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淳庆倒是面色如常,淡然看着聂兰台道:“你以往的事我也听说过,若说是去年的信,倒也说得通。只是你也明白,光凭你一人之言,实在难以取信于人。”

    毕竟事关萧家颜面,如果聂兰台一开始就矢口否认,萧淳庆是打算帮她遮掩过去的。

    谁知她自承其事,遮掩不了,那只能看她自己如何脱困了。她既然选择这种说法,应当会有后招,萧淳庆不信她会毫不在意自己的名声。

    果然听聂兰台道:“自然。还得听听那个小厮的说法,才能下定论。趁着大家都在,把他叫回来吧。”

    萧淳庆点点头,身后一个小丫头飞奔而去。

    很快李桨就被两名护卫带了回来,他直接往聂兰台脚下扑,哭喊道:“三小姐可要救小的!他们把小的带去,一定会杀人灭口的!”

    聂兰台道:“只要你自己不作死,就不会死。你起来把脸擦干净,我有话问你。”

    “是。”李桨顺从地站起,用袖子抹了一把脸,恭敬道,“三小姐有话尽管问。”

    聂兰台指指萧淳庆手中的信笺,问道:“这封信,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李桨愕然道:“就是一个时辰前,三小姐您给我的呀!您忘了吗?”

    他那种惊讶的神色十分真实自然,连聂兰台都忍不住想相信了。

    她盯着李桨的脸,又问:“你是怎么进侯府的?”

    李桨显得更加吃惊,瞪大眼睛道:“小的就是跟您一起进来的啊!您在前头骑马,小的坐在马车里,跟在您后头。”

    若说他回答第一个问题时,连聂兰台也差点以为是有人假扮了自己把信交给他,他也是受害者,然而这第二个回答,就全然暴露出,这李桨也参与了这起阴谋。

    而且连她带了一辆马车回侯府的事都这么快就知道了,李桨背后的那个人,委实不简单,只怕在侯府里还有不少人暗桩。

    那个人躲在暗中算了好一切,福禄鱼被咬坏,只为了引聂兰台出府,因为要招待客人,必须去外面弄鱼。

    而无论是聂兰台亲自出府,还是她派人出去,都能落下这个口实:她跟许清玦的小厮接触过。

    所以李桨此时才敢这般肆无忌惮,站在她对面也能泰然自若地睁眼说瞎话。

    聂兰台微微冷笑,又问:“我带你进侯府来做什么?”

    “这……”李桨面露忐忑,局促地看了看聂兰台,又匆匆扫了萧淳誉一眼,显得慌乱不安,“这、这,三小姐确定这也要说吗?”

    他这种慌乱意味深长,像在极力替聂兰台隐瞒什么,但只会引得众人对她更加怀疑。

    “说吧,”聂兰台淡然道,“把你今天何时跟我见面、在哪里见、所为何事一五一十地说出来。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李桨犹豫了好半晌,见聂兰台一脸平静地等着,便咬咬牙,似是豁出去般顿足道:“那我便说了,三小姐可别怪我!”

    “一个时辰前,三小姐找到小的,拿了一封信让小的交给我家公子。小的正要送去,三小姐突然记起来,还有一样要送给公子的要紧物事忘了拿,小的让她回去拿,说在原地等她。”

    “三小姐却说家里有客人,不好再出来,便叫小的随她一起回侯府取东西。”

    “小的不敢,怕被侯府的人看见,问起来露了馅。三小姐就说,又不用我进侯府,叫我只在大门外等着,她自然会派人把东西送出来。小的才同意跟她去。”

    “三小姐约见我的地方就在聂府附近的梅花巷,走去聂府也就半刻钟,于是三小姐去聂府弄了一辆马车,让小的坐在车里,她自己是骑马出来的,仍是骑马回去。”

    “谁知三小姐回候府后,半个时辰都不见她派人送东西出来。她之前说了,只要小的把东西交到公子手里,她就赏小的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可是小的半年的工钱,谁不想要呢,小的见迟迟无人出来,就壮起胆子,上门去找三小姐。小的谎称自己是聂府的下人,得了聂老太爷的吩咐来找她,门房没起疑心,就放了小的进府。”

    “哪知侯府这样大,小的根本找不到三小姐,多问了旁人几句,正好让侯府的管家碰到了,管家就把小的给关了起来。”

    “他再三问我是谁,潜入侯府干什么,小的怕坏了三小姐名声,自然不会说实话,那个管家就说,要宰了小的,呜呜……后来小的趁看守的人没注意,就逃了出来。”

    一些宾客开始窃窃私语,时不时用意味复杂的目光偷瞟聂兰台,而萧淳誉眼中的阴翳更加浓重。

    聂兰台终于明白那幕后之人为何会选中李桨了。

    因为这个人实在太会说,能把这种完全没有的事捏造得有鼻子有眼,声情并茂,活灵活现,连一些易露破绽的细节也考虑到了,着实是厉害。

    可惜,终究是谎言,世上从来没有拆不穿的谎言。

    聂兰台始终静静地看着李桨,声音同样平静无波:“说完了?事情经过就是这样?”

    “三小姐别怪小的!”李桨脸上尽是抱歉又惶恐的神色,“三小姐让小的如实说,小的就说了……”

    聂兰台点点头,道:“好,现在也轮到我来说几句。”

    “你自己知道你在撒谎。我承认以前我多次找你替我送信给许三公子,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全京城的人都知道那些事。但自我出嫁以后,再也没有见过你,也从未给许三公子写过信,今天,我更不曾去找你。”

    李桨扑通一声跪下,刚喊了声“冤枉”,忽被萧淳誉打断:“你今天上午出府,干嘛去了?”

    聂兰台道:“去聂府拿鱼。厨房的鱼突然全部被咬坏,为了不对客人失礼,我就去聂府讨了一些。”

    萧淳誉薄唇紧抿,显然不相信她的话。

    聂兰台知道他在想什么,也知道众人都跟他一样想,他们无非就是觉得,鱼被咬坏是她自己安排的,为的就是有理由出去一趟。

    她微垂长睫,敛去眼中寒意,缓缓道:“李桨,你方才说,你是坐了我从聂府找的马车来侯府的?”

    “是的,”李桨使劲点头,“马车里不止我一人,还有一个聂府的小厮,他可以证明我是坐那辆马车来的。不过他既然是聂家的人,肯定不会为我作证的。”

    “所以你才敢一口咬定你是坐那辆马车来的是吧?”聂兰台冷笑道,“你真的很聪明。那我问你,马车里除了你们两个人,还有何物?”

    “如意福禄鱼,挺多的。”李桨不慌不忙道,“我在车里还闻到了香味,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香吗?”聂兰台笑了,“有多香?”

    李桨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刚才那句话说得太快,太不假思索了。

    他犹豫片刻才道:“……就是很香。”

    聂兰台转头对萧淳誉道:“世子,那个从聂家跟我回来的小厮眼下还在侯府,就在前院等着,请允许他到这里来,我想让他做一点事。”

    萧淳誉虽即刻让萧管家去叫人,神色却是冷厉,淡声道:“他既是你聂家的人,自然帮着你说话。”

    聂兰台冷冷道:“我不必他帮着说话。世子放心,只要他来这里就行,我一句话也不让他说。”

    她这种从容不迫的淡定,干脆利落的决断,看似顺从实则傲慢的隐忍和强势,好似无数虫子爬进萧淳誉心里慢慢噬咬,算不上痛,却让他烦躁愤郁。

    他已经明白,自己生不生气,聂兰台根本不在意。

    她做这些辩解,也不是为了自己和侯府的名声着想,而是她纯粹不想让对方得逞。

    李桨隐隐感觉到事情不妙,朝聂兰台咚咚咚地不住磕头,哭道:“我就晓得,三小姐是要把我当弃子了!任凭小的如何撒谎,也捏造不出那封信!那可是您写给我家公子的亲笔信,任凭您如何否认,也抵赖不得!”

    忍了半天的聂笃行终于大怒道:“你怎知那是我姐姐的亲笔信?莫非你一早就拆开看过了?”

    “我……”李桨一噎,随即大声道,“那是三小姐亲手交给我的,不是她写的,还会是谁写的?”

    聂笃行咬了咬牙,偏偏那信确实是三姐姐写的,反驳不得。

    忍了又忍,他还是骂道:“黑了心肝的东西!拿一封去年的信来陷害我姐姐,你是得了什么好处!你就不怕走这样的夜路,碰到鬼!”

    聂兰台拍拍他的肩,安抚道:“你别着急,姐姐有办法自证清白。”

    萧管家已经领着冬瓜过来了,冬瓜向萧淳誉和聂兰台姐弟俩行过礼,便垂手退到聂笃行身后,等着吩咐。

    聂兰台厉声道:“冬瓜,你站在那里别动,一句话也不要说。不管谁跟你说话,你都不要出声,听清楚了没有?”

    见她突然疾言厉色,萧淳誉不由得收紧了手指,这个女人显然对他刚才的话记仇了,明着是冲冬瓜发作,实则是对他不满。

    但他立即又觉得,她能对自己发火也挺好的,发火是动了心绪的表现,总比始终恭敬冷漠强些。

    冬瓜脱口应“是”,随即想起聂兰台的要求是他不能吭声,忙又点点头。

    聂兰台看向众宾客,“诸位贵客方才用膳时,想必都闻到了那道鱼的香味,妾身想请大家做个见证。”

    她抬手指着李桨,朗声道:“这个人说他是和冬瓜坐同一辆马车来的,还闻到了放在车里的鱼的香味,这些话大家都听得清清楚楚。现在有一个法子,多少能让大家辨别出他是否在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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