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在金莲池见到阿姐，我有一点难过。
好在有明露和雨燕陪着我，明露和雨燕都是云宫里的仙官，他们待我很好，整个云宫里的人也都待我很好。
我走到哪里，明露和雨燕就跟到哪里，他们像极了我的影子。虽有人相伴，可我却觉得孤单。
我常常一个人偷跑到金莲池去，是为等阿姐。
我躺在莲叶上，没有等来阿姐却等来一位头戴金珠抹额，穿织仙鹤丝袄的老神仙。
他们是来赏金莲的，其中一个女声道：“老母，请看那处！”仙雾缭绕，我看不清他们，只觉数双眼睛朝我看来，而后我听到一段笑声。
莲叶载着我向他们而去，我浑身哆嗦，可到底不敢失仪，到了岸边，踏上岸向他们问了好。
那天我穿了件粉海棠的箭袖，戴了抹额，那日我本打算去天河骑马的。
“想来你就是圣母妹妹养的娃娃。”一个头戴芙蓉珠翠，身披锦绣霞披，腰束明珠的女仙含笑说道。彼时我不认得她，亦不知她口中的圣母妹妹。
三星里的福星道：“这位是泰山女神，小神君今日可认识认识。”在南极仙翁的长生宴上，我同阿姐见过他，我记得他送过我一个福锁。他右边的该是七子，左边的该是二星，具体是谁我实在记不清了。
我道：“见过泰山女神。”
我觉得他们把我当作了金莲。
跟我一样戴了抹额的老神仙朝我招手，叫我近前些，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我照做了，并在她身前跪下问好，或许是因为她很年长，我这般想。
“初见你时，你尚在襁褓，今日一见竟这般大了。”我道：“你以前见过我？可我怎么不记得你？”“无须记得，你可叫我无极老母。这位是女仙之首，她是众星之母，他们是三星七子，他是我的采药童儿。”我一一同他们相见。
无极老母提议道：“洞天主人不在，我们就暂回罢。”“主人不在，自没有逗留之理，我泰山的桃花开了，虽不及此地金莲，尚可一顽，众友可愿前去？”
他们一面说话，点头之时已无踪迹。
回去后我问雨燕圣母妹妹是谁，雨燕起初听不明白，听懂后笑着道：“小神君，你真傻，圣母妹妹就是姑娘啊。”
那一天，我才知道阿姐是明曦圣母，是朱天胜境的主人，可我很奇怪，为什么云宫里的人都叫她姑娘呢。
我有一个自小长大的朋友，叫白朗，他是南极仙翁座下的仙童，他跟我一样寂寞，他说老翁以后会让他养只狐狸。
鹿霞山里居住着一位叫多酒的仙人，他从不到凌霄殿去，也不跟人说话，只日日酿他的枇杷醉。
他很老，老得连背都弯了，我很可怜他。
阿姐每次回来都会给我做好些衣裳，多的够我穿好些年，她也会给我带虎头猫，我很喜欢虎头猫虎头虎脑的样子。
我睡在虎头猫里晒太阳，看流云并做功课，这样的时光持续了百年之久。
明露说我二百岁了，我对年龄没什么概念，只知道阿姐百年没有回来了，不，确切地说是一百零三年，因为我的铃铛已在若木神树上挂满了一百零三只，我真的很想念她。
我三百岁的时候阿姐回来了，那一天我真高兴，拉着阿姐的手在云宫奔跑，阿姐也任我胡闹。
阿姐永远穿一身白衣，白朗说阿姐像块冰，叫人不能亲近，我真不想跟他说话。
我已长到快阿姐肩膀的位置，阿姐问我想学什么，我问阿姐说学你的本事可以吗？阿姐笑了笑，说有阿姐在，阿洋不用学那样的本事，可后来阿姐又答应了。
阿姐最先教我的是剑术。
我被明露和雨燕娇养坏了，一点也吃不下练剑的苦，阿姐温和道：“不急，阿洋可以慢慢来。”
我不知道阿姐是什么时候走的，意识到阿姐走了，我疯了一样地跑出朱天胜境，呼喊阿姐，却再没有了阿姐的回应。
阿姐走后，我每日都会练习剑术，我不想她失望。
我的铃铛又挂了两百零一只。
阿姐依旧没有回来。
“阿长，阿长，你心里就只有阿长吗？”
“明露，雨燕，我们拔凤凰毛去！”明露和雨燕赶忙过来：“小祖宗，好好的又干什么抓凤凰，姑娘今日不回来，不会被晃了眼睛的。”“不回来就不回来，谁说她要回来了！怎么？连我的话你们也不听了？”
不过两百年而已，我的脾气就变得这么遭了。
明露和雨燕时常担心我被他们养坏了，可只有我知道这件事跟他们无关，一切的转变只因我知道了阿长和那个人的存在。
一日，四极战神落下朱天胜境，明露来报时我正在桃园摘桃子。那明明是我第一次见到四极战神，可我竟觉得他们熟悉。
我问他们吃桃子吗？其中一人笑着向我摇了摇手。
雨燕向我一一介绍他们。
东极战神道：“本想找明曦圣母切磋一二，既然圣母未归，我四兄弟改日再来。”他们是来找阿姐打架的，我当即道：“我阿姐不回来了，你们别再找她！”“不回来了？”南极战神转过身，笑道：“若没有你，她不会做明曦圣母。她既做了明曦圣母，哪有不归之理？”“你们还真有点像。”我听不明白，问他道：“你们，什么你们？”南极战神道：“一个叫阿长的孩子。”“阿长……”我愣住了，不知道阿长是谁。
明露说阿长啊，我应该叫他一声哥哥，说阿长有一年走丢了，所以阿姐才会一直找他。
我好像一点都不了解阿姐。
我在阿姐的房间里找到一个木箱子。
从阿姐房间出来后，我久久地坐在宫前的台阶上，直到明露和雨燕找过来。
我借来三蛟剪剪掉所有的虎头猫，一边剪一边哭泣：“满塘的莲是他的，虎头猫是他的，什么都是他的，我有什么，有什么啊！虎头猫，他用过的东西我今天要全部剪掉！”
“阿洋，你在做什么？”阿姐不知什么时侯站在了我身后。我虽生气，可听到阿姐的声音，开心跃起：“阿姐，阿姐！你回来了！”阿姐有一些皱眉，看虎头猫又看我道：“阿洋，你又不听话了，虎头猫哪里惹着你了，你剪它几个做什么。”一面说，一面弯腰拾地上碎片。“它们叫我生气，所以才全部剪掉的！”阿姐捡碎片的手顿了一下，道：“它们是阿洋小时候翻出来的，我记得阿洋以前很喜欢的。”“不喜欢了，以前是以前，可现在我已经长大了。阿姐，你知不知道你又多久不回家了？”
我的声音里带着哭腔，阿姐呆了呆，站起走近，好像才看见我身上衣服的破孔，轻轻道：“还说自己长大了，怎么连衣服破了都不晓得，待会脱下来阿姐给你缝上。”我破涕为笑道：“阿姐，你是关心我的，对不对？”阿姐柔声道：“我是你阿姐，阿姐永远关心你。”我更开心了，激动道：“那阿姐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好不好？”阿姐伸手抚我的发顶，终摇了摇头道：“阿姐还没有寻到阿长和他，阿姐……不能留下。”
阿姐知道我知道一些事了。
我眼里的笑凝住，一把掀开阿姐的手，大叫道：“你心里就只有阿长和他，我算什么，你想起我来就回来，你想不起来就不回来……如果这样，你永远都不要回来，我永远都不要再见到你！”
阿姐走了，久得我以为我再没有见过她。
我多希望我没有见过她，没有见过阿姐。
我拜了尊正神君做我师父，见到尊正神君之前，雨燕不知从哪里听说了尊正神君的陈年旧事。
总结下来就是我拜尊正神君为师，迟早要被退回来。
雨燕错了，尊正神君很温和，对弟子也好，我觉得一定是雨燕哪里听错了。
尊正神君的道法与我阿姐一脉相承，我一度感到奇怪，可我还跟阿姐闹脾气，一点不想知道她的事。
铃铛挂满一千只的时候，我发誓，发誓再也不挂了。
我去了人间一趟，遇到一个叫棠黎的人，怪我眼浅，没有看出他是诸怀。
诸怀困我于雷泽，困住我使他格外兴奋，只听他狂笑：“杀不了你，杀了你在乎的人也很好啊！”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玩世不恭道：“我天生地长，杀了我也不会有人在意。”诸怀呸一声道：“天生地长？三界之中谁不知道她为你做了明曦圣母，上古的烛龙啊，本可带着我们畅游天地，却还要被困于一方！”
我脸上的表情凝住，诸怀又开始大笑：“真是一朵纯洁的花朵。你什么都不知道！你竟什么都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她这一千多年都做了什么，她把我们一一打败，将我们困于西之禺的桃源！那鬼地方简直跟做牢一样，你知不知道！还有那个老鬼，简直可恨！”
“西极禺的桃源，阿姐是烛龙……”我有点不能相信。我厉问他道：“你胡说什么！”诸怀还想杀我，可我再没给他机会。
我回了云宫，明露和雨燕正急得找我。我不理他们，在天河骑了半日马。
我去找四极战神，双方打了一架，东极战神拍掌称赞：“不愧是应龙之后，我四兄弟真是惭愧。”我手中的长剑一点也没有从他们身上拿下来，问他们道：“我阿姐是烛龙？”四极战神交换了神色，东极战神道：“是，这并不是什么秘密。”我轻蔑一笑道：“不是什么秘密？可你们忌惮她，整个仙道都忌惮她。”
我扔下剑走了，坐在天河外心事重重。
我有一点想去找我阿姐。
过几日就是我一千五百岁生辰。
我过生辰那日天枢神君送了我一个如意瓶，恰逢我在清源君那里得了一大坛牡丹酒。
我左看右看，觉得装酒再好不过。
有一日，我无聊在平直神君那里喝了个烂醉，平直神君的府上种满了兰花，听说他在人间的时候有丹青之名。
平直神君有一点不好，他不怎么说话，比如我问他这里为什么要种兰花，太白宫里也有兰花。他又不说话了，念什么真文。我不像他们，我说什么人家都像历尽了千帆，我，一点也不行。
明露雨燕把我驾回修衡殿，我嚷嚷着：“不回来，叫个纸人回来干什么！看我过得好不好吗？我过得好极了！”
明露雨燕不知什么时候出去了，朱天胜境真亮堂，都不叫人好睡觉。我又想喝酒，从榻上翻下一摸袖子就找到了如意瓶。
我睡在酒水里，乱七八糟的东西往我脑子里钻。
呵，我竟是有父母的人。
我去了西极禺的桃源，那日正下一场桃花雨。
一个老者在桃林里刨土，种桃花。
老者瘦得像个纸人，我未现身他已发现了我。“这个气息我可好久没有闻到啦！”“阁下是狗鼻子吗？”“狗鼻子可没我的灵！”
“你长大了。”
“你知道我是谁？”
“知道。”
“她呢？”
他不说话，我说如今诸兽归心，怕我知道她害死了我爹娘躲起来了吧。“你胡说什么？我的小主人那样待你？”“我说错了吗？”我反问了一句，他看着我，说不出话，猛烈地咳嗽起来。
我要走的时候闻到了我阿姐身上的冷香。
桃源里种满了荷花和莲，我看一眼更气更恨了。
我再去的时候，没有人种桃花了。
一个老妇人正上坟，我闭上双眼。
“小主人，老鬼再不能陪着你了。谢谢你接我回桃源，我就要去见我第一个主人了，可小主人啊，我还是放不下你。小主人，老鬼求你，求你放下一些事，好好……活着。”
我看见阿姐点头和她哭红的双眼。
我睁开眼，问道：“他什么时候死的？”老妇人转过身，看什么都波澜不惊，道：“不清楚，很久了吧。”
我看她孤寡就把她带回了朱天胜境。
我亦觉得她跟我阿姐很有渊源，可阿姐还是没有回来。
我得了一块焦冥神木，用它做了一个跟阿姐一模一样的娃娃，并给她起名叫霓凰。
我好像在西极禺的桃源见过阿姐一次，我还骂她只比活人多出了口气。
一只彩翼流光的凤凰飞过朱天胜境上空，那一天我正给霓凰下雪玩。
阿姐由一个童子引着进了修衡殿。
她瞧孙婆婆和霓凰瞧得出神，我道：“霓凰和阿姐小时候一模一样，孙婆婆见了可喜欢的紧。”阿姐听到我的声音，后背颤了一下，没有转身看我。
“那也是好，孙婆婆高兴，我也高兴。”
我握紧拳头，向她吼道：“你都不敢见我了吗？你害死了她，害死了她的丈夫，我把焦冥做出你的模样，是为了让你一无所有！”
“你还是放不下吗？” 我问了这一句，没有回应，没有回应，我快气疯了。
我笑了，戚戚然对阿姐道：“我再也不想看到你……至于孙婆婆，原是你对不住我，以后孙婆婆就住在修衡殿了，你走吧！”
我实在混账。
那一天的云从桃源红到了云宫。
我的心猛烈地突跳，急急往桃源赶，明露和雨燕在后跟着。我落下去，喊阿姐，飞也似的在桃林跑着，两条胳膊近乎向两边伸展，可我找不到阿姐，找不到她……明露和雨燕跟上来，看见我，眼眶湿润了。我问他们有没有见到她，有没有见到她！明露和雨燕摇头，我丢开他们，又进了一片坡林。
我好恨自己，明明来过的为什么为什么不记得桃林里的路。
我终于在一处亭台找到了她，亭台外是一池快摇落了的莲。
我早该想到的，早该想到的。
我见到阿姐，腿肚抽搐了一下，眼睛冰冷地流泪。
“为什么？”我哭着问，又问阿姐的神元去哪里了。
阿姐摇头，不说话，葱白的手摸过我的脸说阿洋，对不起，阿姐没有照顾好你。
“我是甘愿的。”
“甘愿什么？甘愿放弃神元？”
我抱紧了阿姐，好像这样她就不会离开了，终于我说出了我一直都知道的话。
“你为我留下来，为我留下来好不好？失去了姥姥，舅舅，姑姑，失去了华莲，你还有我，你还有我。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阿姐，你为我留下来，我们，我们一起去找阿长，我帮你去找阿长……”
阿姐的手垂下来。
“阿姐！”
我痛苦地哭泣，一遍一遍地唤阿姐，满目风过，桃花簌簌而落，伴着莲塘里的莲，落了阿姐满身。
斗转星移，我抱起阿姐，像个行尸走肉一样地在桃林走，明露和雨燕在后跟着我。在一块坟地前，我停了下来。
我把阿姐葬在那里，葬好阿姐，慢慢抬起身，天边的火烧云轰然倾塌了。
“那一济药太猛，缓不过来了。”
太白金星的话遥遥荡在耳边，像某种判词，诉尽了朱天胜境明曦圣母的一生。
好在有明露和雨燕陪着我，明露和雨燕都是云宫里的仙官，他们待我很好，整个云宫里的人也都待我很好。
我走到哪里，明露和雨燕就跟到哪里，他们像极了我的影子。虽有人相伴，可我却觉得孤单。
我常常一个人偷跑到金莲池去，是为等阿姐。
我躺在莲叶上，没有等来阿姐却等来一位头戴金珠抹额，穿织仙鹤丝袄的老神仙。
他们是来赏金莲的，其中一个女声道：“老母，请看那处！”仙雾缭绕，我看不清他们，只觉数双眼睛朝我看来，而后我听到一段笑声。
莲叶载着我向他们而去，我浑身哆嗦，可到底不敢失仪，到了岸边，踏上岸向他们问了好。
那天我穿了件粉海棠的箭袖，戴了抹额，那日我本打算去天河骑马的。
“想来你就是圣母妹妹养的娃娃。”一个头戴芙蓉珠翠，身披锦绣霞披，腰束明珠的女仙含笑说道。彼时我不认得她，亦不知她口中的圣母妹妹。
三星里的福星道：“这位是泰山女神，小神君今日可认识认识。”在南极仙翁的长生宴上，我同阿姐见过他，我记得他送过我一个福锁。他右边的该是七子，左边的该是二星，具体是谁我实在记不清了。
我道：“见过泰山女神。”
我觉得他们把我当作了金莲。
跟我一样戴了抹额的老神仙朝我招手，叫我近前些，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我照做了，并在她身前跪下问好，或许是因为她很年长，我这般想。
“初见你时，你尚在襁褓，今日一见竟这般大了。”我道：“你以前见过我？可我怎么不记得你？”“无须记得，你可叫我无极老母。这位是女仙之首，她是众星之母，他们是三星七子，他是我的采药童儿。”我一一同他们相见。
无极老母提议道：“洞天主人不在，我们就暂回罢。”“主人不在，自没有逗留之理，我泰山的桃花开了，虽不及此地金莲，尚可一顽，众友可愿前去？”
他们一面说话，点头之时已无踪迹。
回去后我问雨燕圣母妹妹是谁，雨燕起初听不明白，听懂后笑着道：“小神君，你真傻，圣母妹妹就是姑娘啊。”
那一天，我才知道阿姐是明曦圣母，是朱天胜境的主人，可我很奇怪，为什么云宫里的人都叫她姑娘呢。
我有一个自小长大的朋友，叫白朗，他是南极仙翁座下的仙童，他跟我一样寂寞，他说老翁以后会让他养只狐狸。
鹿霞山里居住着一位叫多酒的仙人，他从不到凌霄殿去，也不跟人说话，只日日酿他的枇杷醉。
他很老，老得连背都弯了，我很可怜他。
阿姐每次回来都会给我做好些衣裳，多的够我穿好些年，她也会给我带虎头猫，我很喜欢虎头猫虎头虎脑的样子。
我睡在虎头猫里晒太阳，看流云并做功课，这样的时光持续了百年之久。
明露说我二百岁了，我对年龄没什么概念，只知道阿姐百年没有回来了，不，确切地说是一百零三年，因为我的铃铛已在若木神树上挂满了一百零三只，我真的很想念她。
我三百岁的时候阿姐回来了，那一天我真高兴，拉着阿姐的手在云宫奔跑，阿姐也任我胡闹。
阿姐永远穿一身白衣，白朗说阿姐像块冰，叫人不能亲近，我真不想跟他说话。
我已长到快阿姐肩膀的位置，阿姐问我想学什么，我问阿姐说学你的本事可以吗？阿姐笑了笑，说有阿姐在，阿洋不用学那样的本事，可后来阿姐又答应了。
阿姐最先教我的是剑术。
我被明露和雨燕娇养坏了，一点也吃不下练剑的苦，阿姐温和道：“不急，阿洋可以慢慢来。”
我不知道阿姐是什么时候走的，意识到阿姐走了，我疯了一样地跑出朱天胜境，呼喊阿姐，却再没有了阿姐的回应。
阿姐走后，我每日都会练习剑术，我不想她失望。
我的铃铛又挂了两百零一只。
阿姐依旧没有回来。
“阿长，阿长，你心里就只有阿长吗？”
“明露，雨燕，我们拔凤凰毛去！”明露和雨燕赶忙过来：“小祖宗，好好的又干什么抓凤凰，姑娘今日不回来，不会被晃了眼睛的。”“不回来就不回来，谁说她要回来了！怎么？连我的话你们也不听了？”
不过两百年而已，我的脾气就变得这么遭了。
明露和雨燕时常担心我被他们养坏了，可只有我知道这件事跟他们无关，一切的转变只因我知道了阿长和那个人的存在。
一日，四极战神落下朱天胜境，明露来报时我正在桃园摘桃子。那明明是我第一次见到四极战神，可我竟觉得他们熟悉。
我问他们吃桃子吗？其中一人笑着向我摇了摇手。
雨燕向我一一介绍他们。
东极战神道：“本想找明曦圣母切磋一二，既然圣母未归，我四兄弟改日再来。”他们是来找阿姐打架的，我当即道：“我阿姐不回来了，你们别再找她！”“不回来了？”南极战神转过身，笑道：“若没有你，她不会做明曦圣母。她既做了明曦圣母，哪有不归之理？”“你们还真有点像。”我听不明白，问他道：“你们，什么你们？”南极战神道：“一个叫阿长的孩子。”“阿长……”我愣住了，不知道阿长是谁。
明露说阿长啊，我应该叫他一声哥哥，说阿长有一年走丢了，所以阿姐才会一直找他。
我好像一点都不了解阿姐。
我在阿姐的房间里找到一个木箱子。
从阿姐房间出来后，我久久地坐在宫前的台阶上，直到明露和雨燕找过来。
我借来三蛟剪剪掉所有的虎头猫，一边剪一边哭泣：“满塘的莲是他的，虎头猫是他的，什么都是他的，我有什么，有什么啊！虎头猫，他用过的东西我今天要全部剪掉！”
“阿洋，你在做什么？”阿姐不知什么时侯站在了我身后。我虽生气，可听到阿姐的声音，开心跃起：“阿姐，阿姐！你回来了！”阿姐有一些皱眉，看虎头猫又看我道：“阿洋，你又不听话了，虎头猫哪里惹着你了，你剪它几个做什么。”一面说，一面弯腰拾地上碎片。“它们叫我生气，所以才全部剪掉的！”阿姐捡碎片的手顿了一下，道：“它们是阿洋小时候翻出来的，我记得阿洋以前很喜欢的。”“不喜欢了，以前是以前，可现在我已经长大了。阿姐，你知不知道你又多久不回家了？”
我的声音里带着哭腔，阿姐呆了呆，站起走近，好像才看见我身上衣服的破孔，轻轻道：“还说自己长大了，怎么连衣服破了都不晓得，待会脱下来阿姐给你缝上。”我破涕为笑道：“阿姐，你是关心我的，对不对？”阿姐柔声道：“我是你阿姐，阿姐永远关心你。”我更开心了，激动道：“那阿姐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好不好？”阿姐伸手抚我的发顶，终摇了摇头道：“阿姐还没有寻到阿长和他，阿姐……不能留下。”
阿姐知道我知道一些事了。
我眼里的笑凝住，一把掀开阿姐的手，大叫道：“你心里就只有阿长和他，我算什么，你想起我来就回来，你想不起来就不回来……如果这样，你永远都不要回来，我永远都不要再见到你！”
阿姐走了，久得我以为我再没有见过她。
我多希望我没有见过她，没有见过阿姐。
我拜了尊正神君做我师父，见到尊正神君之前，雨燕不知从哪里听说了尊正神君的陈年旧事。
总结下来就是我拜尊正神君为师，迟早要被退回来。
雨燕错了，尊正神君很温和，对弟子也好，我觉得一定是雨燕哪里听错了。
尊正神君的道法与我阿姐一脉相承，我一度感到奇怪，可我还跟阿姐闹脾气，一点不想知道她的事。
铃铛挂满一千只的时候，我发誓，发誓再也不挂了。
我去了人间一趟，遇到一个叫棠黎的人，怪我眼浅，没有看出他是诸怀。
诸怀困我于雷泽，困住我使他格外兴奋，只听他狂笑：“杀不了你，杀了你在乎的人也很好啊！”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玩世不恭道：“我天生地长，杀了我也不会有人在意。”诸怀呸一声道：“天生地长？三界之中谁不知道她为你做了明曦圣母，上古的烛龙啊，本可带着我们畅游天地，却还要被困于一方！”
我脸上的表情凝住，诸怀又开始大笑：“真是一朵纯洁的花朵。你什么都不知道！你竟什么都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她这一千多年都做了什么，她把我们一一打败，将我们困于西之禺的桃源！那鬼地方简直跟做牢一样，你知不知道！还有那个老鬼，简直可恨！”
“西极禺的桃源，阿姐是烛龙……”我有点不能相信。我厉问他道：“你胡说什么！”诸怀还想杀我，可我再没给他机会。
我回了云宫，明露和雨燕正急得找我。我不理他们，在天河骑了半日马。
我去找四极战神，双方打了一架，东极战神拍掌称赞：“不愧是应龙之后，我四兄弟真是惭愧。”我手中的长剑一点也没有从他们身上拿下来，问他们道：“我阿姐是烛龙？”四极战神交换了神色，东极战神道：“是，这并不是什么秘密。”我轻蔑一笑道：“不是什么秘密？可你们忌惮她，整个仙道都忌惮她。”
我扔下剑走了，坐在天河外心事重重。
我有一点想去找我阿姐。
过几日就是我一千五百岁生辰。
我过生辰那日天枢神君送了我一个如意瓶，恰逢我在清源君那里得了一大坛牡丹酒。
我左看右看，觉得装酒再好不过。
有一日，我无聊在平直神君那里喝了个烂醉，平直神君的府上种满了兰花，听说他在人间的时候有丹青之名。
平直神君有一点不好，他不怎么说话，比如我问他这里为什么要种兰花，太白宫里也有兰花。他又不说话了，念什么真文。我不像他们，我说什么人家都像历尽了千帆，我，一点也不行。
明露雨燕把我驾回修衡殿，我嚷嚷着：“不回来，叫个纸人回来干什么！看我过得好不好吗？我过得好极了！”
明露雨燕不知什么时候出去了，朱天胜境真亮堂，都不叫人好睡觉。我又想喝酒，从榻上翻下一摸袖子就找到了如意瓶。
我睡在酒水里，乱七八糟的东西往我脑子里钻。
呵，我竟是有父母的人。
我去了西极禺的桃源，那日正下一场桃花雨。
一个老者在桃林里刨土，种桃花。
老者瘦得像个纸人，我未现身他已发现了我。“这个气息我可好久没有闻到啦！”“阁下是狗鼻子吗？”“狗鼻子可没我的灵！”
“你长大了。”
“你知道我是谁？”
“知道。”
“她呢？”
他不说话，我说如今诸兽归心，怕我知道她害死了我爹娘躲起来了吧。“你胡说什么？我的小主人那样待你？”“我说错了吗？”我反问了一句，他看着我，说不出话，猛烈地咳嗽起来。
我要走的时候闻到了我阿姐身上的冷香。
桃源里种满了荷花和莲，我看一眼更气更恨了。
我再去的时候，没有人种桃花了。
一个老妇人正上坟，我闭上双眼。
“小主人，老鬼再不能陪着你了。谢谢你接我回桃源，我就要去见我第一个主人了，可小主人啊，我还是放不下你。小主人，老鬼求你，求你放下一些事，好好……活着。”
我看见阿姐点头和她哭红的双眼。
我睁开眼，问道：“他什么时候死的？”老妇人转过身，看什么都波澜不惊，道：“不清楚，很久了吧。”
我看她孤寡就把她带回了朱天胜境。
我亦觉得她跟我阿姐很有渊源，可阿姐还是没有回来。
我得了一块焦冥神木，用它做了一个跟阿姐一模一样的娃娃，并给她起名叫霓凰。
我好像在西极禺的桃源见过阿姐一次，我还骂她只比活人多出了口气。
一只彩翼流光的凤凰飞过朱天胜境上空，那一天我正给霓凰下雪玩。
阿姐由一个童子引着进了修衡殿。
她瞧孙婆婆和霓凰瞧得出神，我道：“霓凰和阿姐小时候一模一样，孙婆婆见了可喜欢的紧。”阿姐听到我的声音，后背颤了一下，没有转身看我。
“那也是好，孙婆婆高兴，我也高兴。”
我握紧拳头，向她吼道：“你都不敢见我了吗？你害死了她，害死了她的丈夫，我把焦冥做出你的模样，是为了让你一无所有！”
“你还是放不下吗？” 我问了这一句，没有回应，没有回应，我快气疯了。
我笑了，戚戚然对阿姐道：“我再也不想看到你……至于孙婆婆，原是你对不住我，以后孙婆婆就住在修衡殿了，你走吧！”
我实在混账。
那一天的云从桃源红到了云宫。
我的心猛烈地突跳，急急往桃源赶，明露和雨燕在后跟着。我落下去，喊阿姐，飞也似的在桃林跑着，两条胳膊近乎向两边伸展，可我找不到阿姐，找不到她……明露和雨燕跟上来，看见我，眼眶湿润了。我问他们有没有见到她，有没有见到她！明露和雨燕摇头，我丢开他们，又进了一片坡林。
我好恨自己，明明来过的为什么为什么不记得桃林里的路。
我终于在一处亭台找到了她，亭台外是一池快摇落了的莲。
我早该想到的，早该想到的。
我见到阿姐，腿肚抽搐了一下，眼睛冰冷地流泪。
“为什么？”我哭着问，又问阿姐的神元去哪里了。
阿姐摇头，不说话，葱白的手摸过我的脸说阿洋，对不起，阿姐没有照顾好你。
“我是甘愿的。”
“甘愿什么？甘愿放弃神元？”
我抱紧了阿姐，好像这样她就不会离开了，终于我说出了我一直都知道的话。
“你为我留下来，为我留下来好不好？失去了姥姥，舅舅，姑姑，失去了华莲，你还有我，你还有我。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阿姐，你为我留下来，我们，我们一起去找阿长，我帮你去找阿长……”
阿姐的手垂下来。
“阿姐！”
我痛苦地哭泣，一遍一遍地唤阿姐，满目风过，桃花簌簌而落，伴着莲塘里的莲，落了阿姐满身。
斗转星移，我抱起阿姐，像个行尸走肉一样地在桃林走，明露和雨燕在后跟着我。在一块坟地前，我停了下来。
我把阿姐葬在那里，葬好阿姐，慢慢抬起身，天边的火烧云轰然倾塌了。
“那一济药太猛，缓不过来了。”
太白金星的话遥遥荡在耳边，像某种判词，诉尽了朱天胜境明曦圣母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