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站在雪柜前,漫不经心地来回踱步,一会儿拿起面包,捏了捏又嫌弃地放回去,一会儿又凑着脸去读沙拉盒上的小字,仍是摇摇头不要。她像是最平常的有选择困难的女孩子那样,纠结犹豫了许久,可能仍是顾虑身材,最终什么也没拿,迈步走出便利店。

    年轻的收银员站在柜台后伸出手叫住她:“喂!小姐,你还没付钱!”

    少女站定转身,气势汹汹地吼道:“你叫谁小姐?你才是小姐!你全家都小姐!”

    那小伙子被她骂得一愣一愣,眼看她又要走出大门了,急忙叫道:“这位女士,你拿了一盒蛋糕还没付款呢。”

    少女毫不畏惧地站到他面前,双手叉腰:“你说我拿了东西,有证据吗?你是不是要搜身啊?来啊,来搜我的身哪!不怕我告你性骚扰就来!”

    一个穿着便利店制服的中年女人走进来:“怎么了小程?我走开一会会就吵吵嚷嚷的?”

    小程哭丧着脸,嗫嚅道:“汪姐,这位小、女士拿了一盒蛋糕没给钱,可她非说没有……”

    汪姐脖子一扭冲到少女面前:“偷东西啊?包打开我看看。”

    “你凭什么看我包?要是我包里没有你们的东西,是不是要赔我精神损失费?”

    “哟呵,这年头小偷还真有底气了!”汪姐冷笑一声,“你给我看,要是没找到,什么精神损失费□□损失费我一个人赔!”说着就伸手去抢她的包。少女慌忙地抓住包带想跑,一转身就撞到了刚进门的男人。

    “你走路没长眼睛的啊!”匆忙间还不忘骂了一句,边骂边想绕过对方冲出便利店,可是那个男人却稳稳挡在她身前。少女抬头看去:“是你?”

    商作初顺手拿过她的包,从一堆垃圾里翻出了那包还冒着冷气的蛋糕卷,汪姐换上客气的笑脸:“谢谢这位先生了啊,这是我们店里的事,让我们来处理好了,不要给你添麻烦。”

    商作初摇摇头,把蛋糕塞进少女手中:“没关系,我帮她付钱好了。”

    中心广场的长椅上,少女捧着蛋糕吭哧吭哧,三两口就吃完了,她抹了抹嘴:“不要以为你帮我付钱了我就会感激你哦。我不是没钱,我是故意去偷东西的!”

    商作初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上的扳指:“嗯,我知道。为了寻求存在感而故意惹麻烦,原来不管哪个时代的小孩子都这么幼稚。”

    “你说谁幼稚呢!”

    商作初浅浅一笑,温柔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对,你是大孩子了,该懂事些,爸爸妈妈有自己的事,你不必太理会他们。”

    少女低下头,眼神黯淡了片刻,仍倔强地冲他道:“谁要听你讲道理啊,古、代、人!”

    “我不是古代人,我叫商作初。”

    “商、作、初?”甄橙懵懂地重复着这三个字,“好拗口啊,我念不来。不如叫你……阿初?阿初,你觉得呢?”

    商作初扬起一丝无奈的笑意,点点头:“嗯,你喜欢就好。”

    少女突然从长椅上跳起来,站到他对面,伸出手:“你好阿初,我叫甄橙。”

    “你好,甄橙。”商作初看着她肮脏妆容下明亮的眼睛,握住那只手,少女的生平往事如泉水般涌入他的脑海——哭泣、暴力、酒精、贪婪……融为少女眼中的血丝。他松开手,笑意寒冷而温柔:“很高兴认识你。”

    商作初刚踏入当铺,一道娇小的身影就从虚空中飞出,狠狠撞进了他怀里。空间裂缝关闭前,他隐约看见一道白光。

    商作初抱着沈落倒退了十几步,才抵消了冲击。他低头看怀里的少女,苍白的肌肤上满是被光明灼伤的痕迹,并不十分好看,但她的嘴角竟还挂着一丝不知死活的笑意。

    沈落睁开眼,发狂时的红瞳疏忽消散,她看见商作初,高兴地咧开嘴,奶声奶气地叫了一声:“老板……”

    商作初皱着眉:“你怎么受伤了?”

    “我……我跟小白打了一架。”

    商作初严厉地看着她:“光明使者从不打人。”

    沈落扁扁嘴:“好吧,是我打了小白一顿。”然后就被光明力量给反噬了。

    “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谁让他惹我的!”

    “还顶嘴!”商作初把沈落抱回她房间,坐在床沿,“这几天别出去,学校也别去了。”

    “那怎么行?小白去当老师就是为了跟我作对。要是我消失几天,他把我们的潜在客户一个个都洗脑成无欲无求,那我岂不是前功尽弃啦?”

    “你看看自己的样子,出去吓人吗?先把伤养好,白家人不足为虑。”

    沈落伸出手看了看,气鼓鼓道:“这个小白,一点也不知道怜香惜玉!阿七!快给我准备牛奶浴,我要保养一下。”她见商作初望着她,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问:“脸上也有吗?”

    商作初看她一脸委屈巴巴,像是台风过后的一只小狗,气就消了大半,只剩下无奈:“当铺是你享福的地方,非要去招惹白家的人做什么?”

    沈落垂眸,曲起双腿,把头靠在膝盖上,双手把玩着自己的脚趾:“可是,享福享久了,也是会无聊的嘛。”

    “这可不像是你会说的话,”商作初平静地看着她,“他跟你提起了方雅,是不是?”

    沈落把眼睛看向墙壁,自暴自弃地说道:“你要罚我就罚吧,这是我的雷区,我忍不住也改不了。”

    商作初将她脸转向自己,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我没有要罚你,我只想你知道,我已经翻篇了,你也可以翻篇,方雅……她不值得成为你心里的一根刺。”

    沈落固执地嘟着嘴:“我不信。你越是说这种好听的话来哄我,我越生气。你每次对我服软,都是为了维护那个女人。”

    “你说你这丫头,好话也不爱听,怎么这么难伺候?”商作初佯怒地揪了揪她的耳朵,沈落脸上笑意一闪而过,强行板起脸哼哼道:“我就是这么难伺候啊,你可得非常非常迁就我才行。首先,你要陪我去吃王府井那个假新疆人卖的超好吃的羊肉串。”

    商作初嫌弃地眯起眼睛:“你就这样出门?”

    “怎么了嘛,我可以假装是刚刚火拼完的帮派大小姐,你呢,就是我的大佬爸爸派给我的保镖,一身伤不去医院去吃烧烤,是不是很酷?”

    “脑子里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啊,”商作初失笑,他原本已经要应承,突然目光一冷,语气恢复了往日的平淡,“阿落,我有事情要办,不能陪你吃饭了,你在家好好休息。”说罢便起身消失在了原地。

    沈落看着他消失的地方,苦涩地扯了扯嘴角:“还说要迁就我呢,结果什么破事儿都比我重要。”

    甄橙打开那扇被泼满油漆的防盗门,踏进自己的家。

    屋子里永远充斥着腐烂和酒精的气味,能在这样的地方长大,她甚至怀疑自己的忍耐力比蟑螂还要厉害。甄橙鞋也没换,走进卧室,看见母亲侧躺在床上,一半身体垂在地上,周围倒满了酒瓶。

    周红转过脑袋,消瘦而通红的脸上扬起一抹笑容:“橙橙,嗝——回来了啊?”

    甄橙跨过满地酒瓶,冷冰冰地说道:“我只是回来拿钱。”她在衣柜前蹲下,翻开层层叠叠的旧衣服,从一件最不起眼的灰色夹克内衬里抽出一叠纸币。她潦草地翻了翻,皱起眉头:“你又拿钱给他了?”

    “就一点,嗝,我主要是买酒喝了,嘿嘿……”周红神志不清地在床上翻滚,试图把脸朝向女儿。

    “你给他钱我管不了,但不许把藏钱的地方告诉他,否则我把钱全拿走,看你还有没有酒喝!”甄橙抽了几张十块钱,门口传来钥匙入孔的声音,她赶紧把剩下的钱塞回去,快速走到门口。她的父亲甄浩骂骂咧咧地走进家门:“靠!手气真背!还以为至少能把上次输的赢回来呢。”看见女儿站在卧室门口,他不屑地冷笑几声:“舍得回来啦?打工赚了多少钱?快点拿给我。”

    “我没钱。”

    “没钱?你有钱给自己染这乌七八糟的头发没钱给你老子用?”甄浩红着眼掐住她的下巴,“赚不到钱就早点去找个有钱的男人,没用的东西。”

    甄橙习以为常地挣开:“我要走了,希望下次回来的时候你已经死了。”

    “哈哈哈!你听听,你生的女儿在咒她老子死!”甄浩走进卧室,暴躁地把周红从床上拖起来,“你听见没有?你一天天的就知道喝酒,有没有管教过小孩!一个两个女人一点用都没有,就会花钱!”

    “不要打我,呜呜……不要打我……”母亲疯疯癫癫的哭喊从身后传来,甄橙咬紧牙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家门。

    从她记事起,母亲的酒就没有醒过。早几年她还能支撑着出去上班,父亲也还有工作,尽管家里的收入从来撑不到月底,可好歹还能开锅做饭。等她十几岁的时候,讨债的人已经是家里的常客,父亲赢了钱就又去赌,输了就回来打人,打母亲、也打她。甄橙想过要反抗,想要保护妈妈,可她什么也做不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离开这个家,保护自己,让母亲成为父亲泄愤的唯一标靶。所幸她认识了一些朋友,他们虽然不体面,但至少愿意带着她赚钱。她也想和那些能上大学的女孩子一样,穿着光鲜的裙子,和干干净净的男生谈恋爱,可她只能用坏女孩的外表来掩饰自己的懦弱,用蛮横的态度来满足自己的虚荣。

    那个人,商作初,那个奇怪的家伙,是第一个,用那样温柔的语气和她说话的人,他虽然穿得不伦不类,但是看上去很讲究,言行也很得体,像是老电影里那种大户人家的少爷。过早的成熟让她知道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怀着目的,没有谁会无缘无故对你好,可是那个人,却让她觉得,莫名地值得信任。

    精神恍惚之间,甄橙没有发现自己被围住了,她迟钝地看着这几个陌生人,目光落在他们后面的那个女人身上:“喂!你是谁?找我有事吗?”

    女人看着也不过二十岁出头,非要把自己打扮成三十岁的样子,她抱着胸冷笑:“甄橙是吧?哼,也不怎么漂亮呀,不过是年轻点罢了。”

    “你到底想干嘛?”

    “你上周末是不是跟阿东喝酒来着?玩得挺开心的吧?还说让东哥多多照顾你。”甄橙神色渐渐凝重起来,东哥是这一片的小混混,原本她不会认识这种人,是她朋友带她去吃饭,才不得不客套几句。那位东哥还挺和气,有说有笑的。可是这种人总归是麻烦,这女人为了东哥来的,显然来者不善。

    “我告诉你,阿东是我男人,你们这些野路子也想跟我抢?姐姐今天就教训教训你,让你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甄橙被小混混们围住,眼看着他们越走越近,她下意识摸到胸口,那是今天临别前商作初送给她的东西,一个小哨子。

    “有事需要我帮忙的话,就吹这个哨子。”

    尖锐的哨声刺破空气,甄橙紧闭双眼,预想中的拳打脚踢没有到来,她睁开眼,发现商作初就站在自己身前,云淡风轻地握住了一个小混混的拳头。

    哇,那可是捏断了自行车头的手啊。甄橙内心想道。

    商作初衣袂飘飘,在这种场景下反倒一点也不违和,他从容收手,冲那个女人道:“她是我朋友,你不能动她。”

    “你又是哪根葱!”

    商作初如鬼魅般闪身到那女人面前,把她吓了一跳,他伸出右手,脸上的笑容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轻蔑:“这是我的名片,希望有机会能为你服务。”

    女人低头看了眼那张奇怪的黑色卡片:“第八号当铺?”她看了看神鬼莫测的商作初,又看了看地上横七竖八的手下,没好气地叫道:“快起来一群废物,跟我回去了。”

    华灯初上,这座城市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甄橙捧着一杯奶茶走在街上,她觉得遇到商作初真好,每次都是他请客。

    “喂,你不问问我,怎么惹上那女人的嘛?”

    商作初走在阴影里,比白天看起来更加冷峻,但语调仍旧十分温和:“我并不是很好奇。”

    “你还真奇怪。不过还是谢谢你,又帮了我一次。”

    “这是我应该做的,”商作初意味不明地说道,“送你回去?”

    甄橙摇摇头,又吸了一口奶茶:“我不想回家。我要去找我的朋友,你不用送我了,就在这里拜拜吧。”

    他没有勉强:“好,你自己小心。如果遇到麻烦,随时找我。”

    “嗯!”甄橙拿起哨子冲他笑了笑,“我不会跟你客气的。”

    商作初目送甄橙离去,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他突然想到什么,闪身消失在原地,再出现时,作新疆人打扮的胡子男吓了一跳:“哎哟!您从哪儿冒出来的?”

    看了眼烟雾缭绕的烧烤摊,商作初确认了名字:“给我来二十串羊肉。”

    回到当铺,走进沈落房间,小丫头已经熄了灯睡下,露在被子外的肩膀纤瘦苍白,伤痕已愈合了大半。商作初低头看了眼自己手里提着的饭盒,唤来鬼仆,轻声道:“拿去放好,阿落起床后给她热一热吃。”

    黑暗中,沈落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压着嗓子叫道:“阿七阿七!”

    鬼仆悄然出现,沈落问道:“老板刚给你什么了?”

    阿七默默地拿出食盒,孜然的香味飘散出来,沈落赶不及地打开盒子,拿起一根羊肉串就啃,阿七站在旁边,一手提着饭盒,一手举着灯,任劳任怨。

    沈落嘴里嚼着肥嫩的羊肉,亮晶晶的眸光黯淡下来:“唉,我怎么这么好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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