哈大笑：“不吹不黑，包管你不上头。”她拿起筷子，不忘叮嘱：“先吃个半饱垫垫底再喝，不然伤胃。”
两人随口聊起琐事，话题逐渐被引会回正轨。
叶向榆絮絮叨叨讲完跟白亭书的相遇，突然发问：“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清空酒杯，林岚伸出尾指，正色道：“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不许告诉他。”
“好好好~”拉过勾，叶向榆一本正经：“我是你这边的，哪儿能向着他啊。”
“有些事，他不知道最好。”她按了按额角，“简单来说，我后悔了。”
叶向榆摇酒的动作一滞。
“就像酒精，既能让人短暂放空，又极易形成依赖、进而伤身。他对我而言，注定只是一时的快慰，不得长久。所以我一直在找他身上能让我下头的点，”林岚仰头，眼圈微红：“找不到，我没办法……跟嗑药没差，从一开始我就错了，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后果根本承担不起，只能这样束手无策的看自己日渐沉沦，也许某时某刻他会如我预判的那样转身离开，从此陌路一别两宽。可更令我痛苦的是，明知得到是失去的开始，我居然开始恐慌抗拒这种答案，患得患失的滋味竟比挨刀子还痛苦！终究是自作自受，因果报应。”
“可是颐舟未必会——”
“总会有更好的配他，”她凝视着虚空某处，似乎可以从中参透什么：“而我只是匆匆过客，两条生命线有且只有一个交叉点，巧合罢了。所谓云泥之别，他付出给予的种种，匮乏如我偿还不得，长此以往，彼此耗到精疲力竭、情浅意散，结局不难猜，不过落个离散。”
“别这么悲观成吗！”叶向榆听得好气又好笑，忍不住一通输出：“你是月老啊？还是偷看人家姻缘簿了？他又不是那栓门的铁锁瞎配什么！现在他认准了你，干嘛非得自寻烦恼搞个虚无缥缈的‘更好’来折磨自己！我看他是乐在其中乐得找不着北呢，再说你俩是谈恋爱还是谈判呐？得失心咱得用对地方，享受当下的快乐不香吗！成天瞎琢磨什么呢。”
林岚被她推得身子一歪，乐了：“今朝有酒今朝醉，可醒了不照样遍地狼藉。我有自己的因果要了结，何必拉无辜者共沉沦。都怪自己贪图美色一时兴起，本以为玩闹一场便了了，谁知道玩脱了手、不想输的太难看急于离场又舍不得当中好处，”她摇摇头，难得自嘲：“庸人自扰，既要又要，的确矫情。”
“要我看呐，你俩这一个修仙一个入道，主打一个「不接地气儿」”叶向榆抱拳道：“绝配！可你这话里意思不就是喜欢吗？没变心就不算天塌地陷，与其内耗不如跟他坦白，这事儿真没你想的那么严重。”
“哪能啊，”她捞过酒瓶满上，一饮而尽，酒劲催得头脸泛红，反衬得那双眼睛更沉更静：“他正在兴头上，火上浇油不得烧死我？巴不得他这上头期早些过去，省得我卡在这么个不尴不尬的区间，来去不得。”
“欸，”叶向榆将椅子拉近，用肩头撞了撞她：“人长嘴就是用来沟通的，你试试呗。”
“非也，”她左右摇着手指驳道：“人可以一辈子不讲话，但不能不吃饭，而饭可以乱吃，话却不能乱说。如果当初我没有动心起念，哪会有现在的烦恼？是以，做多错多，无为至上才是正解。”
“放着罗马大道不走，非把自己往绝路上逼算哪门子正解？”叶向榆只觉一个头两个大，硬拽起她站到电视跟前，问：“来，你瞧瞧他这样是那朝三暮四的主儿吗！在这世上两情相悦多难能可贵，你走运碰上了还不珍惜！脑子里有泡啊？”
“……”林岚不过面无表情的扫了一眼屏幕，抿唇笑道：“来路遭遇注定了，我绝对不能将自己再置于危地，孑然一身最省事干净。与你们不同，我所求的并非什么狗屁的‘家庭幸福、儿女双全’，说得再难听些，就是自私自利，我认。他一个体健貌端、有家有业的王老五肯背离世俗、陪着我离经叛道吗？我孑然一身才能无畏无惧，本该如此的，偏偏一步踏错偏离原始轨道，接纳他这个未知数后面不知还有多少麻烦。走过半生，我已经累麻了，难得碰到他这么个休息点能使我安眠，只想歇歇脚罢了，再往深了谈情爱？”她摆手道：“这世上连我自己都靠不住，何况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你不用为我这点破事着急上火，船到桥头，乘客自会下去的。”
叶向榆还想再劝，她却回身便走，眨眼的功夫硬是灌下去半瓶威士忌。
“诶呦呦小姑奶奶这么喝你不要命啦！”
酒被夺去，她也不争，捂着脸嘀咕：“千万别拿我当什么好人，没用的。时候到了，都得散。”
“瞎扯淡，”叶向榆急匆匆去拿解酒药，不忘扬声怼她：“散个屁！你还想上哪儿疯去？我看你是内耗的神，琼瑶没你这脑回路大腿都得拍烂，后悔错失茅盾文学奖呢！”
可惜找了一圈愣是没有，她泡壶茶的功夫再回来，一大活人不见了。
吓出她一身汗，厅里翻了一圈，最后才在餐桌下面找到抱着膝盖缩成一团的她。
“就差报警了我天，”叶向榆回想起来，神情有些恍惚：“醉了就跟鹌鹑似的躲着，好容易劝出来，倒没哭没闹的回屋睡了，第二天一早我起来看，她又在客厅沙发上窝着呢，面朝着电视，眼睛是肿的。”
沈颐舟扫了眼震个不停的手机，“看好她。”
不知是错觉还是光影，他身上透出的肃杀危险愣是让田晓在暑热尚存的夜里打了个寒颤。
沈颐舟刻意走远些才接起电话，周围静谧中传来几声蝉鸣，只听那边汇报道：“几两黄汤下肚，这老王八就交了底。”接着放了一段口音浓重的录音。
“那b崽子不爱笑，成天顶着张死人脸看得人来气！嗝——嘿！还敢自杀，差点被她妈打死！幸亏没出人命，否则我不成了冤大头？”男人嘻笑几声，嗬出口浓痰:“一个月才给五百块，我老婆有的是办法节省，又能落下好名声，谁提起岳家不夸我们心善？多好的买卖！”
说到这他将桌子拍得震天响，涨红着胖脸喘着粗气继续骂娘:“小婊子，跟防贼似的防我有jb用！该看的谁没看过？那帮小子多爱扒门缝偷看她上厕所，底下那窟窿还能值几个钱！这没人要的种长大也是做鸡去卖的，看看怎么啦？我又没上手！她妈也是个贱货，当着那么多人就动手，还TM见了血，闹得我家不得安宁。狗都不如的小畜生给口剩饭都是我们仁慈，给脸不要的婊子！”说完又嗬出口痰，录音中断。
“您看这……”
朦胧月光隐去沈颐舟此刻面目，只一抹冷白落于他僵直的身侧，在地上投出锋利剪影。
忽起一股大风，惊起树间鸦鸣。
正盖过他唇间寥寥低语。
平头睨着脚下醉到不省人事的胖子，吩咐手下将人抬上车。
冷白月光衬得他笑意森然——畜生不如的杂种，今儿就让你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高朗抬手看了眼时间，索性开门下车，一番左顾右盼不见人影，不由嘀咕道：“再磨蹭等回去都后半夜了。”
他又绕到后边，可惜隔着帘，黑漆漆的连个人影都看不到。
后背突然被谁拍了一下，吓得他腿肚子一软差点跪下。
“老板，人吓人吓死人啊！”
沈颐舟垂眸没答话，径直上了车。趁着空隙，高朗打眼一瞧，林岚身上搭着薄毯，歪着脑袋看不清脸。
估摸着是睡熟了。
没事就好。他松了口气，主动跟田晓换了驾驶位。
屏幕上欢乐嬉闹的剧情定格，空气仿佛随之凝滞。
沈颐舟托起她的右手，凸起的青色血管上横亘一条约三指长的浅色疤痕，并不连贯，端详间灯光落在上面，好似一串扭曲变形的省略号。指骨与掌骨之间错落几处不规则点状伤疤。
前者明显是旧伤，不如后者那般明显。
有些话，不能问。
比起她亲口讲述，从旁人那里了解来龙去脉要好些。
至少此时此刻，心痛难过的人只他一个就足够了。
默默将那痕迹藏进掌心，似乎借这动作真能隐去些什么。
口袋里响起突兀的嗡嗡震动，不知过了几轮，他才恍若初醒，迟缓的接起。
听筒传来叶向榆急切的声音：“我得跟你谈谈！”
“嗯。”他说着地址，指尖仍抚着那道浅淡印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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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中天，荒地中一座破败平房透着微弱光亮。
乔景煦眉头紧锁，俯身去看椅子上五花大绑、披头散发的女人。
她口中箍着条棉布，仍能听到喉咙间断断续续的怪叫。当看清面前男人的长相时，她咧嘴冲他笑、露出裹满褐色结石的牙齿，就着孤零零一颗旧灯泡的斑驳灯光，楞是激得乔景旭寒毛乍立。
他硬着头皮拿出惯常那副斯文有礼的派头，上前两步暗自打量起来。
算起来也不过五十的年纪，竟已头发花白、形容枯槁，身上还隐隐散发着老年人独有的腐败气味。
乔景煦对照手中那张抓拍的相片，眉梢一立、冲旁责问道:“吩咐你们照顾，怎么搞成这幅德行？”
几人推来搡去，愣是赶出一个来担事。
“您是不知道哇，”黑壮男人操着一口浓重的西北方言，先是指了指脸颊、手臂上的抓痕，才陪着小心回道:“突然人就疯咧！连笑带叫嘚，满口胡话，还打人嘞，差点叫她跑出个。我闷（们）么（没）办法就给她控（捆）上了。好册（吃）好喝的真么杂介（没怎么）她！”
乔景煦心烦地挥手将他赶了出去。
“嗬嗬嗬……”女人扭着身子，浑黄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他，褐色瞳孔泛着奇异的光。
他忍着嫌恶，取下她口中布团，刚要问话:“阿姨——”
女人立即高声嚷叫，猝不及防喷了乔景煦一脸唾沫。
他装出的客套笑容瞬间凝滞，忙不迭翻出手帕，边擦边问:“你还记得林岚吧？”
女人明显愣了一下，旋即摇头晃脑的四处乱瞟，就是不回话。
“我是你女儿的未婚夫，”乔景煦耐着性子试图同她沟通:“这次来看你，是想安排你们见一面。”
“b玩意死了才好！”女人突然变脸，眼梢挑高很是刻薄，恶狠狠地看着旁边空地突然破口大骂:“妨祖货！打死你个小b崽子！哭nmgb林雨舟死了？用得着你个骚b哭丧？号丧妨得爷离婚破产cnm个烂b货，早该咽气的妨——”
乔景煦忍无可忍踹翻了椅子，眼见她吓怂了，又厉声叱道:“再敢骂她一句，我拔了你的舌头！”
女人松弛耷拉的双眼朝他脸上打了个转，立刻换了一副讨好之色，捏着嗓子说:“我给你当老婆～”
“都进来！”乔景煦满腔怒气没处撒，开门带起的黄尘又呛得他咳了几声:“这连个人话都讲不出，抬上车先去看病。”
女人听懂要走，扯着嗓子连嚎带叫，在暗夜里传出好远。
幸亏被人眼疾手快的堵了嘴。
“到地方有人接应，路上仔细行踪。”
点头哈腰的中年男人恭敬应承着接了钱。伴随着引擎声，布满泥点的车尾迅速隐于无边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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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先答应我听了这些不许让她知道，否则……总之你必须保密！”
沈颐舟忽略那根近在咫尺的尾指，神情淡然：“快说。”
叶向榆还算了解这位老友的脾性，只得悻悻收手：“我答应过不说的……眼下这个情况也只能出尔反尔了。”
“有个前提，不确认清楚讲了也没意义。”她咽了口汽水定定神，犹疑道：“你……有没有哪怕一瞬间想过离开她？”
沈颐舟闭了闭眼，借此压下心里的焦躁答道：“没有。”
叶向榆心下稍安，又问：“她喝醉后跟你说过什么没有？”
他却不答反问：“她跟你说了什么？”
叶向榆一副回忆的口吻：“那天我去学校看班导顺道去接她……”
事情要说回四月末那天。
春意染遍大学校园，绒白柳絮漫天，阳光暖的让人打瞌睡。
“嘿！”叶向榆轻手轻脚地进了办公室，猛地一拍伫立窗前痴楞的背影：“发什么呆呢！”
林岚被吓得一抖，手中相册落到了地上，其上透明薄膜反射的亮光很是刺目，她背过了身，似是被晃到眼睛。
“唷～老师把这个都找出来啦，”叶向榆拾起来随手翻看，忽地一乐：“你瞧，”她指着一张大合照问：“那会设备落后，人脸拍不清楚，你快猜猜哪个是他？猜中有奖哦～”
林岚抿唇，低敛的眉眼瞧不出神色，指尖倒是不假思索地落在人群最后一排靠左第三的位置。
沈颐舟生得一副浓郁深邃的五官，站在人堆里清晰度都高些，加之个高肩宽，虽说头发较现在长些，仍是好认得很。
叶向榆笑着追问她怎么看出来的。
她回以一副开玩笑的口吻：“再模糊，单凭那眼睛的长度轮廓，他是独一份。”
叶向榆听得直乐，将相册塞回她手里，竹筒倒豆子似的说：“他啊，之前跟你提过他上学那会儿演不好爱情戏，硬件好没错，那一身威严正气能镇住我们，要不当班长呢。问题演戏可不是空有外表就成的，观众不瞎，又是青春年少，要吃这碗饭就避不开爱情戏，多亏后来他参照老版红楼里饰演贾琏的高宏亮老师的妙招——想着自己喜好的事物，角色感觉自然就有了。虽说不如桃花眼那么多情，但架不住丹凤眼自带放电buff，他也算是找对了窍门，否则这些年的戏还怎么演得下去？打从你出现，明显他演起来放松自然多了，感觉对了状态就是不一样，就跟那仿生机器人终于有了人气一样，你看他现在那……”
“屋里闷，”合上相册，她望向窗外提议道：“不如出去走走？”
叶向榆这才察觉她的异样，心里纳闷，嘴上答应着，戴好口罩帽子引她来到一片被树木枝叶包围的长廊中，坐下才问是怎么了。
“他，”林岚有些磕巴的问：“按理来说青春期成倍的躁动和精力，他又生得那样……怎么会是白纸一张？谈恋爱，不让你们知道也不难吧。”
“我当多大事儿呢，”叶向榆听罢松了口气，忍不住去捏她的脸，“我都拿他比机器人了，你见过AI爱谁吗？真没你想的复杂，他的二十四小时，除去上课吃饭睡觉外，全花在运动和考证上，不算平时的篮球羽毛球那些普通活动，潜水、击剑、骑射、拳击还有跳伞…总之一大堆的目标，想起什么学什么，驱动力真是我坐火箭都赶不上，哪儿剩的体力匀给处对象啊！噢对了，还有落不下的武术，简直自律如神，这么些年没见他松懈过。你想想看，他这非人的运动量加上轴得要命的逻辑思维，情书要么不收要么原路退回，配上一张冰山脸，你是没见过那德行，人们私下都传他眼高于顶，老白他们还总开玩笑说他是修了无情道，保不准哪天就飞升成仙了。再说他向来是个坦荡的性子，老白跟他从光屁股玩到大，好到穿一条裤子，要谈还能瞒他？你啊，把心放肚子，我保证情史这方面他没骗你。”
她消化了几秒，实在无可辩驳：“……6。”
“得了，别自个瞎想乱emo一通，”叶向榆拂掉她头发上的柳絮，“回去跟班导说一声，我带你去打打牙祭，他不在，还有我陪你呢。”
班导事务繁忙推了她们的请客邀请，两人告辞后一同回了叶向榆家。
一开门，布丁摇着尾巴扑过来围在脚边“嗷呜嗷呜”的撒娇。
“诶呦喂，闹腾！去去。”叶向榆丢了个玩具赶它，一边又推着林岚进屋坐下。
“歇会，等外卖一到咱再挪地方，”她开了电视，舒舒服服往沙发上一歪，半拉脑袋倚在林岚肩上，眨巴着杏眼笑嘻嘻道：“今儿喝多了就安心住下，偶尔醉一醉也解压，隔了十万八千里，不叫颐舟知道。”
林岚随口“唔”了一声，仍是魂不守舍的模样。
方才看过的旧照片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戏台下球场上，她只能看得到沈颐舟的身影——那样鲜活、肆意挥洒青春的他，有着别样蓬勃的生命力。
思绪拉扯间，她眉头紧锁。
叶向榆也不急着问，拿过手机悄摸按了投屏。
耳边突然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隐约还伴着克制的低笑。
林岚下意识寻声看去，正对上屏幕中沈颐舟的眼睛。
只见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镜头看他身旁。
趴在桌面熟睡的人，正是羽绒服套戏服的她自己。
“我说怎么少俩人，原来在这窝着呢。”叶向榆近乎气声的调侃，“你这厮，候戏闲得无聊就盯着人家睡觉？”
“陪我对了几遍戏，昨晚又熬个大夜，耐不住才睡会。”他垂眸看着那蓬松袖中露着的半张脸，头都不抬就赶人，语气倒轻和：“你别跟这捣乱，找白哥闹去。”
“再看都快成对眼了，”镜头晃过那小半张脸，直怼到沈颐舟近前，小声说了句“傻子”，生怕他回嘴，忙一路小跑溜之大吉，镜头随着嗤嗤的笑声乱晃一通，最后回身拉近景拍了几秒才戛然而止。
画面有种莫名的氛围，沈颐舟也照她那样趴着，眼神定定仍瞧着她，唇角笑意深深。
眼见她盯着屏幕耳朵烧红，叶向榆又放起下一段视频。
砰——啪！
夜幕中绽开朵朵花火，周遭喧嚷，阵阵欢笑不绝于耳，不时有人互道“新年快乐”。
是元旦那日的光景。
镜头陡然下移，长发银冠的公子略低着头正同身旁【少年】交谈，面色比那高悬月还柔和，凤眸蓄着一汪春水似的，只看着那一人。
林岚看着彼时的自己仰起头，好像问了句什么。
沈颐舟俯身回答，彼此贴近的瞬间，许是形于色的紧张悸动占据上峰，她竟不如往常那般对这种【入侵安全距离】的行为有所回避。
“你快看呐！”镜头后的声音说着，一旁的白亭书被拽得直晃悠，听话的看向几步开外的两人，不由啧啧称奇，抚掌道：“栽了，这是真栽了。好消息：双向暗恋；坏消息：俩完蛋玩意。难办喽~”
林岚入定般两眼发直，表情一片空白，显然信息过载，又宕机了。
叶向榆转过头，嘴边的姨母笑还没散，视频角落扫到一帧不易察觉的落寞却让她脸色一僵。
是唐麒。他也望向那边，神色说不出的苦涩。
唉……
她心里直叹气。
幸好外卖送来得及时，屋里的微妙也被饭香冲散。
叶向榆从酒柜里倒腾出几瓶花花绿绿、不知是什么的饮品，撸起袖子忙活起来。
“等着，看我给你露一手~”她俏皮地弹舌，摆出调酒师的架势，一通操作看得林岚不明觉厉地竖起拇指。
不多时，饭桌上添了两杯鸡尾酒。
叶向榆学着小品那样逗趣道：“宫廷玉液酒～”
林岚也配合着接梗：“一百八一杯，这酒怎么样？”
逗得她哈哈大笑：“不吹不黑，包管你不上头。”她拿起筷子，不忘叮嘱：“先吃个半饱垫垫底再喝，不然伤胃。”
两人随口聊起琐事，话题逐渐被引会回正轨。
叶向榆絮絮叨叨讲完跟白亭书的相遇，突然发问：“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清空酒杯，林岚伸出尾指，正色道：“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不许告诉他。”
“好好好~”拉过勾，叶向榆一本正经：“我是你这边的，哪儿能向着他啊。”
“有些事，他不知道最好。”她按了按额角，“简单来说，我后悔了。”
叶向榆摇酒的动作一滞。
“就像酒精，既能让人短暂放空，又极易形成依赖、进而伤身。他对我而言，注定只是一时的快慰，不得长久。所以我一直在找他身上能让我下头的点，”林岚仰头，眼圈微红：“找不到，我没办法……跟嗑药没差，从一开始我就错了，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后果根本承担不起，只能这样束手无策的看自己日渐沉沦，也许某时某刻他会如我预判的那样转身离开，从此陌路一别两宽。可更令我痛苦的是，明知得到是失去的开始，我居然开始恐慌抗拒这种答案，患得患失的滋味竟比挨刀子还痛苦！终究是自作自受，因果报应。”
“可是颐舟未必会——”
“总会有更好的配他，”她凝视着虚空某处，似乎可以从中参透什么：“而我只是匆匆过客，两条生命线有且只有一个交叉点，巧合罢了。所谓云泥之别，他付出给予的种种，匮乏如我偿还不得，长此以往，彼此耗到精疲力竭、情浅意散，结局不难猜，不过落个离散。”
“别这么悲观成吗！”叶向榆听得好气又好笑，忍不住一通输出：“你是月老啊？还是偷看人家姻缘簿了？他又不是那栓门的铁锁瞎配什么！现在他认准了你，干嘛非得自寻烦恼搞个虚无缥缈的‘更好’来折磨自己！我看他是乐在其中乐得找不着北呢，再说你俩是谈恋爱还是谈判呐？得失心咱得用对地方，享受当下的快乐不香吗！成天瞎琢磨什么呢。”
林岚被她推得身子一歪，乐了：“今朝有酒今朝醉，可醒了不照样遍地狼藉。我有自己的因果要了结，何必拉无辜者共沉沦。都怪自己贪图美色一时兴起，本以为玩闹一场便了了，谁知道玩脱了手、不想输的太难看急于离场又舍不得当中好处，”她摇摇头，难得自嘲：“庸人自扰，既要又要，的确矫情。”
“要我看呐，你俩这一个修仙一个入道，主打一个「不接地气儿」”叶向榆抱拳道：“绝配！可你这话里意思不就是喜欢吗？没变心就不算天塌地陷，与其内耗不如跟他坦白，这事儿真没你想的那么严重。”
“哪能啊，”她捞过酒瓶满上，一饮而尽，酒劲催得头脸泛红，反衬得那双眼睛更沉更静：“他正在兴头上，火上浇油不得烧死我？巴不得他这上头期早些过去，省得我卡在这么个不尴不尬的区间，来去不得。”
“欸，”叶向榆将椅子拉近，用肩头撞了撞她：“人长嘴就是用来沟通的，你试试呗。”
“非也，”她左右摇着手指驳道：“人可以一辈子不讲话，但不能不吃饭，而饭可以乱吃，话却不能乱说。如果当初我没有动心起念，哪会有现在的烦恼？是以，做多错多，无为至上才是正解。”
“放着罗马大道不走，非把自己往绝路上逼算哪门子正解？”叶向榆只觉一个头两个大，硬拽起她站到电视跟前，问：“来，你瞧瞧他这样是那朝三暮四的主儿吗！在这世上两情相悦多难能可贵，你走运碰上了还不珍惜！脑子里有泡啊？”
“……”林岚不过面无表情的扫了一眼屏幕，抿唇笑道：“来路遭遇注定了，我绝对不能将自己再置于危地，孑然一身最省事干净。与你们不同，我所求的并非什么狗屁的‘家庭幸福、儿女双全’，说得再难听些，就是自私自利，我认。他一个体健貌端、有家有业的王老五肯背离世俗、陪着我离经叛道吗？我孑然一身才能无畏无惧，本该如此的，偏偏一步踏错偏离原始轨道，接纳他这个未知数后面不知还有多少麻烦。走过半生，我已经累麻了，难得碰到他这么个休息点能使我安眠，只想歇歇脚罢了，再往深了谈情爱？”她摆手道：“这世上连我自己都靠不住，何况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你不用为我这点破事着急上火，船到桥头，乘客自会下去的。”
叶向榆还想再劝，她却回身便走，眨眼的功夫硬是灌下去半瓶威士忌。
“诶呦呦小姑奶奶这么喝你不要命啦！”
酒被夺去，她也不争，捂着脸嘀咕：“千万别拿我当什么好人，没用的。时候到了，都得散。”
“瞎扯淡，”叶向榆急匆匆去拿解酒药，不忘扬声怼她：“散个屁！你还想上哪儿疯去？我看你是内耗的神，琼瑶没你这脑回路大腿都得拍烂，后悔错失茅盾文学奖呢！”
可惜找了一圈愣是没有，她泡壶茶的功夫再回来，一大活人不见了。
吓出她一身汗，厅里翻了一圈，最后才在餐桌下面找到抱着膝盖缩成一团的她。
“就差报警了我天，”叶向榆回想起来，神情有些恍惚：“醉了就跟鹌鹑似的躲着，好容易劝出来，倒没哭没闹的回屋睡了，第二天一早我起来看，她又在客厅沙发上窝着呢，面朝着电视，眼睛是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