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回到陆地上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码头的天空呈现出一片雾蒙蒙的蓝,尚未燃尽的火烧晚霞残留最后一丝余韵,天边泛着极淡的粉红。

    晚风夹带些许凉意从少女裙边滑过。

    码头的人有些多,很多旅客在这个时间刚结束一天行程回到甲米,码头显得有些拥挤。

    小哥牵着初桃的手,胳膊环在她的后背,拥着她在拥挤的通道里穿过。

    等出了码头小哥才把初桃放开,抬手理顺她被挤乱的长发。

    “回酒店换一件衣服?”

    早上出来的匆忙,除了湿衣之外,他们都没拿备用更换的衣服,现在身上这套已经穿了一整天。

    纪初桃点点头。

    她和张起灵都是有些洁癖的,吴邪胖子和瞎子还没啥感觉,但他们两人身上显然已经开始不适。

    “你们俩回去,我和徒弟还有胖爷先过去探探,到时候来了电话联系。”

    瞎子拍板下来,两条胳膊一左一右直接把吴邪和胖子勾走去蹭林团的车。

    他们早上开的是纪初桃那辆大G,现在车就在露天停车场里。

    她和小哥找到车时,发现机舱盖上布满划痕和沾灰的猫爪印,同时还看见车顶趴了一只满身花色的小奶猫。

    小猫大概是被猫妈妈叼上来的,小小一只乖乖趴在车顶,像是在等妈妈觅食回来。

    纪初桃眉头一蹙,放弃开车门,她把车钥匙塞到小哥口袋,拉着他走近去看车顶那只病恹恹的小奶猫。

    一只长毛的小三花,看起来只有巴掌大小,浑身的毛打结拧在一起,可怜兮兮的。

    眼睛半眯着,蒙着一层薄薄的虹膜,眼角有些黑色分泌物。

    “它好像生病了。”

    纪初桃觉得有些棘手。

    他们在国外旅行,收养一只奶猫无疑会在旅行期间增加许多工程量。

    毕竟养一只小猫最基本要保证它的身体健康,食水排泄。

    但她也没办法扔着病恹恹的小猫不管。

    纪初桃有自己的原则。

    她生来气运冲天,所以对世界万物都会宽容一分,任何能和她产生联系的人或物,她都会尊重天意。

    这是种无形的因果。

    几乎是她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小哥就明白了她语气中隐含的迟疑。

    他揉了揉初桃的长发,低声说道。

    “可以先送到宠物医院,等它好了以后再带走。”

    这么小的奶猫,是禁不起长途跋涉折腾的,即便他们能马上带走,小猫也不可能直接恢复。

    而且自星辰地宫出来后,小哥已经不同意初桃再用她的血,他要为未来准备,杜绝一切暴露的可能。

    小哥的安排很合理,纪初桃眉心瞬间舒展开来。

    两人等了一会儿仍不见猫妈妈的影子,便把小奶猫兜住去了就近的宠物医院。

    付了医疗寄养费后,他们才又折返回酒店换了衣服。

    等到达奥南海滩时,烟火表演地已经熙熙攘攘聚集了一大批人,说是人声鼎沸一点不为过。

    烟火表演是在一片露天沙滩,场地座位是通向沙滩的几排宽阔台阶,远处便是翻滚着层层海浪的幽蓝大海。

    简易粗陋却又十分热闹。

    从顶层的马路向下看,能看到等待观看表演的人头贴着头靠在一起,各自说着悄悄话。

    海浪拍打沙滩的沙沙声、人的说话声、小孩的嘻嘻哈哈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副热闹的人间。

    纪初桃和小哥还没有在人群中找到熟悉的后脑勺,就听到一个结结实实的大叫。

    “小哥天仙儿过来这边,胖爷占到座位了,赶紧下来!”

    胖子这一叫声在人群中太醒目,原本交头接耳说着悄悄话的人们顿时张头顾望,寻找声音的来源。

    有人看到站在人群后的纪初桃和小哥,惊讶咂舌这对小情侣神仙颜值之后,十分热情的说他们般配。

    直到两人走到胖子他们身边坐下,还有旁边的人一直在呼喊beautifu。

    烟花秀表演的是一对兄弟加个女孩,三人长得很像,看得出来应该是亲兄妹。

    虽说是烟花秀,但实际上他们拿出来的东西却是两条麻绳,三根竹竿,四个铁笼。

    燃烧的火红的木炭被放进铁笼里,蓬勃的热量烘烤的周围空气都上升了几度。

    年纪最小的那个妹妹看着还只有十八九岁,脸上仍带着稚嫩,握着竹竿的手却很有力量。

    竹竿两端挂着两个装满木炭的铁笼,她站在露天沙滩正中间,将竹竿顶过肩头。

    音乐一开,整个场地顿时安静下来。

    纪初桃靠在小哥身边,静静看着兄妹三个分开站位,举着竹竿和铁笼,眼神承载饱满灼热的光。

    乐声起,女孩脚步一错,身体回旋,手中高举的铁笼随着她的动作扬起两道明亮的火星。

    不远处的两个哥哥同样提着竹竿,将近五米长的竿子用绳子挂上铁笼。

    摇曳翻转,或站或舞。

    从地面升起的火龙在空中围绕着中间的太阳飞舞,急速的旋转之下,火龙身体流落下细碎闪耀的火星。

    海边的夜越发漆黑,低垂的夜幕下只有铁笼中的炭花飞星四溅,如同游龙般划破夜空,奇美精绝。

    随着音乐鼓点的急促变换,空中飞舞的烈火流星也同样幻化出千姿百态。

    兄妹三人在沙滩上卖力舞动铁笼,用柔美的舞蹈带动夜空中图案的变幻。

    将铁笼中的炭火化成满天星光,洒向人间。

    音乐结束,兄妹仨同时凑到一个话筒前,用不算标准的英文说了一句话。

    “We come from Hunan China。”

    烟火表演有半个小时,是不收费的,不过结束后会有一个打赏环节,打赏多少都凭自愿。

    胖子被这表演感动的稀里哗啦,把身上所有的泰铢都贡献了出去,让刚刚仿佛自信发光的小姑娘瞬间腼腆惶恐。

    “不用这么多的。”她下意识用中文拒绝。

    吴邪也往兄妹仨的纸箱里放了两千泰铢,拍拍激动得抹脸的胖子,笑了笑说道。

    “有钱捧个钱场,没钱捧个人场,他乡遇故人,还是这么好的表演,我们没道理兜里揣着钱却只看着。”

    小姑娘眼神一亮,视线从他们几人身上划过,眼底越来越惊艳。

    “你们也是中国人。”

    眼见观众已经散的差不多,林团也带着学生们去逛奥南夜市,沙滩只剩下他们五个和表演的三兄妹时,纪初桃才从小哥拿的包里取出一卷美金放到小妹妹手里。

    “你们表演的炭花火舞很好看。”她真诚夸赞。

    钱是上次在通灵岛买沉香剩下的,吸取没有现金的教训,现在每次出门,她都要带一些现金在身上。

    听到纪初桃的话,小姑娘目光瞬间更亮。

    “你们还知道炭花舞?”

    她的脸蛋本就因火烤高温烧得通红,现在一激动,略带稚嫩的脸仿佛要熟透了。

    “怎么说也是非遗文化啊,我们要是连这都不知道,是不是太丢历史考察工作者的脸了。”

    胖子大言不惭地给自己搬上了文化桌,不过怕小丫头较真追问,又赶紧转移话题。

    “你们兄妹这么年轻就漂洋过海来国外讨生活啊,国内环境现在这么难吗?”

    一旁的吴邪也有些好奇,按道理来说,这样年纪轻轻还有这么厉害功底的三兄妹,怎么也不会沦落到来国外表演。

    吴邪和胖子加一块和挖掘机没什么区别,加之这三人的年龄放一起还没有他们两个一半大,很快三兄妹的事情就被俩人套了出来。

    三兄妹是湖南隆回人,父母早逝,家中爷爷是炭花舞技艺的传承人,所以三人从小就和爷爷学习炭花舞。

    在尿尿都控制不了的年纪,兄妹仨就已经能控制四肢,像模像样的扎马步舞竹竿了。

    爷爷严苛的训练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苦难,食不果腹、家徒四壁、至亲分离才真的让人绝望。

    可惜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在兄妹仨十几岁时,爷爷也撒手人寰,临终前最后的愿望就是能让炭花舞走出大山,重新回到大众视线,让他们兄妹三人能一直将这门民间技艺传承下去。

    老爷子一生待在山里,这种文化遗产知识普及也并非送家入户,他不知道在2009年时国家就已经将炭花舞列为了非物质文化遗产。

    所以直到临终前,老爷子都始终是遗憾的。

    “爷爷过世后,我和阿康要带着妹妹讨生活,只能出去打工,用余下的时间到处想去表演,但是国内对用火安全抓得很严,我们不能在街头表演,能够演出的地方也根本不要我们。”

    他们兄妹三个没有受过完整的教育,只磕磕绊绊读到初中毕业,就出来打工。

    后来机缘巧合下,他们到了泰国,辗转过好几个城市。

    这边的环境纷乱,却也要宽松很多,虽然他们兄妹仨讨生活还是很难,但好歹是有人请他们表演,观众给的小费也能让他们存下点钱。

    “等我们存够钱就能回到国内去,我和哥哥们已经很久没有看到爷爷了,不知道他在天上会不会怪我们抛弃国家到这里来,但我们不是不想回去……而且每次表演我和哥哥们都会说我们三兄妹是来自中国湖南的。”

    小姑娘的语气有些讷讷,明亮的眸光也黯淡下来。

    她和两个哥哥都没什么文化,英语也不好,那句中国是他们磕磕绊绊的语言里最坚定自豪的一个单词。

    铁笼中的木炭还没有烧完,它们仍旧散发着炽烈的热量,将周围已经发凉的海风染上温度。

    纪初桃站在台阶上,漫上凉意的指尖被小哥裹在掌心里,灼热的体温将凉意化成涓涓的暖。

    透过木炭散发出来的红光,她仿佛能看见一辈一辈传承下来的精神和灵魂。

    空气掠过一个无声的叹息。

    似乎察觉到她的迷茫,小哥忽然捏了捏她的小手,压低声音说道。

    “顺心就好。”

    小哥的声音极轻,似要融进海风里,连瞎子都没注意,只有纪初桃清晰入耳。

    人和动物不同,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给予帮助。

    她和张起灵太特殊了,纪初桃不想和世间产生太多联系。

    尤其是这种要世世代代做传承的匠人,他们理应避免。

    小哥看了一眼仍旧在聊天的几个人,轻轻执起初桃的手放在他胸口处,漆黑深邃的眸光全然落在她身上。

    “运命惟所遇,循环不可寻。”

    “能遇到你,也是他们的命运之一。”

    “不用害怕你和我的未来。”

    他们两个人不会分开,所以不用打破她的原则。

    “我一直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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